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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簪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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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云舟离开后,知清医馆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谢锦裀依旧每日诊脉、配药、教陈大夫认草药,只是偶尔整理抽屉时,指尖触到那枚莹白的菱角玉佩,会想起少年眼底的江南水光。
红曦还总念叨着“蓝公子答应要讨教下棋”,谢锦裀只当是戏言,笑着岔过话题。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医馆的薄荷茶刚添了新叶,棋馆里便传来红曦不服气的叫嚷:“再来一局!这次我肯定能赢!”
谢锦裀刚写完一张调理脾胃的药方,正想歇口气,就听见熟悉的清朗声音应道:“好啊,输了可不许再赖账。”
她心头微顿,抬眼望去——门口逆光站着个少年,湖蓝色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墨发束得整齐,正是多日未见的蓝云舟。
棋馆里的喧哗刚落,红曦正噘着嘴收拾棋盘,蓝云舟已抬眼望向门口,谢锦裀刚处理完医馆的事,素纱轻垂,左眼的眼罩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手里还捏着那支写药方的狼毫,像幅刚晕染好的淡墨画。
“谢大夫。”蓝云舟起身,湖蓝色长衫扫过凳角,带起一阵清风,“刚赢了红曦姑娘,敢请谢大夫再赐教一局?”
谢锦裀在棋盘前坐下,指尖拈起黑子时,瞥见蓝云舟眼底藏着的笑意,比上次更多了几分笃定。
周围的看客又聚了上来,连陈大夫都捧着药杵站在门边——谁都知道,谢大夫的象棋至今未尝一败。
棋局开盘,蓝云舟的攻势比前几日更凌厉,却在关键时刻总留着分寸。谢锦裀稳扎稳打,像给病人诊脉般,一步步拆解他的杀招。
终局时,她的一枚小兵过河,直逼老将,蓝云舟推开盘子,朗声笑道:“又输了。”
谢锦裀收回棋子,刚要起身,却被他叫住:“谢大夫且慢。不知您是否会下围棋?”
“略知一二。”谢锦裀道。
蓝云舟眼中闪过惊喜,从袖中取出锦盒,打开时,一枚荷花玉簪静静躺着——簪头的荷花半绽,荷叶上的露珠雕得晶莹,连莲茎上的细刺都清晰可见。“这簪子算个彩头,”他推过锦盒,“若我输了,它归您;若侥幸赢了,想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谢锦裀的目光在荷花上停了停。她素爱荷花,夏日总在医馆后院种几缸,这事除了红曦,从未对人言。红曦在旁看得咋舌,悄悄凑到她耳边:“前几日秦风大哥问我您最爱什么花,原来……”
谢锦裀指尖微顿,抬眼时正对上蓝云舟的目光,那双眼亮得像盛着江南的水光:“请求不违情理。”
围棋棋盘铺开,黑白子落得轻缓。谢锦裀执黑先行,落子如行云流水;蓝云舟执白应对,看似散漫,却在不经意间织起一张密网。一局棋下到日影西斜,看客早已散尽,只剩红曦在旁添了三次茶水。终了,谢锦裀望着被白子渐渐围拢的黑棋,轻声道:“我输了。”
谢锦裀的指尖悬在最后一枚白子上,缓缓落下,抬眼时,眼底的笑意漫了出来:“谢大夫承让。”他拿起那枚荷花簪,玉质温润,“我的请求是——请让我为您戴上它。”
谢锦裀一怔,素纱后的脸颊微微发烫。周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蓝云舟的目光坦诚而灼热,让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微微侧过身,感受着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发间,冰凉的玉簪穿过发丝,稳稳簪住。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很配。”蓝云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
谢锦裀转过身,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蓝公子技艺精湛。”
蓝云舟笑了,收起棋盘时忽然问:“谢大夫最喜欢哪种景物?”
