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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神隐 ...

  •   【1】
      ……
      你现在应该稳住他们,于是你回答:“会的。”
      正坐在对面的付丧神并没有离开,你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那枝花上移开,文书上已经落了好几片花瓣,你将视线重新固定在了了他的脸上。

      “那,请您告诉我们您的名字吧。”
      他的神情里没有躲闪,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他也不认为这是对你的伤害。
      听到这个问题,你反而没有感到恐惧,而是感觉那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那个疑问又涌了上来,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你来到这里之后,由你亲自送去修行的唯一一振刀,你并不震惊于揭开这层粉饰过的华丽外衣的人是他,只是,你觉得过去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山姥切国广,”你听到自己笑了出来:“这样的行为在现世等同于求婚,你们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就要我交付自己的人生吧?”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说:“男人用婚姻占有女人,褫夺女人的财产、身体、孩子,而我们只是期待您能陪伴我们而已。”
      关上门的和室光线阴暗,房间里只有你们,被修建得高大的顶和梁形成的夹角里似乎有鬼魅在盯着你。他不是带着自己的一己私欲来的,那些你现在没有看到的刀,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上百年,他们和时间一样在这里的每一块木头和瓦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现在,他们都在看着你。
      “为什么?”
      “我是您的刀,仅此而已。”
      “那他们呢?”
      “每一振刀都有自己的理由,大家都是出于对您的爱。”
      你用手去轻轻抚动那枝花,又有花瓣簌簌地落下,过不了几时,那些离了枝条的花瓣就会变卷、发黄。
      “被折下来的花很快就会不鲜亮了,”你的手心全是冷汗,那些滑溜溜的花瓣粘在手心里,让你扶住桌子的动作打滑:“你如果自认是我的刀的话,那请以我的刀的身份,继续传颂我的故事吧。”
      “我恳请你……不要过早地折下我。”

      可是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难以言喻的东西,他说:
      “人和花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凋零,我们不想看着您凋零。”
      ——那是一种名为“悲伤”的东西。器物在有了人身之后,也有了七情六欲,也照着人类的样子,学会了何为“悲伤”。
      他们经历了什么?送走一代又一代的主人,在不同的家族之间辗转,这是刀的宿命,可是作为人,他们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之后,作为人的他们却觉得这难以忍受了。
      他们期待你的爱,期待自己不在流离。
      所以,他向你讨要你的真名。

      “あすか”他低下头避开你的眼神,他看到了你骤然收紧的手指:“您的名字,写法是‘飞鸟时代’[1]的‘飞鸟’吗?”
      花瓣被动作带起,从枝条上落到桌子上、衣服上、地上。
      “为什么——”

      【2】
      刀柄磕在矮桌上,杯子里的茶水激起一阵涟漪,月亮在其中升起又沉没不见,主客均带刀而坐,现在,最后一位客人也到了。
      “带着泥土和血腥味进入茶室,连最低级的足轻[2]也不会粗鲁至此,”刚刚出阵回来,连衣服都没有换的三日月宗近环视坐在这里的四位付丧神,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各位,见笑了。”
      “哪里的话,”髭切笑道:“递上帖子,三日月殿肯赏脸赴宴,是我们荣幸之至才对。”
      “不然如何?像称病不肯去大阪城拜见秀赖殿却又占据了伏见的家康公一样,等一场来讨伐我的关原合战吗?”[3]
      一期一振同样也带着刀,他皱了皱眉:“两位,纠结于过去的矛盾只会双输,我们还是着眼于以后该怎么办吧。”
      “哪,谁来和我讲解一下,在我出阵这三天里,都发生了什么?”问着谁来讲解,但他直直看向主位的髭切。

      这次没等髭切夹枪带棒地开口,一期一振接过了话头:“那个仪式被启动了,但并没有生效,只封住了主人的灵力,但似乎没有锚定主人的灵魂。”
      他以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了情况,略掉了中间的细节和你面无表情站在一地花瓣之中质问他们的问题:【你们当真认为那样就能让这座本丸的所有人都幸福吗?】

      “是吗?”三日月带着一份嘲讽般的笑,他连刻薄起来都是美的:“你们鲁莽的搞错了真名的写法,就尝试了?还因此惊动了主人,让她察觉到了真相?”
      第二个问题大喇喇地刺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真名没有问题,”金发的打刀开口了,他并不因失败而感到懊恼,他只是就事论事:“‘飞鸟时代’的‘飞鸟’,就是这个。我们的主人皆出身千家氏,她既然能以血和这座本丸链接,那不应该有差错才对。”
      “看来我们的家主大人还藏着别的鬼点子呢,倒不似秀赖殿般幼弱。”髭切笑盈盈地说。

