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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茶香里的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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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的木门带着厚重的年代感,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惊扰了时光。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茶香,混合着旧木头的味道,与外面的现代都市像是两个世界。
李教授已经在靠窗的雅间等着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花白却梳理得整齐,手里捏着一个紫砂杯,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目光在林晚舟和陈焰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们交握的手上——那是刚才下车时,为了快速穿过巷口下意识的动作,此刻还没松开。
陈焰先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林晚舟则神色如常,将带来的文件袋放在桌上:“李教授,冒昧打扰。”
“坐吧。”李教授指了指对面的竹椅,亲自给她们倒上茶,“碧螺春,今年的新茶。”
茶汤清澈,带着淡淡的兰花香。陈焰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紧张。她注意到李教授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虎口处有常年握笔留下的厚茧,左手小指似乎短了一截,像是受过伤。
林晚舟没有急于拿出证据,而是先从宏业化工的环保评估报告说起,语气客观冷静,像在法庭上陈述案情。她指出报告中几处数据异常的地方,比如废水排放指标在夜间检测时总是“恰好”达标,废渣处理记录存在明显的时间断层。
“这些都是表面功夫。”李教授放下茶杯,声音有些沙哑,“赵启东早年做过采矿生意,最擅长的就是‘障眼法’。利源厂处理的不是普通废料,是宏业化工生产新型电池时产生的含镉废渣,这种东西,哪怕是合规处理都要天价,更别说他们用的是最原始的填埋法。”
陈焰拿出那份原料采购记录:“我们查到利源厂的废料最终流向了城郊的红泥沟,那里的地下水已经出现异味,村民最近频繁出现关节疼痛的症状。”
李教授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茶杯,指节泛白。他沉默了片刻,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管,里面装着半管浑浊的液体,底部沉着一层细密的黑色沉淀物。
“这是我上周去红泥沟取的水样。”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检测结果显示,镉含量超标三百倍。这种重金属会在人体内累积,破坏骨骼和肾脏,对孩子的伤害尤其大。”
林晚舟的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要将这些证据关联起来,需要证明利源厂的废料来源、宏业化工的生产工艺与镉污染的直接因果关系,还要找到他们贿赂环保局的资金证据。现在前两条我们有了初步线索,第三条……”
“我有。”李教授从布袋里又拿出一个旧U盘,“这是我女儿当年留下的。她出事前,说查到了环保局某位领导的银行流水有问题,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就……”他的声音哽咽了,“我花了五年时间,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赵启东每年都会通过空壳公司,给几位关键人物打‘环保咨询费’,金额大到离谱。”
陈焰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U盘,很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晚舟接过U盘,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我需要时间验证这些数据的真实性,还要找到接收资金的账户与个人的直接关联。”她看向李教授,“这些证据一旦公开,您可能会有危险。”
“我这条老命早就不在乎了。”李教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决绝的释然,“我女儿当年总说,真相是有重量的,能压垮谎言,也能撑起公道。我就是想替她看看,这公道到底能不能来。”
陈焰忽然想起林晚舟手腕上的疤,想起她昨晚在安全屋里说的那句“总觉得自己不会打破规则”。此刻看着李教授眼中的光,她忽然明白,有些规则从一开始就不该被遵守。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堂倌服的年轻人探进头来,眼神快速扫过屋内,与林晚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眼神里的警惕和审视,绝不是普通堂倌该有的。
林晚舟端茶杯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用杯盖拂过水面:“这茶不错,再续一壶吧。”
年轻人愣了一下,点点头退了出去。
“不对劲。”陈焰压低声音,手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刚才他的鞋是新的,鞋底却有红泥沟特有的红土。”
林晚舟已经站了起来,将U盘和文件快速塞进陈焰的帆布包:“你从后门走,去市报的张主编那里,他是我大学同学,可靠。我带着副本引开他们。”
“不行!”陈焰抓住她的胳膊,“要走一起走!”