“江南的枇杷和荷花。”她轻声道,指尖不自觉地抚上发间的玉簪,“我母亲生前最爱枇杷,院里种了满院的枇杷树。每到五月,黄澄澄的果子挂满枝头,我父亲总摘下最新鲜的,裹在帕子里给我吃。”
说到母亲时,她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怀念:“只是我从未见过江南的枇杷,听说这里的更甜?”
蓝云舟望着她,双眼亮得像盛着江南的月光:“很甜。江南的枇杷熟时,带着晨露,咬一口能甜到心坎里。院里的枇杷树会把影子投在窗纸上,风一吹,就像有人在纸上跳舞。”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若你喜欢,明年五月,我带你去江南看枇杷,看满池的荷花。”
谢锦裀的心轻轻一颤,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望着他眼中的认真,忽然觉得发间的荷花簪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江南的水汽,在这秋末的暮色里,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红曦在旁看得眉开眼笑,悄悄往医馆走——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陈大夫,蓝公子对姑娘,可真是用了心呢。
暮色渐浓时,医馆的灯笼被红曦点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纸窗,在棋盘上投下细碎的影。谢锦裀指尖还沾着棋子的凉意,听着蓝云舟描摹江南的枇杷与荷花,忽然想起穿越前的初夏——外公家的老枇杷树也这样,风一吹,叶影就在书房的宣纸上晃,只是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早已不在了。
“江南的雨,也像镇上这般绵密么?”她轻声问,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向往。
蓝云舟眼里的光更亮了,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划着,像是在勾勒一幅画:“比这更软些,落在枇杷叶上是‘沙沙’的,落在荷叶上会滚成珠子,等太阳出来,满池的光都跟着晃。”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荷花簪上,“明年五月,我带你去摘最早熟的那批枇杷,再划着船去看荷花,你要是喜欢,还能采片荷叶,包着果子吃。”
这话里的期许太直白,谢锦裀耳尖发烫,连忙转开话题,收拾起桌上的棋子:“天色不早了,我该整理药材了。”
她起身时,蓝云舟也跟着站起来,顺手帮她叠好棋盘上的锦布:“我帮你。”不等她拒绝,已跟着走进里间的药材房。
药材房里飘着薄荷与当归混合的香气,架子上的陶罐排得整齐,标签都是谢锦裀亲手写的。蓝云舟看着她踮脚去够最高层的白术,自然地走过去,抬手便取下陶罐,递到她面前:“这个?”
谢锦裀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轻声应:“嗯。”
他没再走开,就站在一旁看她分拣药材——她的左手捻着药秤,右手拨弄着药材,动作熟练得很,素纱后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偶尔有碎落的甘草屑掉在衣襟上,她会低头轻轻拂去,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谢大夫在京城时,也常这样整理药材么?”蓝云舟忽然问。
谢锦裀分拣药材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以前跟着家里人学过些。”她没多说,蓝云舟也没追问,只安静地帮她把分好的药材装进小纸袋,贴上标签。
等收拾完,外面的虫鸣更响了。蓝云舟送她走出医馆,廊下的灯笼照着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日我还来。”蓝云舟站在台阶下,抬头望着她,“听说镇上的糖水铺新出了桂花糖粥,想请谢大夫尝尝。”
谢锦裀望着他眼底的认真,没像往常那样岔开话题,只轻轻点了点头:“好。”
蓝云舟笑得眉眼都弯了,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些,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她挥了挥手:“明日见。”
谢锦裀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抬手抚上发间的荷花簪。玉簪的凉意透过发丝传过来,却让她的心尖泛起暖意——她原以为,穿越到这陌生的时代,只能守着医馆过一生,却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少年,带着江南的水光与暖意,撞进她的日子里。
红曦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笑得一脸狡黠:“姑娘,蓝公子明日还来呢!”
谢锦裀回头瞪了她一眼,却没真的生气,转身往医馆里走:“赶紧睡去,明日还要早起煎药。”
红曦吐了吐舌头,却没走,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悄悄嘀咕:“发间的簪子都没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