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框余温》朗酒

2、恶心

　　　　镜子里康尘山被他这样一说，下意识将视线移向额角的疤，随后目光带着冰碴似的在顾真身上碾过，开口时语气都冒着寒气:“顾先生藏得也很好。”

　　顾真笑了声直起身向前迈了半步，两人距离陡然拉近:“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语气骤然降低，康尘山脸色猛然一沉瞬间周遭空气都降到极点。

　　“不过，我更想知道你在遮这道疤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顾真说这句话时带着戏谑，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康尘山的脸色，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口红将膏体旋转出来在手里把玩着。

　　康尘山呼吸顿了半拍脸上的表情发出细微的变化，顾真目光讥诮看着他脸上变化的神情，而后嗤笑一声，将手里的口红摔在桌上，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膏体断裂。

　　“康老师。”助理一路小跑过来，才发现化妆间里还有一位没见过的生面孔，她再看看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感觉头皮一紧。

　　康尘山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助理诧异的打量着屋里的顾真。

　　顾真将目光转向门外的助理，随后唇角微弯露出虎牙的牙尖，语调懒散着开口：“你好，我是顾真，和康老师搭戏的...演员。”

　　在说康老师三个字时顾真刻意放慢速度，指尖在化妆桌上轻轻敲着。

　　“哦，哦顾老师好。”助理连忙点头，疑惑着视线扫过两人。

　　助理领着康尘山走远，屋里凝滞的空气瞬间消散。

　　路上助理看着康尘山的脸色，有些吞吞吐吐的问:“哥，认识啊?”

　　康尘山快步走着，好像后面有凶煞恶鬼来索命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开口:“不熟。”

　　片场每个人都在忙碌，场务推着轨道车来回找角度，片场的聚光灯打的光刺眼，吕导坐在监视器后面拿着对讲机“各部门准备。”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带着杂音。

　　“《暗涌》第27场第一次，action！”

　　打板声清脆落下，吕导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薄刃，划破了片场凝滞的空气，巷子口昏黄的的灯光照亮了刑警周萧却没能照亮对面的孔贺。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蚀的酸味，以及廉价香水的气味，轨道车无声的划动着，镜头推进两人相对而立，周萧的脊背绷得笔直 ，像拉满的弓弦。

　　周萧的眼神带着多年当刑警的锐利，如鹰隼审视带着压迫，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毒的钉子：“孔贺，五月十八号晚上十一点，你在哪？”

　　孔贺倚着有些潮湿的墙壁，姿态随意且漫不经心，深色大衣将他的身形拉的欣长，这样的身形，与周遭的垃圾和破败显得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他闻言抬起眸子，嘴角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无声的嘲讽。

　　“周警官。”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透露出少年的清亮：“这地方和我记忆里的一个地方，很像。”

　　顾真的思绪突然有一瞬间飘散，酸臭的垃圾，潮湿的巷子，以及昏黄的路灯，跟记忆里的炎热的空气入目的红色和血腥味毫无关联。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的落在周萧脸上：“也有这么冷的风，和......肮脏的味道。”

　　“肮脏”两个字被他轻轻吐出，带着一股病态般的回味：“和......血一样。”一瞬间顾真的呼吸骤然急促，原本的漫不经心被一种混乱的亢奋取代。

　　剧本里没有这句台词，康尘山的呼吸微不可察的一滞，脸上细微的面部表情没有躲过镜头，监视器后吕导却没有喊停。

　　“回答问题！”周萧猛地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拔高，试图碾碎对方不合时宜的转变，他必须把节奏拉回来，回到正常的剧本上。

　　他的声音里裹挟着怒火，压抑着情绪：“我再问你一遍！五月十八号晚上十一点！你在哪？”周萧伸手攥起孔贺的领口：“第四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有人看见你了！”

　　孔贺像是被他脸上的怒火惊扰，终于将飘忽的思绪拉回，目光重新聚焦到周萧的脸上，他伸手将自己领口的手拍掉，然后拍了拍不存在的灰。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其近，极其危险的距离，空气似乎都变为固体，片场人员就连监视器后的吕导都不敢大声喘气。

　　顾真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力度大到要将指甲戳烂，他拼命的想将已经不受控制的思绪拉回正轨，却无济于事。

　　“看见我？”孔贺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玩味，又有些困惑，却精准的刺进康尘山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的核心：“就像当年球场他们只看见我“发疯。”

　　话落。康尘山的瞳孔骤然收缩，被愤怒强行拽回当年夏天的痛感一瞬间冲破了他冷静的外壳，他几乎是本能的，低吼出声：“闭嘴！疯子。”

　　“CUT!CUT!CUT!”吕导怒吼炸响，场务赶紧跑过去将两人隔开，只要眼睛没问题的人员，这下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了，原来是仇人啊。

