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侣》遗归

3、做客

　　经过夫妻两人最后商讨，决定次日由江婉上场。

　　他们养育过许多孩子，像秋霖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见。因着对缺席女儿前十七年人生的愧疚，他们对秋霖格外爱惜。

　　打听到秋霖喜静，便让她住所周围都安安静静，也不会有人无故打扰。

　　秋霖对花好像感兴趣，便腾出一片空地专门养殖花卉。

　　见秋霖差人买过同心楼的点心，即使再难买到，只要秋霖有这方面的意愿，点心保准会送到她的房里。

　　许正廉和江婉为秋霖做过很多事，依然觉得亏欠。总想方设法讨女儿开心，秋霖隐私感重，他们也只能通过饭食的方式默默关心着她。

　　父母的爱意总是小心翼翼，默默付出。他们心甘情愿奉献，如果现在告诉他们，自己的女儿其实根本没有认真体会他们的付出，他们也只会笑笑，然后说“只要女儿高兴了，做这些事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几日后

　　“小姐，大小姐邀您去勇毅侯府做客呢。”半夏拿了一封信进屋，爱不释手。

　　秋霖看了一眼，没有搭话，又垂下眼眸安静喝茶。漂亮的手端着茶杯，只有轻轻上抬杯身的动作。

　　看得出来，秋霖对做客没兴趣。

　　“小姐，您也别老是闷着啊。出去走走多好，您回京之后还没出去过呢。”

　　半夏估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同秋霖这样说话。

　　不过也是怪，她家这位高冷小姐看起来脾气可怪，至于脾气大不大很少有人知道。因为高冷小姐基本不笑，除了特别明显的蹙眉外，没人能看出她心情怎么样。半夏觉得脾气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半夏心里想，小姐脾气大了便大了，她还是很喜欢她。她好像总能在这位小姐身上感受到一丝丝不同于表面的性格。

　　就比如，小姐不喜欢吵闹，偏偏把她这个话匣子留在身边了。

　　再比如，小姐对环境要求严格，可下人们晚上忘记熄了一盏灯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自己起身灭了烛火，甚至没有提起过。

　　还比如现在，她想出去玩，大胆发言了一次，小姐也没有责怪，只是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同意出门了。

　　想到小姐这些鲜为人知的一面，半夏不由笑出了声，毫不意外收获了小姐和琼瑰的死亡凝视，她忙收住笑。

　　“小姐，我去给大小姐回信！”

　　或许是半夏慌慌张张跑出去的样子太过滑稽，就连秋霖都不经意地勾起了嘴角。

　　勇毅侯府，澄苑。

　　“我的老天爷呀！我还说今儿见不到你了呢！”秋霜眉眼含笑，稀罕盯着秋霖。

　　“日头还早，便来了。”

　　“你想不想见见你的小外甥？”秋霜眼里亮晶晶的。

　　“不……”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秋霖就见一小厮急匆匆进门，在秋霜耳边说了什么，后者脸色骤变，似乎是担心。

　　秋霜看秋霖的眼神有些亏欠，犹豫片刻还是道：“霖儿，是我对不住你，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要不你先坐坐？我很快回来。”

　　“没事，去吧。”

　　“诶，好。”语毕，秋霜提着裙摆出了门。

　　秋霖喝了好几盏茶也不见秋霜回来，她走出了澄苑，刚好遇见一个澄苑的丫鬟，便让她告知秋霜自己回去了。

　　“三小姐，大娘子留您用晚膳呢。就走了吗？”

　　“嗯。”

　　“三小姐！”又一丫鬟小跑到了秋霖身边。

　　“三小姐，外面的马车夫说，车轱辘不知道怎么的就坏了，新的马车来还要时间，辛苦您先等等。”

　　秋霖：“……”

　　先前那丫鬟很有眼力见，“三小姐，您看这马车都留您呢。您要实在无聊，到处逛逛也行。”

　　“……”

　　“您要是走了，回头大娘子怪罪起来，奴婢就要挨罚了。”

　　“……算了，我随便逛逛。”

　　其实就连秋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留下来了，她想可能是最近过得还行，心情不错。

　　那丫鬟说侯府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让秋霖随意走，想着这些秋霖就没让人引路。

　　谁知还真让她遇见了不该她知道的事。

　　秋霖一路上慢悠悠走着，瞧见一处茶花开得好，这直接吸引了对花感兴趣的秋霖。

　　刚刚走近，就听见了闷响，像是棍子打在了棉被上。她的注意力从茶花上移开，才发现自己到了另一处院子，院门大开，而她就停在靠墙又离门不远的地方。

　　她又向前移了几步，院子里的景象大差不差的呈现在她眼前。

　　面对大门站了一个男人，胸膛手臂都很结实，他背着手严肃看向院子中央。秋霜就站一旁，黛眉紧蹙，眼神同样在院子中央。

　　就在他们所看的地方，是一条长凳，上面趴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他身旁有一拿了木板的小厮。

　　那男子秋霖见过，是林意舟，因为她对他的背影印象深，所以一眼看出来了。

　　林意舟身体起伏了几下，呼吸渐渐平稳。高处站着的男人在这时朝那小厮点了下头。

　　刹那间，板子高高扬起又猝然落下，随即林意舟嘶哑叫唤了一声。

　　“啊！！！”

