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未完成的夏》沐枝念

53、盛大的告别

　　倒计时15天

　　黑板一侧的倒计时数字，从三位数锐减至两位数，如今终于跳进了惊心动魄的个位数——「15」。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教室里，昔日偶尔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急切而密集。每个人桌面上堆砌的复习资料高耸如堡垒，几乎要将埋首其后的身影吞没。

　　林朔做完一套理综模拟卷，甩了甩因长时间握笔而僵硬发酸的手腕，抬眼望向窗外。阳光炽烈，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一切都充满了盛夏蓬勃的生命力，却与他们此刻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形成鲜明对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课本里夹着的那张夏夏的照片，小家伙的笑容是这压抑氛围里唯一的光源。

　　李成瑞就坐在他斜后方，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凝神思索，眉头微蹙。他似乎感受到林朔的视线，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无需言说的鼓励。这半年，他们就像彼此的影子，在题海的深渊里互相支撑，在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晚上默默陪伴。

　　林闫西的桌角，贴着许嘉轩从人大寄来的明信片，背面是他手写的一句：“静心，凝神，我在秋日银杏下等你。”每当她被浩瀚的文综知识点压得喘不过气，或者数学难题久攻不下时，看一眼那行字，便能奇迹般地重新获得平静与力量。她的目标是如此明确，明确到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闪失。

　　许嘉禾已经结束了奔波的各校艺考，重新完全投入到文化课的冲刺中。她的背包里，除了习题，还有几张已通过专业考试的院校合格证，那是她通往梦想的敲门砖，但最后一步，仍需文化课的成绩来铸就。她练琴磨出薄茧的手指，此刻正飞快地演算着数学公式，眼神专注而坚定。

　　倒计时10天

　　「10」。这个数字带着某种终结的意味，悬挂在每个人心头。老师的讲课节奏明显放缓，更多的是梳理框架、强调易错点、安抚情绪。课堂提问变少了，自主复习的时间变多了。教室里的气氛不再是单纯的紧张，而是掺杂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凝滞。

　　大课间，很少有人离开座位，大多趴在桌上小憩，或者默背着古文、单词。李晞罕见地没有和陈昊讨论题目，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陈昊默默地把一瓶拧开的水放在她手边。所有的嬉笑怒骂都被收敛，所有的精力都被储存，只为那最后的一搏。

　　林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来自父母，来自家族企业，也来自自己对未来的茫然。他选择的金融专业并非所爱，但责任如山。只有在深夜，和李成瑞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感受着身后那人沉稳的气息，他翻涌的心绪才能稍稍平复。

　　倒计时5天

　　「5」。学校做出了一个决定：停课，自主复习。堆积如山的试卷和练习册终于不再增加，老师们不再强调还有多少知识点没掌握，反而开始叮嘱饮食、睡眠、心态。那种被驱赶着、被填充的感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时间的空虚和对未知的恐惧。

　　班级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离愁。同学们互相在校服上签名，在偷偷带来的手机里合影。那些曾经因为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或者因为一次考试失利互相安慰的点点滴滴，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变得格外清晰珍贵。

　　林朔、李成瑞、林闫西、许嘉禾……他们这个小团体，也难得地聚在一起，在教学楼后的老地方，没有讨论题目，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他们知道，几天之后，他们将走向不同的考场，奔赴各自不同的人生方向。

　　最后一天

　　高考前最后一天，到来了。

　　上午是最后的答疑和领取准考证。下午，一个简单而隆重的“欢送仪式”在学校广场举行。所有高一高二的学生手持彩旗、鲜花，整齐地列队在广场两侧，一直延伸到校门口，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五彩缤纷的通道。

　　高三的学子们，穿着洗得干净的校服，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依次走出教学楼。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广场时，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祝福声瞬间爆发：
　　“学长学姐，高考加油！”
　　“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必胜！必胜！必胜！”

　　声音如同海啸，汹涌澎湃，冲击着每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的心房。许多高三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林闫西紧紧攥着准考证，看着学弟学妹们稚嫩而真诚的脸庞，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许嘉禾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力量。

　　林朔和李成瑞并肩走着，置身于这声音的洪流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期望和祝福。林朔侧头，看到李成瑞一向平静的侧脸上，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

　　最让人动容的一幕发生在校门口。所有的校领导、高三任课老师，甚至包括后勤的叔叔阿姨，自发地排成了两列长长的队伍，从广场尽头一直排到校门外。他们不再穿着严肃的西装或制服，而是换上了寓意“旗开得胜”的红色T恤，脸上带着最温暖、最慈爱的笑容。

　　当高三学生们走过这条由老师组成的“人墙”时，每一位老师都伸出手，或轻拍他们的肩膀，或与他们用力击掌，送上最后、也是最真挚的叮嘱和祝福。
　　“放松考，相信自己！”
　　“细心点，你能行！”
　　“老师等你们的好消息！”
　　“孩子们，加油啊！”

　　语文老师，那个总是要求他们背诵默写一丝不苟的老先生，此刻眼泛泪光，一遍遍说着：“好好考，好好考……”
　　数学老师，曾经因为他们解不出题而气得拍桌子，此刻用力地拍着每个学生的背，声音哽咽：“都是好样的！”
　　英语老师张开双臂，给了每个走过的学生一个短暂的、用力的拥抱。

　　林朔走过时，班主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林朔，稳住！”他重重点头。当李成瑞走过时，那位曾与他母亲共事过的老教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只说了一句：“成瑞，好好的。”李成瑞喉结滚动，深深鞠了一躬。

　　林闫西与女老师们拥抱，许嘉禾收到了无数声“加油”。这一刻，所有的严厉、苛责、不满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最纯粹的不舍与期盼。

　　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校园镀上一层金色，老师们依旧站在那里，用力地挥着手，身影被拉得很长，如同守望的灯塔。

　　喧嚣过后，是出征前的宁静。这个晚上，没有人再疯狂刷题。林朔和李成瑞在宿舍里安静地检查着考试用具，将准考证、身份证一次次确认。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一种默契的平静流淌在空气中。林朔最终将那张夏夏的照片，小心地放进了透明文件袋的夹层里。

　　明天，战场将至。但此刻，他们心中充盈着的，不仅仅是紧张，更有被师长的深情、同窗的友谊、家人的期盼，以及彼此之间无声的支撑所灌注的勇气和力量。他们将带着这一切，走向那个决定命运的考场，为这段浸透了汗水与泪水的青春，写下最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