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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方外方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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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破妄接着答道:“其实,这个世界总共分外两部分,其一是大家都知道的修真界与凡界,此为方内,其二则是无数人渴望得道飞升的方外。昆仑鼎乃是无极道人的师尊云衡道人的法器,一千多年前,云衡道人正是以昆仑鼎打开方外之地的门,步入登天梯,飞升成神的。当时方外之地的门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碎片落入世间,第一个碎片是当年七大派进入的秘境,第二个碎片则是方寸山上被你们师父封印的那道门。孟优一直执着于打开方外之地的门,但两块碎片都被毁了,所以后来他又盗走昆仑鼎,很可能是想效仿云衡道人再次打开方外之地的门得道飞升。”
乐平沉默思索,总感觉他们说的方外之地和自己见到的不太一样,难道这是因为他没有用昆仑鼎打开登天梯进入的缘故吗?
一直不语的薛砚辛问:“那这和我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沈清寒似乎有些不忍,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师尊无极道人感应到孟优已将昆仑鼎炼化至于极北之地,但是昆仑鼎的炼化需要人、神、鬼、妖、魔五方之器,昆仑鼎属于神器,而方道友属于人器——”
“你的意思是孟优将大师兄他丢进昆仑鼎里炼化了!”薛砚辛“铮”地拔出泉止剑,剑尖直指向沈清寒,怒道:“你师父是何等废物!怎么连自己师父的遗物都护不住!”
苏破妄和乐平同时上前拦住他,他赶忙跟着解释:“还没有还没有!你个死面瘫鬼说话就不能说利索了!方正清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昆仑鼎炼化需要五方之器同时出现才可以,孟优故意把方正清丢在鼎里面,就是想让我们去救他为他填鼎的,届时他就可以顺利打开方外之地那道门了。但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找到剩余的五方之器可以把昆仑鼎打碎,这样子就能把方正清救出来了!”
“如今,人、神、鬼都齐了,我们再找到妖和魔——”苏破妄抱着薛砚辛,生怕这人一个激动把药庐掀了,抬头却瞧见薛砚辛眉间翻涌的血气,立即顿住了,他愣道:“心魔印?你怎么会有心魔印?”
门口抱着孩子的黄自在缓缓举起右手:“其实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只黄鼠狼妖。”
苏破妄看看薛砚辛,又看看黄自在,一副被天雷劈了的模样:“这都是怎么回事?”
乐平看向薛砚辛眉间那抹血气印记,后背忍不住一阵阵冒上寒气:方寸山被毁,师父与师叔殉道而亡,大师兄失踪,天启门那时对他们的追杀,又何尝不是一种早有预谋的算计。不,甚至更早,寰仙岛上,孟优本意是想让无色将他吞噬,之后若是可以顺利打开方外之地的门,他就可以进去寻找登天梯。但是那时自己将无色吞噬了,且不受孟优控制,所以他的计划失败了。后来薛砚辛在重重困境中生了心魔,他又控制了隗得道,这种种一切,是孟优的第二步计划。
沈清寒面色沉着冷静,看样子是早就想到了这点,“孟优不除,终是祸患。”
薛砚辛蹙着眉,眉间心魔印记时隐时现,他收回剑,冷冷扫了还抱着自己的苏破妄一眼:“松开。”
苏破妄“哦”了一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乐平把人扶回竹床上,见薛砚辛一直抚着额头,眼底有些担忧:“师兄——”
薛砚辛轻微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担心。”
乐平回头对苏破妄他们说道:“距离双月之夜还有五日,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先让我师兄休息吧。”
苏破妄有些不愿意走,乐平消失了那么多年,自己还没来得及叙旧,沈清寒这个面瘫鬼就开始长篇大论地讨论正事了。
黄自在可是见过薛砚辛心魔不受控制的样子,那场面想想都让人觉得两股战战,眼看薛砚辛望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冷,他十分有眼力见地硬拉着苏破妄把人拽走,“要叙旧明日再叙吧,你看这天色也晚了,张妙手做了笋干炖鸡,可香哩,走一块吃去。”
几人陆续离去,屋子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乐平一直在床边坐着,薛砚辛眨眨眼,勉强将眼底血气压下,他轻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乐平见他眉间心魔印记已经退去,沉默地摇摇头,薛砚辛嘴角的笑意淡去,他握住乐平的手,偏头望向窗外一弯弦月,“小师弟,不用担心我,当初师父赠我泉止剑,意在让我遇阻则缓、顺势而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师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也明白了师父那时为何告诫我‘过刚易折’的道理。前些年,我在方寸山原来后厨墙角那里种了一棵桂花树,大师兄会酿桂花酒,等他回来了让他再做上几坛,然后我们一起做红豆月饼吃。”
乐平垂下头,低声道:“好,到时候我帮你剥豆子。”
薛砚辛抬手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说:“小师弟,别离开我。”
乐平点头:“好。”
薛砚辛身上的剑伤这回是真的裂开了,乐平端来药粉,坐在床边低头为他上药。细微的呼吸落在他胸前,他身体仿佛要紧绷成一条线,方才勉强压下的血气忍不住再次翻腾上来,那道幽魂似的声音又在心底悄悄响起:这是我的小师弟,他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另一道声音冷冷哼道:什么叫只属于你?难道他不是你大师兄的师弟?
