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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雨的刻度 ...

  •   校运会的喧嚣与热浪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留下的奖牌、照片和那些悸动的瞬间被小心收藏进记忆的匣子。

      校园生活的重心再次不容置疑地回归到书本、试卷和黑板上日益减少的高考倒计时数字上。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种紧张,更沉静,更持久,像一张无形却绷紧的弓。

      二模考试的压力,如同窗外逐渐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高三生的心头。

      图书馆恢复了往常的寂静,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奶茶店柜台后,温言低头演算习题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抬头望向窗外时,琥珀色的瞳孔里也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专注。

      余洛似乎更加沉默。

      他出现在奶茶店的频率降低了,即使出现,也多是打包一杯薄荷奶绿——依旧加珍珠——然后匆匆离开,背影清瘦挺拔,像一支时刻绷紧待发的箭。

      偶尔在图书馆遇见,他也总是埋首于厚厚的习题集或竞赛书籍里,眉头微蹙,侧脸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那种短暂的、因为校运会而拉近的距离,似乎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推回原处。

      甚至……比之前更远了些。

      温言偶尔会看着他的背影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侧袋里那个猫爪U盘。

      里面的心跳音频她早已备份珍藏,却再也没有勇气点开。

      那些炙热的、喧嚣的瞬间,仿佛只是高压下的一场幻梦。

      梦醒了,他们依旧是他人口中的“年级第一”和“幸运的年级第二”,行走在两条看似平行、鲜有交集的轨道上。

      只有一点未曾改变。

      每次她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物理难题,绞尽脑汁也无法突破时,总能在桌肚里、图书馆常坐的位置、甚至奶茶店的计算器下面,发现一张裁切工整的便签纸。

      上面用熟悉的、凌厉干净的笔迹,写着清晰的解题思路或关键公式点拨。

      没有多余的话。

      没有落款。

      像一场沉默的、精准的定点投送。

      温言将这些便签小心地收集起来,夹在最重要的笔记本里。

      它们像黑夜里零星的光点,支撑着她在那条似乎永远也追赶不上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她知道是他。

      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沉默地注视着她。

      只是,那无形的屏障,依旧存在。

      二模的前一天,天色从午后就开始阴沉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热而潮湿,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巨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教室的窗户上,很快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冲刷着玻璃,发出持续的、喧嚣的声响。

      “哇!下这么大雨!我没带伞啊!”

      “完了完了,怎么回去?”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骚动。

      温言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看着窗外被狂风卷席的暴雨,眉头微微蹙起。她也没带伞。

      同学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或者三五成群地挤在一把伞下冲进了雨幕。

      教室渐渐空了下来。

      白知烟家里今天有事,提前走了。温言看了看手机,这个时间点,妈妈应该还在奶茶店忙着出餐,估计也没空来接她。

      她叹了口气,抱着书包走到教学楼门口。

      屋檐下挤满了暂时滞留的学生,冷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气吹进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只能等雨小一点再走了。

      她靠在墙边,看着外面昏黄路灯下肆意奔流的雨水,拿出单词本,试图利用这点时间背几个单词,心里却有些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下来。

      是余洛。

      他依旧穿着校服,单肩背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黑包,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看起来很是结实的长柄雨伞。

      他似乎也没料到门口还堵着这么多人,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习惯性地垂落,打算径直穿过人群。

      他的视线掠过墙角,看到了独自站着的温言。

      脚步几不可查地停滞了半秒。

      温言也看到了他,心脏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单词本,指尖却微微用力,捏紧了纸页。

      余洛在原地站了大约两三秒。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脚步声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温言的心尖上。

      他停在她面前。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水潮气和薄荷清冽的气息笼罩下来。

      温言不得不抬起头。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睫毛上沾了一点从外面带进来的细碎雨珠,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带伞?”他开口,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温言怔了一下,点点头:“……嗯。”

      余洛沉默了一下,然后将手中那把黑色的长柄伞递了过来。

      “先用。”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或解释。

      温言愣住了,看着他递过来的伞,又看看他空着的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你自己也要用啊。我等雨小一点就好……”

      “我等人。”余洛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又将伞往前递了递,“宋辰马上下来。他带了。”

