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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答案 ...

  •   【1】

      “听闻您最近孤枕难眠,弟弟担心的不得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即见不得弟弟难过,也见不得家主大人受苦,夜晚叨扰,您不会怪罪吧。”

      “……”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源氏兄弟父子相残的秉性写在血脉里,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关爱弟弟关爱到要替他前来的好兄长了?

      “是吗?”你故作轻松:“那也应该带着膝丸一起来吧?”

      “是吗?”他学着你的语气反问:“您更喜欢弟弟吗?”

      听到你被这个问题问沉默了,他在帘后笑了起来。

      “哈哈,开个玩笑。介意我坐近一点说话吗?”

      没等你开口答应,他就掀开御帘进来了,穿着内番服,头发还带着洗过之后的水汽,烛光被他的动作带得摇晃了一下,恰如你当前的内心,但你还是将自己牢牢放在了原地。

      ……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还是第一次和家主大人坐得这么近说说话,”几乎膝盖相抵,但他没有真的碰到你:“太刀不像短刀,总是被人放在身边,要是我失礼了,您可千万要提醒我啊。”

      ——贸然走进来,就已经很失礼了。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你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

      “不是什么大事,”他粲然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就只是满足活了前年的刀的好奇心,聊聊当下的世界如何?”

      “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唔……比如,现世还有没有在发生战争?”

      “没有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刀以流血缔造自己的故事,武士用战争证明自己的价值,这种话由一振刀说出来,感觉有点奇怪。

      不过也是,现在早就不是刀的时代了。

      “那您……是在对战乱毫无概念的时代成长起来的吧?您会有怎样的人生?”

      你看着他黄玉般的眸子眯起,脸上的笑意似乎货真价实,但那个问题却让现在的你呼吸一滞。

      ——你会有怎样的人生?

      如果没有被他们选中,被拉入这个时空的罅隙,你或许会普普通通地上大学、就业、结婚,成为一个普通人。也是最近,你才意识到,你顺从地接受了这份家族使命,就是放弃了那个可能性,可惜你在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还太年轻了,并不知道那份诱人的馈赠之下是怎样的价码。

      “大概会普通地升学、就业,”你抬起头来和他对视,袖子里的纸张刺痛着皮肤,提醒着你这一切都是现实,你几乎是带着恶意般说了下去:“——然后在二十代后半结婚,生一个孩子,啊,退休的话,我想去环游世界来着。”

      “是吗?”他兴冲冲地问:“您所谓的‘世界’有多大?比唐国记载的波斯还远的地方吗?”

      “嗯,有更远的地方,日落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号称自己是‘日不落’帝国呢。”

      “二十代后半才结婚?德川幕府的侧室可是三十岁就不再侍奉将军了哦。”

      “那也比珠姬[1]好吧,”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探:“现在的医疗条件,四十岁再生育也没有问题。”

      “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摇了摇头:“靠着吸食母亲的血肉才长大的小怪物,结果生下来之后是父亲的孩子。生,可是对应着死。”

      “……刀也会思考这样的事情吗?”你问:“因为看着人一代又一代的出生、死去,所以会有这样的见解吗?”

      ——所以才想要赋予人“永恒”吗?

      他饶有兴致地和你对视,似乎想从你的眼睛窥见你的心。他坐直了身子,影子将你的手完全压在了阴影里,也隐去了你不可控制的轻颤。

      你现在草木皆兵,但这样唐突的聊天之下,他不可能没有想说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你的疑问,而是将话引到了其他地方,自顾自地开心了起来:“您没有那样的未来真是太好了。”

      “一想到您那孱弱的身体里面趴着一个从您身上吸食血肉的寄生虫,我等真是担心得不得了啊,那样的话,弟弟也会难过的吧。”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你应该斥责他不应该妄自为你的未来下定义,但你也自顾自地将话题引了回去:“正是因为短寿,人才奋力地想要在世界上留下些什么,所以才诞生了那么多故事。所谓历史,是短寿的人所书写的,镰仓殿[2]如果继续活着,安养院也没有机会登上政治舞台。刀传颂人的故事也好,人赋予刀逸话也罢——生和死一样,是我们意义的一部分。”

      你想要站起来告辞,但他伸手拉住了你。

      普通的、有着人的体温的手,骨节粗大,宽厚,有着常年持刀留下的茧。

      “即使那样会丢下我们吗?”你没敢回头看他的表情,但他没有在笑了:“即使我们会落到别人手中,也没关系吗?”

      “反正我们这些刀,也不过是从别人手里继承过来的……是吧?”

