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新》三两雾

38、决定

　　方叩刚打开院门，还未走出去，就看到右侧墙壁的位置有一根衣带顺着夜风飘在半空。

　　他站在原地犹豫一瞬，走了出去。

　　“你出来了啊。”
　　林涧听见旁边有动静，转过头时就看到对方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

　　真是奇怪，他对其他人能在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就听出行踪，并由此判断对方是谁。

　　但这个人，通常都是走到面前后，自己才反应过来。

　　这人也不说话，只是与他肩并着肩，一并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乌桕树。

　　此时已是冬季，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叶归根，只余一颗颗乌桕团成团拥簇其上，一根枝丫上垂坠着一团，也算是另一种硕果累累。

　　林涧余光看到那人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距离最近的那一团。

　　他叫什么来着？

　　林涧脑海有一瞬间卡壳，他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放在嘴边就是叫不出口。

　　半晌后，他想起来，这人叫乔磊。

　　两人之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树，也不说话，安静的氛围逐渐融入夜晚，就好像是多年相交，根本无需说话。

　　林涧觉得这样不对，至少人不对。

　　换成小方，换成群岚，他都能安然享受这种状态。

　　总之不是这个人。

　　于是他尝试着发出些声音，试图改变这种氛围。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
　　他心里思忖一阵，觉得刚刚下意识的出手还是太过冲动。

　　毕竟谁也不知道君岂出手到底想做什么，而在场的人中，还有一个外人在。

　　“我该知道吗？”
　　乔磊反问，他的目光依旧放在手掌中的乌桕上，并没有看向林涧。

　　是啊，他该知道吗？
　　林涧也陷入纠结。

　　没有回应便是另一种默认，方叩微微侧头，看向林涧轻微皱眉的神情。

　　他的眼神下落，看着林涧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主动出声解救。
　　“该回去了。”

　　“嗯？”
　　林涧有一瞬的错愕，他以为这会是个得不到答案不会罢休的话题。

　　毕竟这人如此执拗，却万万没想到会被轻轻放过。

　　他复又看向对方，乔磊竭力下垂的眼眸，避开了和他的眼神交错，嘴角抻平的角度又让人无比熟悉。

　　这样也好，林涧突然觉得。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才进来，就看到群岚在床上百般纠结的翻来覆去，林涧索性坐到桌边，等着对方提出疑问。

　　群岚给了枕头一拳，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气狠狠的朝外间方向问道：“你说！她们姐妹之间真的是对彼此仅有一点点记忆吗？我怎么觉得她们什么都知道呢？”

　　林涧原本就在仔细思考君岂之前的话语，已经喝完的茶杯被他侧倒，用一根指头点在杯口慢慢的旋转，眼神空洞且淡漠。

　　却在听到群岚这句话后瞬间回神，斩钉截铁撂下一句。
　　“不会。”

　　全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脱口而出之时，方叩隐隐跟随过来的眼神。

　　群岚一愣，反问道：“为什么不会？”

　　林涧皱着眉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解释。
　　“灵力充足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感受不到另一个灵魄存在的，多多少少会有所感知。”
　　“可若是其中一个灵魄的实力远超其余的那些，不仅能对其他灵魄的一言一行全然知晓，甚至可以操纵他们去做事。”

　　群岚听到这话愣住了，她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林涧这时才彻底脱离自己的思考，他察觉到另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定死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不想看过去，只能避开这道锋芒，只拿眼看着群岚，嘴上推翻自己刚才的发言。

　　“也不一定，灵籁府世代沿袭此术，必然是有些秘法在的。否则若是分成两人还被对方控制，岂不乱了套。”

　　“那这件事，你怎么想？”
　　群岚听林涧说了这么多，一时之间也有些踌躇。

　　林涧反而笑了起来。
　　“我管她是善是恶，只要一剑下去都会死，只因想帮你找到缘由，这才容她们至今，所以你怎么想才是重点。”