      他的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表情也足够自然。

      温言犹豫地看着那把伞。黑色的伞柄看起来干净而冷硬,就像它的主人。

      “快点。”余洛催促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急促,“很晚了。”

      后面又有同学挤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温言不再推辞,接过了那把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微凉。

      “……谢谢。”她小声说,脸颊有些发烫。

      “嗯。”余洛应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快速掠过,然后迅速移开,侧身让开通道,“路上小心。”

      说完,他转身走向楼梯口的方向,仿佛真的要等那个“马上下来”的宋辰。

      温言撑开伞,走入滂沱的雨幕中。

      伞很大,将她严严实实地遮挡在风雨之外。

      伞骨结实,即使风很大,也丝毫没有过大的晃动。

      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教学楼门口,余洛并没有如他所说在等宋辰。

      他只是独自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迷蒙的雨幕,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单清冷。

      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温言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了。

      没有什么理由。

      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把他的伞给了她。

      一种酸酸软软的情绪,混合着雨水的清凉,悄然漫过心田。

      第二天,雨过天晴。

      阳光格外灿烂,将前一夜暴雨的痕迹迅速蒸发。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温言早早到了学校,小心地将那把折叠整齐、擦拭干净的黑伞放进一个干净的纸袋里,准备找机会还给余洛,并再次郑重道谢。

      然而,第一节下课,当她路过余洛的座位时,却发现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在休息,但露出的侧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平时沉重许多。偶尔压抑不住的几声低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

      他……生病了?

      温言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是因为昨天把伞给了她,自己淋雨了吗?

      她捏紧了手中的纸袋,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过去问问。

      就在这时,余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倦意,眼睫低垂,嘴唇有些干裂。

      看到是她,他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试图掩饰自己的不适,声音沙哑地问:“……有事?”

      “你的伞……”温言连忙将纸袋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担忧,“谢谢。你……是不是不舒服?”

      余洛接过纸袋,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在了桌角,摇了摇头:“没事。”

      语气依旧平淡,却因为沙哑的嗓音而显得有些虚弱。

      “可是你看起来……”

      “真的没事。”

      他打断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似乎很不习惯被人这样关切地注视,“快上课了。”

      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

      温言看着他重新趴回去的背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心里那点担忧和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

      一整天,余洛都显得异常沉默和疲惫。

      课间几乎都趴在桌子上休息,午餐也没去吃。偶尔咳嗽时,他会极力压抑,肩膀微微颤抖,看得温言心惊胆战。

      他到底怎么了?真的只是因为淋了点雨?

      放学后,温言终于忍不住,在白知烟陪她去奶茶店的路上,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和关于雨伞的猜测。

      “……我就说他昨天怪怪的!居然主动借伞给你?”白知烟瞪大眼睛,立刻抓住了重点,“然后今天就感冒了?这不明摆着吗!绝对是为你淋雨了!”

      “可是……他说他等宋辰……”温言还是有些不确定。

      “骗鬼呢!宋辰那家伙昨天体育课扭了脚,晚自习都没来好不好!”

      白知烟一脸“我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余洛那家伙,肯定是把伞给了你,自己冒雨回的家!啧啧,没看出来啊,这座冰山还挺会……”

      话没说完,她突然停住了,猛地抓住温言的手臂:“等等!言言!你早上还他伞的时候,伞是什么样的?”

      温言被问得一愣:“……就是叠得好好的啊,我擦干净了……”

      “伞骨呢?伞面呢?有没有哪里坏了?”白知烟急切地追问。

      “坏?”温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好好的……”她忽然想起接过伞时,余洛看都没看就放在了桌角,那种随意的态度,似乎并不在意这把伞本身……

      一个荒谬的念头猛地窜进她的脑海。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

      “不会……吧?”她喃喃自语。

      “什么不会?到底怎么了?”白知烟急了。

      温言猛地抓住白知烟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知烟……我好像记得,昨天风很大……我撑伞的时候,好像……好像听到一声很轻的‘咔哒’声……当时没在意,以为是被风吹的……”

      白知烟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伞可能坏了?然后他今天早上发现伞坏了,所以……情绪那么差?不是因为生病难受,而是因为……”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以余洛那种追求完美、一切尽在掌控的性格,借出去的东西收回时有了损坏,哪怕只是细微的损坏,恐怕都会让他极其不适。

      更何况,这把伞还是因为他把伞给了她才坏的……

      “他肯定觉得是因为他的疏忽,才让伞坏掉了……”温言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所以他不是生我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而且他还在生病……”

      “这个笨蛋!”白知烟跺了跺脚,“那现在怎么办?”