      ——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人固然会死,但刀期盼不再流离,有一方势必要妥协,在他们还是刀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无可奈何,但现在他们有了人的身体,肖想更多,似乎也不无道理。

      你在漫长的沉默里回想起那个官员刻薄的脸和他当时的语气:“食物做出来就是会被人吃掉,人生出来就是会走向死亡。可惜,这些好不容易从器物中获得肉身的家伙,总是肖想获得更多呢。”

      无论回答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劝慰他这只是自然规律或者假惺惺地承诺你不会丢下他们,他都不会满意的。

      他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听你的答案,他有自己的主意。

      那只手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还是让你无法挪动半分,绊住你的恐怕还有你自己的恐惧。

      他代表他自己而来,还是代表了整个本丸而来?持有这样念头的刀有多少?你不知道。

      “您有自己的答案,不是吗?”你的身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说:“大晦日说的那番话,就是我的答案了。[3]”

      【2】

      第二天一早,你继续若无其事地起床工作,还去马厩给霜月喂了胡萝卜,告诉鲶尾的理由是“和马联络感情”。

      第二步的工作即使有小姨给你的小抄,但最终如何复现那个术还是需要你亲自动手,而那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神无月(十月)是最好的时机,但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下一个合适的时间是10天后,这个月月亮最弯的时候。

      虽说夜长梦多,但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你也需要在你供养的这片领域力量最弱的时机动手。

      长谷部在和你说着什么,但你一个走神,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在等待你的指示了。

      你愣怔了两秒,才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笑:“就这样办吧——我信任您。”

      他显而易见地开心了起来,像是一条被奖励了的大狗。

      他扮演了什么角色?你在今天起床后,见到每一振刀时,心头都会浮现出这个问题,现在同理。

      他似乎对你这个主人有异常的热情,这样的热情在你刚赴任是就存在了,你甚至一度觉得这莫名其妙,但你现在知道了。你是他们选中的、将要长长久久陪伴着他们的主人,他们可能最庸碌无为,但也最温柔的主人。

      这位主人——你,是他们亲手选定的。

      “最近暖和起来了不是吗,”你随意攀谈了起来:“我想下去走走,但有点热。帮我拿着外套,陪我走一走可以吗?”

      你脱下了那件藤紫色纹着百合的羽织,交到了他伸出的手上。

      ——向男性托付自己的衣物,在某种层面上有着很暧昧的意味,看到他的反应,你意识到自己这点小小的算盘打中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本丸的樱花会什么时候开,会和现世的不太一样吗?”你故作天真。

      “庭院里种的都是垂枝樱,得三月下四月初才能开放,河流附近有种寒绯樱,再有十几天应该就能开,”他积极地表现自己的忠心:“当然,如果您想要现在就赏樱的话,我们可以去某个世界线为您带来一整株——不、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樱花。”

      先前的冷漠似乎都消失了,你主动在例行公事的交谈之后邀约他散步,这是前所未有的的荣幸,这意味着主人的垂怜,至少,你不似辉夜姬般回到月亮上去了。

      他听到你不带恶意地笑了:“不用那么麻烦,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等待下一季花开的过程也不失为一种修行。如果强行将不适宜的花折过来,怕是赏不了几时就不再鲜亮了吧。”

      “怎会,”他严肃地说:“主人的意志就是绝对的,您就是想要依自己的心意将本丸永远固定为春天,我也绝无怨言。”

      你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是可以做得到的吗?”

      你似乎真心实意地对这种做法感兴趣。

      “这座本丸和我们都是由您的灵力滋养维持着的,您的意志就是绝对的,区区改变气候,不过是小事一桩。”

      “是吗?可我听说,这里是‘神明的领域’呢?”

      “概念上是如此,”他无知无觉地说:“但您可是神明的主人。”

      他们一边谋划着将你关进笼子,一边又说着你是他们的主人,哪里有把主人关起来的道理?你冷冷地想。

      但你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在跨过高耸的门槛时主动攀上了他的手臂:“我更希望等待花开哦。”

      “毕竟……”你在他受宠若惊的表情下将重心倾斜了过去,隔着厚重的衣料,你并没有感受到他的体温,你的手指也因为刚刚的小心试探而指尖发凉:

      “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春天吧?”

      【3】

      “大晦日说的那番话,就是我的答案了。”髭切学着你的语气,将话复述了一遍。

      “那她就是不肯咯?”一文字则宗用扇子掩住了下半张脸,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不如说是意料之中。

      在那样赤裸裸地试探下,你和髭切都意识到了对方想说什么。

      “她似乎知道了。”

      “还是起了疑心……是吗?”

      “倒不如说——”髭切轻笑着卖了个关子:“倒不是说,她一开始就是带着疑虑来的吧?你还记得那个叫‘三宅’的男人吗?”

      “你还是认为他有问题吗?”

      “十年前我就想说了,他像是鬼一样令人生厌呢,上次,他恐怕又关起门来和她说了什么吧。”

      一文字则宗笑了笑:“不愧是鬼切,对鬼的味道就是熟悉。但那件事时之政府知道的人也不多,其中没有他。要么,有人泄密,违反了和我们的誓,并且找到了逃过惩罚的方式;要么,那位大人留下了什么让他察觉的东西。髭切殿觉得是哪个?”

      “以我们对那位大人的了解,恐怕是后者。”

      “该当何解?”

      “先下手为强。”

      那就是不再顾及三日月的意思了。

      [1] 珠姬:江户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女儿,两岁结婚,生了八个孩子,二十三岁就去世了。

      [2] 镰仓殿:即髭切的前主之一源赖朝。

      [3] 大晦日演说引用了一句“善恶在我,毁誉由人”,这句话的后一句就是“盖棺定论”这个成语的出处,这里是她在向髭切表示,自己希望作为人完整地度过一生,包括经历衰老、死亡。这里也有她也希望能在自己的人生里对这座本丸负责的意思。这个伏笔总算是被我用上了,圆满了(自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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