　　顾真被工作人员拉开，被禁锢在空中的心魂才悠然回归，掌心传来剧烈的刺痛，他喉结滚了滚再开口语气染上沙哑：“对不起。”

　　康尘山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在他看向顾真那双眼睛时，一种无名的情绪差点将他吞噬。

　　吕导跑过来铁青着脸对着副导演低吼：“让顾真去休息，状态调整不好今天就别拍，康尘山，你也休息去。”

　　片场一片混乱，道具组忙着收拾残局，气压低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康尘山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烦躁压下去声音有些沙哑的说：“没事导演，我休息十分钟就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顾真离开的方向。

　　化妆师快步上前，检查他额角是否蹭花了妆。

　　康尘山被助理带着走来，就看到蹲在休息室门口的顾真嘴里咬着根烟吞吐着，烟雾被风吹的有些熏眼，他眯着眼又吸了几口，指尖有些细微的发抖，将烟从唇角取出有些烦躁的捻灭在地上。

　　片场来来往往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的侧眼看着休息室门口的两人。

　　顾真将烟捻灭，才悠悠抬起头，像是才发现自己堵着唯一的门，站起身浑身带着慵懒的劲儿，没骨头似的往门框上一靠，才掀起眼皮正视面前的人。

　　空气里还残留着烟草留下的辛辣味，康尘山眼神不躲不避的与他对视上，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无声对峙，好像谁先开口谁便落了下风。

　　顾真往旁边侧了侧，留出一点进门的位置，康尘山没说话抬脚走进去，不知顾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进门时，康尘山直接肩抵着肩进去。

　　“吕导说休息十分钟。”顾真懒散的声音传来，又顿了顿补充道：“康老师，抱歉了。”

　　康尘山那股压抑着的那股怒火几乎要冲破他平日里冷静的堤坝，他猛地转过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如此相近，几乎是鼻尖点着鼻尖，他往后退开一步，目光如炬的钉在顾真身上。

　　但顾真已经不再看他，康尘山也转过身，坐回沙发上，镜子里顾真微垂着头从口袋里不知道拿出来一粒什么东西扔进嘴里，仰头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下，干咽了下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近乎麻木。

　　助理在门外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说：“康哥，时间快到了。”

　　康尘山猛地回神，站起身，走之前深深剜了一眼还懒散的倚靠在墙上的顾真。

　　“砰”的一声，康尘山走时将休息室的门大力的关上。

　　十分钟后，片场大棚内，吕导见康尘山远远走来，浑身低气压皱着眉头，他招手把人叫过来：“你们俩......"话还没说完就被康尘山打断：“不熟。”

　　吕导也不再问，娱乐圈里谁还没点秘密：“只要不耽误拍戏，眼神注意一下。”康尘山点点头没说话。

　　“好，各部门准备，”

　　“《暗涌》第27场第二次——Action!”

　　打板声再次落下，清脆的声音结束，巷子深处昏黄的灯光依旧吝啬的只照着周萧的侧脸 。

　　“回答我！城西废弃钢厂，你为什么会出现？” 周萧的问题掷地有声一字一顿的问着。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去抓孔贺的领口，他只是站在那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是冷静的，用冰冷的证据和更镇静的眼神织成了一张大网。

　　孔贺的回答轻的如同绵长的叹息，带着一股尘埃落定的死寂：“干了什么？”他微微歪头，眼神穿透镜头，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最后一句反问，轻飘飘，却像石子一样狠狠的砸在每个人的心口，无声的认命和彻底的灰败。

　　片场有一瞬间的死寂。

　　“CUT！好！过！”吕导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过后的惊喜，对讲机里传来吕导的声音：“康尘山，眼神对了，顾真，最后的感觉...绝了！收工！”

　　死寂的片场瞬间活络起来，灯光暗涌下，轨道车被推回原位，嘈杂的人声涌起。

　　助理一听收工立马小跑着上来将温水递给康尘山。

　　“回酒店。”康尘山手里拿着温水，但声音却比北京的冬夜还冷。

　　两辆黑色保姆车一前一后驶离片场融入黑夜，车窗外霓虹灯明明灭灭映在康尘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车内暖气开的很足，但他总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双混乱，麻木的眼睛从自己脑子里去除。

　　回到剧组下榻的酒店，康尘山让助理先回酒店休息。

　　酒店旁的夹道里，只有酒店LED灯的微光，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了一支烟，橘红色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

　　就在这时本来就不亮的夹道有闪光灯亮了一下，康尘山猛地扭头皱眉看去，只见不远处穿着黑色大衣身高欣长的顾真，他似乎也刚抽完烟，指尖还夹着一点猩红，见康尘山看向他扬眉缓缓勾出一个笑，将手机拿在手里晃晃。

　　康尘山握着烟盒的手收紧，他没动沉声开口：“删了。”
　　顾真将手机揣进大衣口袋，闻言笑着摇头：“我存云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