　　说到这里，林涧想起自己今日晚间醒来时，群岚最开始提出的想法。

　　他沉吟片刻，在心中思忖：如果群岚想帮那位善魂的话，只怕自己要先去见一见这个人。

　　他不单是为了见善魂，想要去印证君岂说的话，更多的，是对群岚的担忧。

　　虽不知君岑的打算，但看上去，她也是更想直面群岚，而不是他和…乔磊这种全然在事外的无关者。

　　林涧硬着头皮抻直脊背说完这段话，随即合眼装作头疼，向铺好的床榻一头栽下，声音闷闷的从棉花被中传出。
　　“头好疼，我想睡一会儿。”

　　所幸在这之后也没人硬要扒拉着他，问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夜晚时分在乔磊起身吹蜡中开启。

　　这小兔崽子……
　　黑暗之中，林涧在心里暗骂。

　　次日晨起，群岚便一屁股坐到林涧床前，面容严肃，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想帮她，帮帮君岑。”

　　林涧才睡醒，脑袋还有些不清醒，就被群岚劈头盖脸一大通话砸到脸上。

　　“你看，我们帮君岑，这样既能把她们两个分出来辨别真伪，还能找到当年方家的真相，让你大仇得报，再一个就是灵籁府后续也能继续维系，不至于像上弦宫那样……”

　　上弦宫那样？

　　林涧有些不明所以，但现在的话头不在别的地方，要紧的是灵籁府。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驱逐，翻身起来和群岚细聊 。

　　“你为何如此执着善恶魂的区分？”

　　林涧的表情也十分认真，他想让群岚清楚，这两个人绝非一句善恶就能概括的。

　　“群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君岑一心求死，那又是谁想对你下手呢？她们分善恶，可是现在君岑告诉你她想活，求你救救她，君岂表面上告诉你她想死，实际上却在戏耍自己姐姐。”

　　“两个人看上去对你都毫无觊觎之心，可是你受到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你觉得哪边才是真话呢？”

　　听着林涧的分析，群岚打了个寒颤，她意识到，是自己太过相信善恶之分了。

　　随之而来的记忆是黑塔中迷迷糊糊的一瞥，许是整个过程没有受太多的罪，群岚对那段记忆并不深刻，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可很快，群岚的心绪就从刚刚的思考中脱离出来。
　　“我不管，你是我朋友，不论她俩谁的主意你都要替我出气才是。”

　　在群岚看来，两方总之都是人，心底的想法最终都会暴露出来。

　　她才不怕这些魑魅魍魉，敢来就要承受代价，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救林涧。

　　林涧见此情形微微笑开，群岚就是这样，直来直往。

　　若非如此，按照林涧的脾气，两人也做不成多年好友。

　　他顺着群岚的话开口。
　　“好，替你教训他们，到时候你把人引出来，然后我们……我们…”

　　林涧说到此处停顿下来，仔细思考该怎样设置信号。

　　旁边的群岚兴冲冲接上：“摔杯为号！”

　　林涧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又不是去打架，做什么剑拔弩张的，难不成我还要把灵籁府整个儿给你攻下来不成？”

　　群岚‘嘿嘿’一笑，见气氛总算从刚刚的凝重往回收了点，这才问起林涧的打算。

　　林涧还是不改自己昨日的打算，想要先见一见那位善魂。

　　对方和群岚约的既然是晚上寅时，那想必白日里善恶魂都在相斗，以他昨日观察君岂的那具身躯，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林涧未能说出口的是，在昨晚见过君岂之后，他就在怀疑，怀疑君岑才是真正掌控这具身体的人。

　　这种事他自己就很熟练，若是灵力相当，那拼的就是体力了。

　　林涧从打开的窗户望向外面，有一人正在屋外的空地上练剑，剑身舞得呼呼作响，带动院中一众草木随他而动。

　　群岚顺着林涧的目光向外望去，也看到了方叩的身影。

　　他从昨夜出去找林涧回来之后更闷了，到现在为止没有说过一句话。

　　本来就习惯板起的脸现在活像个棺材板儿，更别提这张脸还没之前的那张好看。

　　群岚一夜没怎么睡，待到晨起时才打定主意，为了给自己醒神坐到桌前倒水时，差点被方叩这张脸送去见父母。

　　她又想起昨日里方叩那副黯然的神情，突然起了些为两人劝和的心思，悄悄凑到林涧身边，轻声试探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人有点像方叩？”

