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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何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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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乐平坐在方正清不远处的甲板上,心中忽然冒出这句诗。他伸手戳了戳身旁的人,低声道:“二师兄,我怎么感觉大师兄心情不太好啊。”
薛砚辛拨开他的手,偏头看了一眼:“可能快到中秋了,想家了。”
提到中秋,乐平望着金黄的圆月,想起了去年在山上师叔做的红豆月饼,虞老头也爱吃红豆月饼,还会配上自己酿的桂花酒,喝上一口,甜丝丝又有点回甘的辣。
乐平低头捣鼓手中的通讯符,他在给师叔传信,可能近期几个人传信的频率有些频繁,师叔从一开始的要注意安全啊吃的饱啊这些回复,渐渐变成了知道了、明白了,后来更是索性不回了,通讯符上面明明可以看到对面已经打开了信,但就是已读不回。
他夺命连环信一模一样的话给师叔发了十几遍,师叔终于不耐烦了,嘴上喊着:“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崽子再来回发我就把你通讯符删了。”
乐平这才悻悻收回手,右前方忽然灵力疯狂涌动,他回头一看,竟是大师兄在打坐中试图突破境界。薛砚辛已经提剑过去为他护法,乐平也紧跟其后。
灵力形成的漩涡在方正清周身各处不规则转动,而他似乎陷入了困境,眉心蹙着,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乐平想帮忙又无从下手,“这怎么办?大师兄他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暂时不要动他。”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海上传来,一个青衫少年自数丈外大船上御剑而来,他在离方正清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落在甲板上,开口道:“他已入通灵境,再往上便是悟道境,然,‘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的道,只能自己去悟。”
他朝着乐平他们一拱手:“在下秋水剑沈清寒。”
乐平抬手回礼,心想原来他就是那日几个剑修说的沈清寒。此人长身玉立,一派清风明月,听闻师从东海无极道人,剑道境界亦是非常人可比肩。
薛砚辛一见沈清寒,便知此人已是悟道境剑气化无形之境界,实力不可小觑,眼下不知是敌是友,见他主动为方正清护法,自己在护法的同时也分了一分心神防范此人。
沈清寒自是察觉到了,但未放在心上,静下心神专心为仍在突破境界的方正清引导周围灵气。
方正清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梦魇中,可能是心中所想,所以他又回到了那场下了数月的暴雨中。他的母亲把尚且年幼的自己放在平时洗衣的木盆里,自己卷起裤脚淌在快要及腰深的水里一边艰难摸索着路,一边推着他往高处走。可是突来的山洪冲垮了他们住的房子,也冲垮了村庄桥梁,头顶只有几点微弱星光,到处漆黑一片,他们又该往里走?
梦境画面一转,大旱灾年,大地干涸地裂开一道道口子,连草木树皮都吃光了,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吃的了。彼时已经开始了人吃人,逃荒路上的一对夫妻抱着自己几个月大的孩子过来问他母亲要不要将两个孩子换着吃?那几个月大的孩子还不知危险到来,小手抓着自己母亲的衣服眷恋地往怀里缩了缩。
方正清的母亲拒绝了他们,他当时想若不是对方人多,母亲肯定还要再骂上他们几句:血脉骨肉,怎忍心易子而食?母亲那时已经病的不轻,多日来滴水未进,但她的眼角还是流出了一滴眼泪。
他们避开已经失了人性的灾民逃到一座荒山上,这座山的对面也是一座山,山门前立着一个大石碑,高六尺,上面什么字他还认不全,只认识第一个字“方”,和他的姓一样。发洪水前母亲正打算把头上仅剩的银簪子卖了给他做束脩,但现在说什么已经没用了,那个银簪子在逃荒的路上也已经被换做了吃食。
临死前,他的母亲从怀里拿出一块看着像红薯还是什么的东西递给他,他颤抖着手收在怀里舍不得吃,他窝在母亲的尸体旁边,蜷缩成一团。他心想:等自己也死了,这种子会在他怀里发芽吗?
“唉。”
有谁在叹息,饿到极致的昏暗里,那个老道士又出现了,他递过来半块干的发硬的饼子,又用缺了边的碗装上一点水,他这回没有笑,而是皱着一张脸像个苦瓜,“孩子,把痛苦刻意忘记,是犹决江河之源而障之手也。”
“你看。”老道士一指他怀中,“道,就在你怀中。”
年幼的方正清和年少的方正清同时低头一看,那块被他收在怀里看着像红薯还是什么的东西竟发芽了,一点极其细微几乎要看不见的绿意在顶端冒出。那点绿意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扭着腰一点一点长高了,叶子越长越大,根茎也越来越长,像是要长到天上去。
年少的方正清看见五岁的自己和师父一起把母亲埋在土里,看见八岁的自己把下面掉落的牙齿扔到师父破了好几个洞的屋顶上,看见十岁的自己在寒潭里锻体打坐,看见十二岁的自己第一次御剑飞行撞进了师叔的后厨差点一头栽进灶膛里.........
“大师兄!”
“大师兄!”
