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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纵使相逢应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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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乡里有位出了名的盲道士,名唤应不识。
应不识孑然一身地在这天地间游荡,途径忘忧乡时,捡到了个孩子。孩子名叫阿树,前几年逃难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了,一个人流亡到了忘忧乡。应不识在市集上撞到了他,本想给几个铜板当过路费,却被那孩子抱住了大腿。
“道长,我能跟着您吗?我给您干活,伺候您,您就赏我每天一顿饭吃就行。”
应不识掐指一算,这孩子跟他倒是有几分缘分。天命难违,他便应了下来。
师徒俩本想着在忘忧乡待几日便离开,可阿树却生了场病。应不识只好寻了个清静居处,带着阿树住了下来。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
“罢了。”
应不识又一次把桌上的物件推到了一旁,不过这次他倒没叹气,只是拍了拍阿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阿树,你天资虽有些不足,却肯下苦功夫,眼看我教了你这些时日,怎么就学不会呢?”
阿树坐在他身旁,托着腮帮子瘪着嘴,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堆让他头疼不已的玩意儿们,嘟囔着:“师父,我不想学这些了,越看越看不懂。要不您直接教我怎么给人看手相吧?这个应该简单些吧?”
应不识敲了下他的脑袋,无奈道:“砖头都没找到就想着盖房子了。”
“诶呦,疼。”阿树揉了揉脑袋,嘴巴撅得更高了。
“师父,我——”
吱呀——
凉风掠过窗子,压低了满屋烛火。阿树被应不识捂住了嘴。
“别说话,门外有人。”
阿树缩了缩脖子,扭着眼睛看向门口,心想着:“师父怕不是听错了,这夜深露重的,他们离村子还有几里地呢,哪来的人呢?来条狗啊狼的还差不多……”
应不识弹了下他的脑门,压低声音说道:“去开门。”
还没等阿树回话,屋里的蜡烛竟全灭了,窗子也合上了。四下一片黑暗,只有一缕月光扒开门缝,爬了进来。
“师……师父,我……我……”阿树哆嗦着身子想往应不识身边凑去,可双脚刚一沾地,身子还没站稳,两条腿竟像被浸在泥潭里似的,栽不倒却也动不了。
应不识按着他的肩膀,绕到了他身后。阿树顿时感觉后背一凉,紧接着就被推到了门口。
哐当——
门户大开,月色昏暗,确是有个人站在院中。只是隔得太远,阿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辨得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阿树的双手仍在打颤,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门槛,大着胆子朝那人喊道:“请问您是过路的吗?客栈就在河尽头,您一直往东边走就行。”
“小兄弟,我是去乡里亲的。天色已晚,我已走了十几里地,实在是没了力气,看到你们这里有处光亮,就寻了过来。还望小兄弟能通融通融,让我借宿一晚。”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阿树走过去。直到他的身影把阿树完全罩住,阿树这才看清他的真容:
原来是个俊俏的公子。剑眉星目,薄唇直鼻,头戴玉冠,一袭白衣。书生面上添了几分将军气,比他师父也是不差分毫。
俊俏公子朝阿树笑了笑,从怀中取了个袋子,递给了阿树,说道:“小兄弟,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阿树接过了袋子,一时差点脱了手。他也回笑了一声,把沉甸甸的钱袋子揣进了怀里,领着公子走进了屋子。
“阿树,是谁来了?”
“啊,是位......”阿树刚想开口,却被那人抢了先。
“在下姓元,单名一个安字。我本是去乡中探亲,可天色已晚,疲累不堪,途径此地,不知可否借贵宝地留宿一晚?”
元安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应不识面前,朝他拱了拱手。
应不识没接话,只轻咳了一声。
阿树赶紧跑到应不识跟前,先是朝元安笑了笑,又低头凑到应不识耳边小声道:“师父,我看这个元公子不像是坏人,他还给了我一袋子银子呢。有了这银子,您就不用天天去外边摆摊算命了。再说了,外面又黑又冷的,他若是找不到住处,也是怪可怜的。师父,您行行好,咱们就留他住一晚吧。”
应不识听完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扭过脸去,错开了两人的视线。
阿树一看师父这是同意了,顿时松了口气,朝元安笑道:“元公子,还望你不要嫌弃我们这里简陋。”
元安朝他欠了欠身,腰间的玉佩也跟着晃了晃,他笑道:“哪有嫌弃的道理,本就是我叨扰了二位,二位肯收留我,我只有感激的份儿。”
阿树引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回道:“元公子不必客气,你叫我阿树就行。这位是我师父,我师父他——”
“阿树。”应不识打断了他的话。他把手搭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继续说道:“你去后院库房里取几根蜡烛来。”
阿树见元安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本想与他多攀谈几句,却骤然被师父打断。他虽心有不悦,却还是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师——”
“说吧,谁放你进来的?是你丹青师姐?还是裘阳长老?”
