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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1 梅和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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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崆峒派众人离去,云柯长舒一口气,转身望向谢如晦:"谢道长怎会在此?"
"路过。"谢如晦答得云淡风轻。
见他这般不坦诚,云柯也懒得追问,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谢如晦唇角微扬:"确有一事相商。"说着抛来个玉净瓷瓶。
云柯顺手接过,沾了药膏就往脸上抹。"道长请讲。"她边揉着药膏边道。
谢如晦罕见地踌躇片刻:"可愿作神女?"
"神女?"云柯手指一顿。这等尊位岂是说当就当的?况且谢如晦这般难以启齿的模样...
"有位神女陨落,需人接替。"谢如晦目光落在她眉心,"你体内...恰有神力。"
云柯尚在消化这番话,忽觉脸颊一凉——药膏未抹匀,凝成了滑稽的一坨。谢如晦竟抬手欲帮她擦拭,惊得她连退两步,险些绊倒。
"小心。"谢如晦扶住她手臂,却忽然朝她身后唤道:"慕川。"
云柯如触电般抽回手,转头果然看见李慕川不知何时立在后边。不知为何,云柯竟莫名生出几分被抓包的心虚。
李慕川缓步走近,对着谢如晦恭敬唤道:"小舅。"
云柯美目圆睁——这两人竟是舅甥?可看起来年岁相仿啊!
"先行一步。"谢如晦微微颔首,又特意转向云柯:"想好了便传讯与我。"
"我还不会画传讯符..."云柯尴尬地小声嘀咕。
谢如晦眉头一蹙,面露诧异,转而道:"那三日后我来寻你。"
待那道白衣身影消失在远山雾霭中,云柯才回头看向李慕川。却见他眸色沉沉如墨,正死死盯着她方才被谢如晦扶过的手臂,眼中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云柯刚抬脚要往深潭去,手腕突然被李慕川扣住:"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你管我!"她猛地甩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就在两人争执间,深潭上的墨色骤然暴涨,如泼天巨浪般翻涌四溢。李慕川剑指一划,瞬间在云柯周身凝出一道金光流转的防护罩:"原地等着。"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跃入深潭。
云柯拍打着坚不可摧的防护罩,急声喊道:"先别诛杀!"
李慕川入水前回首望来,虽面露疑惑,却仍颔首应下。
潭水开始剧烈翻腾,时而如巨龙腾空,黑浪所过之处草木尽枯。就在云柯担忧之际,李慕川已破水而出,手中拎着一团被文字锁链贯穿的恶灵,随手掷于她跟前。
那些墨色文字如毒蛇般从恶灵心口穿过,将其扭曲成一团模糊黑雾。云柯蹲身细看时,恶灵突然抬头裂嘴狞笑:"好漂亮的女人,到我怀里来——"
"咔!"李慕川真气化索,狠狠勒住恶灵脖颈。他将云柯护到身后,眼中寒意凛冽:"留这等秽物作甚?"
认出这是梅父的声音,云柯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破晓晨光,照得李慕川心头一颤——他已许久未见她这般明艳笑颜。
"这恶灵不是被文字锁着吗?怎会出来作乱?"云柯挑眉问道。
李慕川还沉浸在她方才的笑容里,怔了怔才答:"束缚松动了。"
原来梅和卿修为散尽后,设下的禁制也随之衰弱,才让这恶灵有了可乘之机。云柯眼底忽闪过一丝狡黠——诛灭它容易,可苏绾棠受的苦又该向谁讨还?不如让它继续在潭底受那噬心之痛。
"我想把它送回潭底,继续囚着。"云柯抬眼望向李慕川,眸中跳动着灵动的光。
李慕川被她这小狐狸般的表情晃了神,却仍正色道:"这不合规矩。"
"那我自己来。"云柯作势要上前,袖摆翻飞间竟透出几分久违的娇嗔。
见她这般情态,李慕川心头一软,急忙拦住:"脏东西,我来处置便是。"说罢剑指一引,那恶灵顿时被金色符文缠绕着拖回潭中。临入水前,他暗中又加了三重禁制——这般,那恶灵怕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潭水恢复平静后,李慕川忽然问道:"方才...你与谢如晦..."
云柯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那个由苏绾棠日记化成的字灵正静静立在潭边。字灵眉宇间流转着文墨清气,想来是常伴在那对高知老人身边沾染的书香。
"这里已无碍,你回去吧。"云柯温声道。
字灵展颜一笑,却又忽然问道:"你可曾再见过梅和卿?"
见云柯摇头,字灵轻叹:"当年苏绾棠重伤,梅家老太嫌治病费钱,给了梅和卿一包鼠药..."她眼中泛起涟漪,"那孩子不知轻重,竟真喂了下去。这成了他毕生心魔。"
原来第二段故事里的毒杀竟是真事。云柯忽想到什么:"那花摇的原型是?"