“没时间争了。”林晚舟的声音冷静得像冰,“证据比我们任何人都重要。记住,一旦我这边出事,立刻把证据交给检察院,别管我。”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塞进陈焰手里,“密码是我生日,里面的钱够你周转。”
李教授站起身,指了指雅间内侧的一扇小门:“这是通往隔壁巷子的暗门,我年轻时藏私房钱挖的,现在派上用场了。”他推开门,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快!”
外面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林晚舟将陈焰推向暗门:“走!”
陈焰看着她,眼眶瞬间红了。这个永远精致、永远克制的女人,此刻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突然出鞘的刀。她忽然想起林晚舟说过“总觉得用不上”的安全屋,想起她笨拙地煎荷包蛋的样子,想起她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原来那些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这样滚烫的勇气。
“我在张主编那里等你。”陈焰咬了咬牙,钻进暗门。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雅间的门被猛地踹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赵启东的特助,脸上带着阴狠的笑:“林律师,陈记者,我们赵总请二位去喝杯茶。”
林晚舟坐在竹椅上,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没看到眼前的人:“李教授的茶,比赵总的好喝。”
特助的脸色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带走!”
两个黑衣人上前就要抓林晚舟的胳膊。林晚舟猛地将手里的热茶泼过去,趁着对方躲闪的瞬间,抓起桌上的紫砂壶砸向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茶馆里炸开,她纵身跃出窗外,落在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
“追!”特助怒吼一声,带着人追了出去。
林晚舟在巷子里狂奔,高跟鞋跑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老城区的巷子像迷宫,她凭着刚才来时的记忆左拐右拐,身后的脚步声却紧追不舍。跑到一个岔路口时,她看到墙上有一道矮门,想也没想就翻了过去,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角落里堆着杂物。林晚舟靠在墙上喘息,掏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没信号。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的心沉到了谷底,握紧了手里剩下的半截砖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是陈焰。
“你怎么回来了?”林晚舟又惊又气。
“张主编的电话打不通,我不放心。”陈焰跑到她身边,扶起她,“跟我走,这边有个排水管道,能通到主路。”
“你……”林晚舟看着她额角的伤口,那是刚才翻门时被铁丝划到的,“傻不傻?”
陈焰笑了笑,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你不也一样?”她脱下自己的帆布鞋,塞到林晚舟手里,“穿上,别硌着脚。”
帆布鞋上还带着陈焰的体温,有些潮湿,却异常温暖。林晚舟看着她光着脚踩在碎石上,一步一步稳稳地在前头带路,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排水管道又黑又窄,弥漫着刺鼻的气味。陈焰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喊一声“跟上”。林晚舟跟在后面,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她时不时伸过来的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自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陈焰率先爬出去,回头将林晚舟拉了上来。
外面是城市的辅路,车流声呼啸而过,霓虹闪烁得有些不真实。两人瘫坐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沾满了污泥,狼狈得像两只落汤鸡。
“证据……”林晚舟第一时间问。
陈焰拍了拍帆布包:“在呢,比命还重要。”她从包里掏出那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林晚舟,“补充点能量。”
林晚舟接过来,巧克力已经被体温捂得有些软了。她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合着刚才的茶香、泥土的腥气,还有陈焰身上淡淡的汗味,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却让她莫名地安心。
“接下来怎么办?”陈焰问,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林晚舟看着远处璀璨的写字楼群,那里有她奋斗多年的律所,有她曾经以为的“成功”。可此刻,她觉得那些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远不如身边这双眼睛明亮。
“去见周明宇。”林晚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神里有了新的决断,“盛远集团的财务总监是他的大学师兄,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陈焰愣了一下:“你丈夫?他会帮我们吗?”
“他欠我的。”林晚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想扳倒赵启东。”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城市的喧嚣。林晚舟赤着一只脚,穿着陈焰的帆布鞋,陈焰则光着脚,踩着她掉落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们不知道周明宇会不会成为新的变数,也不知道赵启东的势力究竟渗透到了多深。但当她们再次并肩往前走时,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茶香里的惊雷已经炸响,而她们,要在这惊雷过后的废墟上,拼出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