      “你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刚刚一直紧抿嘴唇在一旁沉默着的压切长谷部斥责道:“是谁在执行前说,‘万无一失’的?现在主人知道了,你们是想要那件事重蹈覆辙吗?”
      髭切扫过去一眼,眼里闪着刀锋上的寒光:“这里没有人是驹姬[4],长谷部殿,这样事后兴师问罪,是觉得事情到这一步,和自己无关吗?”
      三日月宗近冷眼看着他们的争执,一期一振这时又开口打圆场了:“秋后算账没有任何意义,这里也不是丰臣家的本丸,大家利益一致,如果此时分裂,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也让主人难堪。”
      “不愧是秀吉公的爱刀,”髭切抚掌:“肚量之大,我等叹服。”[5]
      这句堪称是在骂人的话让一期一振再度皱起了眉头,山姥切面无表情,长谷部也皱眉了,同为丰臣刀的三日月冷声道:“我们就一定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夹枪带棒地相互指责吗?这可不是武人之姿,如果没有一个解释的话,那我想我可以离席了。”
      “今天大家前来当然是来解决问题的,”一期一振体面地恢复了表情:“‘神隐’已经被发动,但并没有真正成功,主人当前没有被转化,只是被封住了灵力。也就是说,她不能为出战受伤的刀手入了。”
      “这也不失为一种好事,”髭切满不在乎地说:“因为那个誓,本丸的灵力供给本身没有被切断,仅仅是手入而已,我们到这个地步,还受伤到不手入就会折断的情况也很罕见了,每振刀也配了御守,躺一躺手入室依旧能恢复如初。而她被封住了灵力……”
      他兴味盎然地扫视了一圈这座茶室里的众人:“她也就没法搞小动作了呀。”
      “要我们效仿摄关政治,把主人架空起来吗?”三日月显然是烦了弯弯绕绕的对话,他直接切中了核心。
      “三日月殿,”髭切笑得温和:“京中的摄政关白拉不下脸来坐上皇位,可关东的诸位武家大名,搞起下克上来可是信手拈来——啊啊,当然,我们这也不是下克上啦,大家同心同德,只是想要留住家主大人的垂怜罢了。”[6]
      这番话刺中了所有人的阴暗面,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茶室里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事情已然发生,追究责任对我们没有意义。”曾在这座本丸内执掌了三代内务的一期一振越过了继续和他们讨论显然跑歪了的话题,他也聪明地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髭切对这座本丸之主被封住灵力一事的看法,他似乎永远温柔体面:“为了避免后续再发生这样的不愉快,以及,后续我们要怎么解决已经遇到的问题,既然诸位都在,我们就此立下誓文吧。”