应不识握住了桌角,借力站了起来。许是站得有些猛了,他眼前一阵发黑,直要往前栽去。好在元安反应快,一个箭步就抓住了应不识的胳膊,轻轻一推,就把人按回到了椅子上。
“师尊,您和师兄在往生境已经待了足足三日。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对身体的损耗就越大,更有甚者会耗尽修为,困死在往生境中……我是怕……怕……”
元安半跪在应不识身前,仰头看着他。
应不识紧绷着嘴角,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尽是些冷气:“好啊,也轮到你教训起我来了。”
“弟子不敢。”
“不敢?不敢你也进来了。我来之前嘱咐过你们,在外面守好阵法,除非我放出信号,否则不许任何人进来。我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是吗?你知道在往生境里留的时间越长对修为损害就越大,那你知不知道未修心法擅自闯入,稍有不慎就会被心魔反噬!”应不识说完,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蒙在眼上的白布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弟子知道。”元安彻底跪在了应不识身前,继续说道:“昨日阵法横生异变,我们几人商议要进来辅助师父捉心魔。丹青师姐的修为比我高,需在外守阵。钟仁师弟的修为不如我,他若进来,后果更是难料。想来想去,便只有我来最为合适。弟子知道心魔反噬的后果,便是如此,也顾不得太多了。若能有命出去,师尊要打要罚,弟子绝无怨言。”
应不识长叹了口气,心中好似有蚁虫啃咬,眉毛不由得皱起。他朝元安抬了抬手,说道:“罢了,你起来吧。”
元安并未动作,继续说道:“师尊,可阵法异变的事……”
“前些日子我曾去探查在阿树神识中出现的乐天山庄,可不知为何,那里竟有道结界,我怎么也没能进去。”应不识叹了口气,“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元安点了点头,盯着应不适的脖子看了看,有些紧张地问道:“那师尊可无碍?有没有受伤?”
“我,”应不识想了想,又把刚才的那口气憋了回去,说道:“我并未受伤。”
元安并未接话,只是抬头看向应不识。只见应不识垂头低眉,墨发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烛光在他露出的半边脸上跳来跳去,却越发衬得他闲静出尘。
应不识缓缓直起身来,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扫到了元安脸上。
“我算着心魔出来也就这几日的时间了,明日你去山庄里打探一番,我......”应不识还没说完,眼皮就渐渐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元安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应不识的脸,揽住了他的肩膀,带他去了里屋。
等阿树回来时,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又赶忙去里屋查看,却只看到师父一人躺在床上,不见了元安的踪影。他又跑去院中查看了一番,还是没有见到元安的身影。
“元公子去哪儿了呢?”他摸了摸下巴,满脸疑惑地往屋子里走。
可刚等他转身要关上门的时候,一阵劲风直击他面门,他登时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而他却躺在自己的床上。
“真是奇怪......”阿树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脸,嘟囔着:“昨晚明明是……”
“小郎君醒了?正巧呢,饭也熟了。快穿衣梳洗,出来吃饭吧。”元安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拎着木桶,倚在门上,朝阿树笑了笑。
“元公子昨夜去哪儿了?我找你找了好半天呢。”阿树起身下床,裹上了外衣,快步走到元安面前。
“昨夜?昨夜我一直在屋子里啊。倒是小兄弟你啊,我刚睡下,便听到一声巨响,出来一看,你竟然倒在了地上,还是我把你扶到了床上呢。”元安笑了两声便走开了。
“我...…”阿树努力回想着昨晚上的事,却越想越乱,理不清头绪。他低着头,一边捶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难不成是有什么妖怪?前些天就听王阿婆说最近不太平。前几天师父去李员外家里给他儿子驱邪,还是带着伤回来的……”
“啊!”
阿树不知撞到了什么,大叫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应不识弯腰,手试探着往前伸,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他轻轻摁了摁,有些狐疑道:“阿树?怎么了?”
阿树听到了师父的声音,扑腾一下站起来就钻到应不识怀里了,还顺手搂住了应不识的腰,闷声说着:“师父,我昨夜好像是遇到妖怪了。”
“妖怪?哪来的妖怪啊。”应不识低笑了两声,拍了拍阿树的肩膀,柔声道:“放心,若真遇到了妖怪,还有师父在呢,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阿树被应不识喂了一颗定心丸,脑袋也不晕了,身子也不抖了,只是还把脸埋在应不识怀里,不肯出来。
应不识又拍了拍阿树的背,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阿树,为师的胸口有些闷。”
“师父,你说什么?”阿树从他怀里抬起了头,一双被泪水打湿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红扑扑的,倒像是兔子成了精。
“我说你勒得我有些疼。”应不识笑得有些牵强,脸色更加苍白。
“不好意思啊,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树立刻后退了几步,又偷瞄到了在一旁站着的元安,脸顿时涨得通红,只好讪讪地摸着鼻子,把头压到了肩膀上。
元安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扭头看向屋外,手却不停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
应不识看不见这俩人的小动作,自顾自的走到桌子旁坐下,朗声道:“都别站着了,快来吃饭吧。”
两人分别坐到了应不识的左右两边。
应不识看不见这一大桌饭菜,只觉香气扑鼻,不住地赞叹:“元公子这手艺真是不错。倒真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要让客人下厨。”
阿树附和着打了个嗝,朝元安竖起了大拇指。
“先生谬赞了。您给我提供住处,我做这一顿饭就当是礼尚往来了。”元安边说着边往应不识碗里夹了几道菜,又盛了碗粥,吹了吹才放到应不识手边。
“多谢。”应不识勾起了嘴角,元安的眼睛也跟着跳了一下。
饭后,阿树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元安则在屋里和应不识搭着闲话。
阿树从外面走进来,沾着水的手在衣服上摩挲了几下。他从柜子里取了一个白瓷瓶,快步走到应不识身前,从瓶中取出一颗丸药递给了应不识。
在应不识吃药的间隙,阿树也不忘照顾到一旁的元安,和元安搭起了话:“元公子,你今日是要去乡里吧?我和师父也要去集市上摆摊,正好顺路。”
“是,不知你们二人去乡中是为何事啊?”元安瞥开了眼神,只盯着桌上的白瓷瓶,俨然是神游天外了。
阿树听到元安这话只觉得好笑,刚要耐着性子再说一遍,却被门外的喊叫声截了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