幽魂的声音充满蛊惑:那就让他只属于我好了。
另一道声音低低地问:我该怎么让他只属于我?
薛砚辛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揉着乐平发顶的手落下来,顺着耳朵划到下巴,手指轻巧的把他的头抬起来,乐平眨了眨眼,表情温顺的不可思议。
那两道声音合二为一,声音低而轻:我该怎么才能让他都属于我……
薛砚辛视线低垂,和手指一起落在那淡色的唇上,细细摩挲指尖的触感。他一点点俯下身,直到二人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呼吸相融,他低语:“小师弟……”
乐平没有躲开,尽管他捧着药碗的手已经在轻轻颤抖。灼热的呼吸更近了,唇上也传来湿热的触感,他的眼睫颤了颤,如同蝴蝶不安煽动的翅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方寸山上相对的无数个日夜,还是险境丛生之后的绝处逢生,又或是逃亡千里寒夜相偎的脉脉温情……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而不得、五蕴炽盛。
只要有心者,皆会生出心魔,心魔是毒药,让人穿肠烂肚。而得偿所愿是解药,药到病除无所不能。
天光微熹时,薛砚辛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含糊道:“小师弟,你去哪里?”
背光处,乐平背对着他穿上衣衫,单薄的肩头在朦胧光影中一闪而过,他将头发从领口拢出来:“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薛砚辛靠过来,两条胳膊揽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腰腹前不说话。乐平抬手落在他发上,一点点将他有些乱的长发理顺,然后像摸猫那样手指轻轻挠着薛砚辛的下巴。薛砚辛脑袋在他腰腹那里又蹭了蹭,乐平把他放回枕头上,低声道:“师兄,再睡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
等薛砚辛再次睡去,乐平轻手轻脚关上门,黄自在在药庐外面等他。他将盖着外衫熟睡的婴儿递给乐平,压低声音问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乐平缓缓摇头,他将婴儿用布带绑在身前:“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帮我去熬药吧。”
黄自在朝不远处的药庐望了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你现在怎么变得和师叔一样爱唠叨了?”乐平故意笑他,抬脚踩上木剑:“要是师兄醒了,就说我很快就回来。”
黄自在作势要敲他的头,见乐平已经御剑走远了,才收回目光,他拎着药包,老实去生火熬药。
乐平离开没多久,苏破妄御剑追上来,他咧着一口白牙,笑道:“小师弟,早。”
乐平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破妄道:“面瘫鬼叫我来陪你一起,他说你可能要去玄剑宗,宋断尘那家伙之前一直在闭关修炼,我估摸着他可能今日出关。”
乐平若有所思地点头,心想他们这几个人里面,沈清寒一直是话少性子偏冷的那个,没想到世人偏爱做旁观者清,但他这个当局者依然一直保持着高瞻远瞩的清醒。
御剑风行,足蹑长风,去地千里。很快乐平和苏破妄就到了玄剑宗,宋断尘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他如今已是玄剑宗掌门,长身玉立,渊渟岳峙。
乐平道明来意,将怀中婴儿交与宋断尘:“过几日我要与师兄去极北之地找寻我大师兄,此去凶险,不知何时归来,这孩子还望宋掌门费心照料。”