李慕川闻言身形一僵。
"是买给梅和卿的媳妇。"字灵摇头,"他不肯要,那姑娘就被梅父...万幸后来借机逃掉了…"
云柯刀锋般的目光立刻刺向李慕川。
"我没有!"李慕川急得一把攥住她手腕,"除了你,谁都没有!"幻境中虽被篡改记忆,但他心底始终记挂着云柯的影子。每次见她抗拒,都又心疼又恼火。
字灵瞧着这对冤家,掩唇轻笑:"这位道长没说谎呢。"她化作缕缕墨香消散前,最后留下一句:"姑娘该多信他些才是..."
回青虚观的路上,李慕川见云柯神色尚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我想给孩子改个名字...让他姓李还是姓云?"
云柯闻言顿时火冒三丈。姓云?这不等于昭告天下那是她所出吗!她如今才多大年纪,那孩子却已五岁有余,传出去旁人会怎么想?
"爱姓什么姓什么,就是不许姓云!"话一出口又想起幻境里被他质疑血脉的事,更是火上浇油,"干脆随那个被你杀掉的傀儡姓好了!"
"云柯!"李慕川骤然冷下脸,一把扣住她手腕。山道旁的枫叶被剑气震得簌簌飘落,有几片擦过云柯气得泛红的脸颊。
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那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你当真..."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她腕间忽然浮现的金线上——那根本已断裂的因果线,此刻竟泛着诡异的血光。
李慕川尚未参透腕间金线的异变,却见云柯已泪落如珠。她咬碎银牙般挤出那句:"我当时就该杀掉他!"
这句话如利刃剜心。李慕川原以为她在幻境中欲杀孩子只是一时糊涂,回到现实后自会想起那些温存时光。他总安慰自己,她只是年纪尚小,还不懂为人母的欢喜。可此刻才明白,她厌恶的从来都是与他孕育生命这件事本身。
"若是夏允墨的孩子..."他忽然惨然一笑,"你便会欣然接受了吧?"
"啪!"
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山风骤停,连飘落的枫叶都凝在半空。李慕川僵立许久,最终沉默转身。
云柯攥着火辣辣的掌心,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渐被暮色吞没。因果线上的血光越来越浓,竟开始灼烧她的手腕。
三日之期一到,谢如晦踏月而来。云柯立在檐下,单刀直入:"去何处做神女?"
"另一个时空。"谢如晦银发如霜,在月光下泛着冷辉。
听闻能离开此界,云柯不假思索:"我愿意。"
这般干脆反倒让谢如晦一怔:"神女任期百年,再归来时..."他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弟子寮,"故人皆老。"
云柯眼眶倏地红了,却仍倔强道:"无妨。"
夜风卷起她腕间半截断裂的金线,谢如晦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终是转身:"五日后来接你。"白衣掠过石阶时,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句:"有些人...等不起百年。"
云柯回到家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父亲微斑的鬓角镀上一层金边。那银丝在暮光中格外刺目,像一把细碎的冰针扎进她心里。对旁人而言,失去她或许只是生命长河中的一处浅滩,可于父亲,却是余生每思及都要剜心刻骨的深渊。
庭院里海棠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石桌上。父女二人对坐品茶,茶烟袅袅间,云柯望着父亲执壶的手——那曾经能挥毫泼墨、力透纸背的手,如今已爬上了岁月的沟壑。
"爸,"她故作轻松地晃着茶盏,"您在外头...可有什么私生子?"
孙居衡一口碧螺春险些喷出,茶汤在青瓷盏里晃出细碎的金波:"净胡说!"
"那总该有红颜知己吧?"云柯不死心地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盏上冰裂纹。
孙居衡摩挲着茶杯,釉色在他掌心泛出温润的光。半晌,茶烟里传来一声轻叹:"是有位知交..."见女儿眼睛倏然亮起,急忙补充:"但绝无子嗣。"
一片海棠恰好落在云柯裙裾上,她捻着花瓣轻声道:"若我不在了,您也该..."
"混账话!"孙居衡摔杯而起,青瓷碎片如星子四溅,有一片划过云柯的裙角,裂帛声惊起檐下燕子。"你才多大!"他的声音在暮色里发颤。
云柯忙改口,垂眸掩去眼底的泪光:"我是说...在道观清修,终究不能常伴膝下..."
"我要你伴什么?"孙居衡红着眼眶坐下,指尖沾了茶汤在石桌上画着无意义的圈,"这偌大家业,不都是给你留着?"他抬头望着一树海棠,声音忽然轻了:"修道也好,归家也罢,随你高兴。"
暮色渐浓,茶已凉透。云柯望着父亲映在夕照里的侧影,轻声道:"爸...我要出趟远门。"
"让老陈开车送..."
"是另一个时空。"她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掠过湖面。
"当啷"——孙居衡手中的茶匙坠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哀鸣。他嘴唇颤抖良久,茶烟模糊了他的面容,最终挤出一句:"出...出差啊?"
云柯含泪点头,看见一滴茶水溅在父亲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去...去多久?"
"百年。"
最后一片海棠飘落,盖住了石桌上未干的茶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