      【3】
      灵力消失了,但本丸在继续运转。
      你动了动手指,感受不到任何力量了。
      有一振刀在门外侍立,似是担忧你在热水中泡久了头晕,他犹疑地轻轻敲了敲门框,带着几分尴尬开口:“家主大人……您身体没关系吗?”
      你确实有点头晕了,但你不确定这是泡久了还是被下了咒的后遗症。和本丸的誓让它继续抽取你的灵力,但你自己却被夺走了这份力量,完全成了被砍掉了手脚的贡品,这太讽刺了。
      要回应他吗?你该赌气保持沉默的,但你现在连基础的溜之大吉的能力都没有了,恐惧攥住了你的心。他被他的哥哥叫来服侍你,说着是服侍,不如说是监视,如果你赌气了,他会进来吗?
      以君臣或者男女的角度看,你现在没有任何优势,你用猛然起身的水声提醒他你还醒着,但依旧赌气地保持着沉默。
      你故意大声地搞出一些动静,穿上睡衣、吹干头发、把身体乳的罐子丢得震天响,然后猛地打开了浴室的门。
      膝丸显然有所防备,他紧张地站在门口,看到你没有拉好的睡衣领口上微鼓的雪白皮肤和被热气熏得泛红的鼻尖,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你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无法锁门的和室,薄薄的障子门外,付丧神的影子落在门上,你抖开被子,把自己卷进已经暖好的被窝,而那个影子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今天的事情一发生,就有刀自作主张地忽略了你不用麻烦他们为你照料生活的意思,天还有些冷,你的卧室里被热到了一个舒适的温度,连被窝里面也用大热水袋热过了,他们自以为是地为你服务,试图讨得你的欢心,但你对这件事只有恐惧。
      对他们而言,主君的卧室也是需要服侍的地方,甚至服侍到床上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7]进出没什么不对的;但这对你这个现代人而言,意味着,你连最后的私人空间也失去了。
      还有,他们到底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刀剑付丧神不被允许前往现世,他们不可能偷偷通过这种途径获得你的名字,而且如果他们去了的话,也许就能发现了,你改姓千家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你就直冒冷汗。
      那还有什么别的途径?你想起在和那振天下一振的短暂会面中,他警告你不要信任时之政府,他们是从时之政府那里拿到你的名字的吗?这个是最可疑的部分。
      那三宅先生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不是一边语焉不详地警告你,一边又和他们沆瀣一气,把你当成送给神明的贡品?
      ——猜忌。
      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就像你在知道他们会神隐你的时候,开始猜忌这座本丸的每一振刀一样,你也开始猜忌他了。
      他们动作很快,你对外联络的途径都被封闭了,时政的联络也拨不出去了,而且现在膝丸一直在看着你,你也没有机会找找别的方法联络外界。
      所以,你现在是被字面意义上的软禁起来了。
      你烦躁地翻了个身,瞪着黑黢黢的屋顶,突然意识到,他们被关在这座和外界联系极少的本丸里,几十年、上百年,只有被役使着派往战场的时候才能走出去,这何尝不是一种监禁呢?
      你对着屋顶苦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只是被反咬了一口罢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两个小时,临近午夜了,膝丸现在换成了跪坐,但他依旧直挺挺地守在门口,薄薄的障子门上透出他的影子,让你无端地恐惧着。他只是守夜吗?他不会等着你睡着了再做什么吧?
      冷汗浸透了后背,房间里似乎太热了,你踢开了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膝丸,你还候在那里做什么?是准备等着你哥哥来我的床上,然后由你担任守夜侍卫的角色吗?”
      他显然被你话语里轻浮的意思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动了动,似乎是看向了你的方向:“没、绝对没有的事!兄长不会做这种事情!我也不是那样的角色!”
      “是吗?”你阴阳怪气:“那你呢?你要来我床上吗?”
      “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活像是你才是那个要抢占民男的恶霸,他急急忙忙地解释:“我们怎敢对您不敬,我们只是担心您休息得不安稳,所以为您守夜而已。”
      “哦,你们爱我,是吧?怕我想不开自尽?还是?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又不敢承担后果了?”你将今天的怒火尽数撒在了膝丸身上,你不认为他就是全然无辜的,虽然他比他的兄长性格更柔和一些,但源氏凶狠好斗的本性依旧在他身上,那份支撑源氏斗争下去的贪婪,也在他身上。
      “您为什么不肯?”他语气哀切地问你:“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您如果提出建议来,没有人会忤逆您,大家会做得更好的,我们只是不想被您抛弃罢了。”
      ……你哑口无言。
      他说的东西是真切的,他们是真的想留住你。
      刀只是期盼不再流离。

      ---TBC---

      [1]飞鸟时代:大概是公元六世纪到公元八世纪,对应我国隋唐时期,圣德太子改革、大化改新都在这个时期,这两应该是初中历史书里面学过的,相比平安、战国、三幕府时代对中国人而言更眼熟一点。
      [2]足轻:最低等的步兵。
      [3]这里是三日月自比德川家康,比髭切为石田三成。即有轻蔑髭切的意思(石田三成只是丰臣秀吉手下二十万石的小大名,但德川家康是二百多万石的武家大名),也有暗讽局势的意思,将当前本丸的情况类比成丰臣秀吉死后的丰臣家家臣之间不合,当然,这些矛盾最终引发了了关原之战,石田三成败了。
      另,大家都带着刀进屋意思是差点就该打起来了。
      [4]最上驹姬:最上义光的女儿,也是伊达政宗的表姐妹,丰臣秀次看中了她让最上义光将驹姬送给自己做侧室,但她刚到京城还没有见到丰臣秀次的面,丰臣秀次就被丰臣秀吉勒令自杀,妻妾子女三十多人也被处斩,其中就有还没过门的驹姬(只有十四岁),堪称日本窦娥。有观点也说秀吉灭了秀次门惹到了那么多大名(因为妾室里面很多都是诸大名的姐妹女儿),也是后续关原之战那些大名(比如这里驹姬出身、也是髭切待过的最上家)倒向德川家康的理由之一。这里的意思是,这座本丸没有刀是无辜的。
      [5]这句话是髭切的扫射,丰臣秀吉晚年出了很多昏招(比如灭门丰臣秀次,但凡不要这样搞,他死了让成年的秀次继承,然后再还回给秀赖,丰臣家可能也不会那么快完蛋),但他在这里却说反话说秀吉肚量大,是在骂一期一振是个和稀泥的,同时三日月也微妙地被扫到了。
      [6]两条线,三日月的公家风,即使有不臣之心,也拉不下脸来真的篡位;但髭切是真的会玩下克上那套,把主君变成自己的物。
      {7]大名把小姓(通常是男性青少年)当男宠一度挺流行的,织田信长和森兰丸(不动行光背景故事里应该有他)似乎就是这种关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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