青年模样的宋断尘接过那婴儿,面色凝重:“孟优盗取昆仑鼎在极北之地与你们约战一事我已知晓,此人阴险筹谋近两百多年,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苏破妄见他们这副英勇托孤的模样,心情也有点沉重,他拍拍宋断尘的肩膀,嘱咐道:“你可要把这小崽子照顾好了,他可是我师侄,到时候等我们回来后还要把他带走的。”
他低头掀开衣服去瞧那婴儿,觉得看着又有点像乐平,他问道:“一直没有来得及问,这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乐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自己与无色的由来如实告知,当年寰仙岛一事一晃已过了百余年,宋断尘说了一句与虞老头当初相似的话:“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苏破妄想的倒是更简单一点,“那就让宋断尘先养着吧,放心,他这人古板又无趣,还特别有洁癖,不管你什么歪葫芦到他这都得笔直地长。对了,小师弟,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乐平想了想,道:“就叫斑斓吧。”
交托好斑斓,乐平御剑赶回了小山村,他打开药庐的门,只见里面窗户紧闭光线昏暗,病床上一人目光晦暗的直直盯过来,眉心心魔印记上血气萦绕,连带着眼底都跳动着不安分的血色。
薛砚辛声音冰冷:“你不是说去熬药的吗?”
乐平微抿着嘴,他这一来一回顶多半个时辰,昨夜不是都安抚过好几回了么,怎么心魔还是那么重?
他走过去,端起床边矮凳上已经凉透的药,用灵力重新温热,递到薛砚辛嘴边,轻声道:“师兄,喝药。”
薛砚辛顺从地低下头,把那碗黑乎乎的药一口喝掉,喝完药,自己接过药碗往矮凳上一丢,抬手攥住乐平的手腕把人朝自己的方向扯,但人却又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乐平跌坐在他腿边,眼珠子转了转,往竹床上一歪,故意“哎哟”一声:“啊,我头好疼,可能昨晚没睡好,今早御剑飞行吹风受凉了。”
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瞬间松开来,往上探去摸乐平的额头,薛砚辛语气有些紧张:“怎么突然头疼了,我去找张妙手给你看看——”
“哎不用不用——”乐平赶忙坐起身拉住他,后知后觉自己起身太快,他又造作地揉着自己额角:“我歇一会儿就好了,师兄,你去把窗户打开吧,有点闷。”
薛砚辛对此是言听计从,他去把两扇窗户都打开来,屋子里光线转瞬明亮通透,不远处竹林的风吹进来,带走原本的沉闷。乐平半歪在枕头上,见薛砚辛眉心心魔印记淡去,眼神复又清明,心道:这劳什子的心魔印,难道还是按心情好坏来发作的?
下午,乐平借着熬药的空隙与张妙手探讨了一番,张妙手将架子上的草药挨个翻面,思索了半天,道:“这也未尝不可能,他这人脾气比那毛驴还倔,肯定爱钻牛角尖,求而不得之苦,苦比黄连百倍,若是得偿所愿心情放松愉悦了,自然顾不上那心魔不心魔的。”
乐平沉思默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于是药熬好后,殷勤的一勺一勺喂给薛砚辛喝,搞得薛砚辛有些倒有些不适应。喝完药,乐平又从怀里掏出托黄自在下山买的红豆糕往他嘴里塞,薛砚辛一向不爱吃甜食,被那块甜腻的红豆糕堵着嘴,又不忍心浪费乐平的心意,梗着脖子咽下去了,但第一块刚吃完,乐平又笑眯眯地递上来第二块。
当天晚上,薛砚辛拆下绷带纱布,声称自己剑伤早已痊愈,套上衣服去找苏破妄练剑去了,那背影看上去颇有些仓皇逃命的样子。
等人走远了,乐平才深深“呼”了一口气,叼着红豆糕腰酸腿软地往床上一倒,心道:哎,看来这人还是得跟从前那样顺毛捋,看,这不就把脾气给捋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