      温言咬紧了下唇,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我知道那家店。”她突然说,“上次帮他拿快递时见过地址,是一家很老的伞店,定制的那种……”

      半小时后,温言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家古朴的伞店门口。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伞,她一眼就看到了和余洛那把一模一样的长柄黑伞。

      她推门进去,说明了来意。

      店主人是一位老师傅,推了推老花镜,拿出记录本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哦,小余同学定的是吧?是的,这款伞是我们这里手工做的,骨架比较特殊,是加固型的,但昨天那么大的风,伞骨连接处受力过大断裂了也正常。换一副骨架就好……”

      “师傅,我能买一把一模一样的新的吗?”温言急切地问。

      “现在就要。”

      老师傅愣了一下,摇摇头:“这款是定制的,现货没有一模一样的。

      而且就算现在做,也得等几天……”

      温言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店门又被推开了。

      一阵冷风灌入,伴随着压抑的低咳声。

      温言和白知烟惊愕地回头。

      只见余洛站在门口,脸色比白天看起来更加苍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他穿着单薄的校服,显然也是匆匆赶来。

      看到店里的温言和白知烟,他显然也愣住了,咳嗽声戛然而止,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你怎么在这里?”他哑声问,视线落在温言身上。

      “……我来买伞。”温言下意识地回答,心脏狂跳。

      余洛的眉头蹙得更紧,目光扫过桌上的那把黑伞,又看向老师傅:“王师傅,我的伞……”

      “小余同学你来得正好。”王师傅笑呵呵地说,“这位女同学正急着要买一把和你一模一样的伞呢,说是把你的伞弄坏了。我说没现货,她还不信。”

      空气瞬间凝固。

      余洛猛地转头看向温言,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般的窘迫和慌乱。

      温言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知烟见状,立刻干笑着打圆场:“啊哈哈……原来是这样……那什么,师傅您先帮他看伞吧,我们……我们先走了!”说着,拉起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温言就要溜。

      “等等。”

      余洛沙哑的声音阻止了她们。

      他走到柜台前,没有看温言,只是对王师傅说:“不用做了。这把伞……我拿走。”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把伞,转身,看向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的温言,沉默了几秒。

      雨后的夕阳透过橱窗照进来,将他苍白的脸分割成明暗交织的轮廓。

      他极其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伞不是你弄坏的。”

      “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认这件事比解一道最难的物理题还要艰难千百倍。

      “……几天前下雨,回去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碰坏的。”

      “和你无关。”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拿着那把“摔坏”的伞,低着头,快步走出了伞店。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直,却莫名地透着一股强撑的、虚弱的倔强。

      温言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几句话。

      伞没坏。

      是我摔坏的。

      和你无关。

      他选择了用最笨拙的谎言,来掩盖那个关于替换的、未能完成的定理。

      只是为了不让她……感到丝毫的负担。

      王师傅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这脾气,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宁可自己吃亏……”

      温言缓缓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是因为尴尬。

      也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一种铺天盖地的、酸楚又滚烫的心疼。

      那个笨蛋。

      发烧到脸色苍白,却撑着考完了一整天的试。

      还要冒着雨跑来这老旧的伞店。

      只是为了……维护一个关于“意外”的、漏洞百出的谎言。

      她忽然想起校运会上,他那个因为看她而导致的失误。

      想起他藏在隐藏文件夹里的心跳音频。

      想起他递过来伞时,那看似平静却暗藏仓促的眼神。

      原来。

      他所有冷静自持的外壳下,藏着的是一颗如此笨拙又柔软的心。

      总是用最曲折的方式。

      沉默地。

      守护着关于她的一切。

      而她,差一点就……错过了这份沉默的、滚烫的真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雨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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