　　秋霖从来没见过刑罚现场，猛然后退靠在了墙上。

　　原来不是棍子打棉被，而是打人。风吹动秋霖额间碎发，她被冷风一吹很快冷静下来。

　　她想看的茶花落了很多，红色花瓣堆积在树根，像血一样。对，就像林意舟被染红的浅色衣袍。

　　撕心裂肺的叫唤声像风一样灌入秋霖耳朵，那声音好似隐忍了，但疼痛比理智更先来到，让人无可奈何，痛到了心底。真的很能忍了，不然秋霖不会在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

　　秋霖转头，看见她身边的两个侍女都很平静，她们没看到却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走吧。”秋霖淡定道。

　　几人快步回了澄苑，一直等到秋霜回来。桌上布了饭菜，秋霖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安静进食。

　　“饭菜还合胃口吧？”秋霜已经收敛了情绪，现在也算冷静。

　　“嗯。”

　　“应该没有爹娘做得好吃，我吃父亲做的饭还是小时候呢。现在都忘了是什么味道。”

　　听秋霜的意思是父母在补偿秋霖，可是秋霖并不想领情，谁家父母会把刚出生的孩子送出去，十七年对孩子的情况一无所知。

　　秋霖本也不在意，但是亲眼所见这些虚情假意难免心中膈应。

　　见她不说话，秋霜像是知道什么般的开口：“霖儿，你出生没几天就高热不退，请了很多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是一位道士，他说有邪气冲撞了你，让爹娘把你送去幽静一点的云台观。爹娘犹豫了很久，你实在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你送走了。”

　　听到这些，秋霖想起一直给她传信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人？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吗？

　　如果许正廉夫妻不把自己送走，自己是不是就活不下来了。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整日以泪洗面的女人，和愁容满面的男人。抽咽声和叹息声充斥她的耳朵。

　　比起许正廉夫妻为什么把自己送走，秋更在意的是是谁从中做局把自己送来了这个世界。

　　可惜她知道的东西都云里雾里，不能去探究，至少现在没办法。

　　秋霖昨晚歇在了勇毅侯府，原因是临走之际已经好转的身体开始剧烈咳嗽，她的精气神也恹恹的，没有什么急事她就留下来休息了。

　　今儿一早，身体恢复的秋霖准备返程回家。

　　“霖儿，我送你出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秋霖没拒绝，虽然她也没答应。秋霜专门绕到侯府小花园去，她说那里梅花开得好。

　　两人一路游着去，昨晚下了雪，落了白茫茫一片。

　　“挺好看的，是吧。”秋霜道。

　　秋霖对她印象挺好，随口“嗯”了一声。秋霜被雪景吸引，侧头欣赏。她没看见连廊底下坐着的人，但不看雪的秋霖看到了。

　　四目相对，林意舟靠在美人靠上，一手伸在连廊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快和雪一个颜色了。秋霖面无表情看着他。

　　林意舟骨节分明的手撑着身边美人靠艰难起身，手上青筋暴起，额头也冒出细小汗珠。

　　“意舟？！你怎么出来了？”秋霜吓一大跳，忙上前扶住站不稳的意舟。

　　“屋里太闷了……”意舟有些无力，他注视着秋霖，见了个礼“三小姐”。

　　秋霖没什么情绪的回礼。

　　“魏声呢？”秋霜真的急了。

　　“我偷偷出来的，没让他知道。嫂嫂没事的，我待会儿就走了。”

　　他靠着一边柱子，衣摆会在吹风的时候紧贴在他的身上，肌肉线条也变得很明显。结实的肌肉和虚弱的身体搭配在一起竟也不显得违和。

　　秋霖甚至觉得他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类型。

　　秋霜低头看着美人塌上的软垫，道：“好好养一段时间吧，你兄长过不久要回来，你这身体养不好他得多担心？”

　　“一会儿就走……三小姐要回去了吗？”

　　“对，我正送呢。”

　　“哦，嫂嫂你去吧。”

　　秋霜不放心，“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起走。”

　　“……好。”

　　秋霖就在一旁看着，临走塞了什么东西到意舟手里。意舟很意外地盯着手里暖炉，秋霖快和他擦肩而过时他才想起道谢，“谢谢”。

　　“你嫂嫂的。”

　　秋霖连头都没回，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青蓝色背影渐渐离开意舟视线，暖炉的温度从手心向上，一直爬到了心里。

　　“霖儿？”

　　“嗯。”

　　“我以为你会问刚才怎么回事呢。”秋霜笑道。

　　“我昨天看见了。”

　　“是吗？没吓到你吧？”

　　这下到秋霖疑惑了，她以为秋霜会问为什么她会看见。

　　“还好。”

　　秋霜叹了口气，“意舟的事情你估计都听说过，以前他姐姐在还好，还有人关心关心他。”

　　“你不是很关心他吗？”

　　“我那哪能一样。公公的话我不好反驳，左右为难的事。好几次求情都没用。”

　　秋霖觉得秋霜有些多愁善感，她不理解，也就没开口。

　　东角门离她们越来越近，两人无声走着。最后秋霜看着秋霖马车走了，才转身回去，走进侯府高大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