　　林涧慢慢的扭头看向群岚，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

　　群岚被这种眼神盯得发毛，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了？你觉得不像吗？”

　　林涧‘嘶’了一声，仿佛有些牙疼的难耐表情，抬手指向窗外。

　　“这人见我第一面，丝毫不顾我是个女身，直接冲上来抱住我，事后除开离开我这件事之外，对我无有不依。”

　　他一直盯着群岚，看她的反应。
　　“来，现在告诉我，你觉得他是方叩，还是我这个身份之前的情债？”

　　猝不及防被秘闻拍到脸上的群岚，被这个消息砸得大脑卡壳，突然也跟着觉得这个人也不一定是方叩，说不准林涧的猜测才是对的。

　　但很快她便从这迷魂汤一样的话语中清醒过来，一言难尽的将目光挪到林涧身上。

　　她明白了，林涧不是装瞎，他是真瞎！

　　林涧简单吃点东西就准备出门，坐在两旁的群岚和方叩也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跟上。

　　他起身的动作顿在半空，一人赏赐一个眼神。

　　他先是看向群岚，指着外面虽满是雾气，可却日光大盛的天色。
　　“你是打算这个时间在灵籁府正大光明的乱晃吗？”

　　随后又看向方叩。
　　“你是打算这个时间出门，让别人看到你一个外门弟子无故逗留内门吗？”

　　这话说得两人都无话可说，群岚还想挣扎一下，反驳昨日自己也是这个时间出的门，但被林涧似笑非笑的表情顶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昨日里你也见过君岂？”

　　震慑完两人不知死活的举动，林涧舒展的伸个懒腰，打算去干正事。

　　不料走了两步，身后就跟上了脚步声，他稍稍侧头回看。

　　只见乔磊垂着眼眸看向地面，在察觉他停下的脚步后，抬眼与林涧对视，抿抿嘴唇后吐出四个字：“双人一组。”

　　好，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林涧虽然自信能不被人发现，但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犟种，索性随他去。

　　他一路带着这人左穿右绕，溜到了君岑的门口。

　　这次他过关卡时用的是灵力，没有再借她人腰牌。

　　守在君岑门口，他对乔磊细心分析：“你在这里藏着等我。”

　　方叩摇了摇头。

　　“你看，你进去我还要保护你，倒不如你在这里埋伏，若是我出来时有人跟着，你也好帮我脱身，对不对？”

　　被林涧忽悠两次的方叩又摇了摇头。
　　他不怕林涧不好脱身，更怕林涧独自进去之后再变成尸体。

　　林涧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执拗，他只能继续循循善诱。
　　“你看，群岚还在山腰，总不能放着她不管，昨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晚行动，所以我只是进去探探路就出来，行吗？”

　　这次方叩倒是犹豫了，林涧说的没错，群岚还在，她在他心中只怕比自己更重要些。

　　更何况林涧答应了的事情也绝不会反悔，所以方叩在挣扎一番后，最终还是点了头。

　　林涧独自一人进入到君岑的房屋内，上次来为了寻人只是匆匆扫过一眼，这次倒是有闲心静下来细品。

　　出入门便有一天井横在其中，四周被木制的屋檐围了起来，只在中间掏出个大洞。

　　被挑空的上方漏进阳光，使得明厅不需烛火也能清晰可见。

　　所有悬挂匾额的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但印刻在木头上，与周遭完全不同的色泽也章视着是有人将悬挂多年的匾额刻意取下。

　　林涧绕过天井，顺着四周的围廊向明厅走去。

　　只是还没有两步，便看到了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深蓝的裙摆漏出一小截现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