他恍然从面前正在燃烧的灶火中回神,看见自己的二师弟和小师弟正幽怨地看着自己,他们说道:“大师兄,你把火烧的太旺了,饼子都炕成石头一样硬了。”
后来他们一起蹲在灶台那里啃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饼子,刚啃了一口,又齐齐捂住嘴巴,你看我我看你的笑起来。
方正清睁开眼,此刻竟已是天光微熹,又大又圆的太阳从海平面缓缓露出一个头,湛蓝的海平面上光芒万丈。他第一眼就看到此番景色,心胸微动,周身原本紊乱如漩涡的灵气忽地一下散了。
乐平在他身后探着脑袋说道:“大师兄,你破境了。”
他回头对上身边为自己护法的几人,朝沈清寒微一抬手:“感谢道友昨夜为我护法。”
沈清寒面上无甚多表情,声线冷清:“客气,昨夜我在隔壁船上见方道友身边灵气躁动,冒昧前来,叨扰了。”
沈清寒并未多话,御剑回了自己船上。
薛砚辛观方正清面色,只见他之前眉宇间那抹轻微的紧绷感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得平和从容。他暗暗呼了一口气,长剑出鞘拔剑攻了上去:“大师兄,让我来试试你的剑气化无形。”
安稳睡了一夜的纪惊风揉着眼睛走出来,“恁都搁着弄啥嘞?”
黄自在也打着哈欠从客舱走出来,口中道:“昨夜我感觉到船上忽然灵气躁动后来又平缓下来,是方小子又破境了吧。”
乐平对他在里面睡了一夜还能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表示惊奇,那边薛砚辛已经衣袂翩翩落在甲班栏杆上。他仰头,看了看人又看了看海,“二师兄,你这次没被扔进海里?”
薛砚辛立即拿眼瞪他,“不过差了一招,我又不是你,学艺不精,你才应该被扔进海里冷静冷静。”
说罢跳下去作势要扔他,吓得乐平赶紧朝大师兄背后躲。
右侧一艘靠的比较近的客船上,一人阴阳怪气道:“不过破了一个悟道境,有什么好显摆的。”
乐平这边船上一时没有人说话,那头上系着蓝色流云纹抹额的剑修又忍不住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清墟派的吗?你们是哪里来得野鸡门派,敢不敢报上名来?”
薛砚辛拿尾指掏掏耳朵,笑意懒散,却不达于眼底:“你又不是我老子,我哪个门派关你何事?”
清墟派的人没想到他们这群看着就寒酸的剑修还敢怼自己,气的手指指了半天:“你你你你你——”
泉止剑倏地飞起如利剑出鞘飞向那剑修,那剑修被冷泉寒霜般的锋芒剑气吓到连连后退,“铛——”,临空飞出一把漆黑重剑与泉止剑纠缠在一起,两把长剑剑气相撞,将那鹦鹉似的剑修和他身边的人震飞出去数米。
两把剑忽然又被召回各自主人手中,剑身犹兀自轻颤不止——那是二者对棋逢对手渴望一战的战栗。
对面客船船舱里走出一人,这人额头也系着流云纹抹额,竟是一头半长的白发,他身形纤瘦肩上却扛着一把重剑,长三尺六寸,长眉微挑,一张嘴听着便是个混不吝的:“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一直被宋断尘那厮念念不忘的泉止剑。”
薛砚辛挑眉,什么一直被宋断尘念念不忘的?他们不过一面之缘,闹哪门子的念念不忘?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苏破妄两脚踩着栏杆半蹲下来,朝对面喊话:“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薛砚辛对此置若罔闻,拉着乐平欲回船舱休息。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一柄漆黑剑身横插在他和乐平之间,忽地向左一斜,薛砚辛拔剑还击,那重剑虚晃一招,又狡猾地向右一横,剑身平贴着乐平的腰把人用力向后一拨,不过几息,乐平已经踉跄几步落到那人怀中。
薛砚辛眼底一冷,泉止剑冷若幽泉的剑气即将斩下,苏破妄连忙将乐平拉到身前:“哎哎哎,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剑势不止,却卸了九成劲,乐平被凌寒的剑意扑的脑门一凉,手中木剑刚比了个起手式又被那人一掌拍回去,苏破妄抓住他的手:“小包子脸,你叫乐平是不是?”
薛砚辛低喝:“放开他。”
苏破妄嬉笑着,爪子向上又捏了捏乐平的脸,眼睛却像下山狩猎的豹子般直直盯着薛砚辛的方向:“我跟你说话你不理,这是什么道理?”
薛砚辛冷冷道:“太吵,你们清墟派是专门养鹦鹉的?”
苏破妄斜眼看了一下身后站在他几步外的方正清,嘴上道:“大师兄别动手,我可不是来打架的。”
乐平登时就怒了:“喊什么大师兄,他又不是你大师兄。”
苏破妄于是低低地笑,热气喷在乐平耳后:“反正我也没有大师兄,你们是方寸山的是吧,不如叫你们师父也把我收在门下,我去给你做三师兄,我今年十四快十五了,年龄卡在你们中间正好。”
那条客船上的鹦鹉剑修急了,连忙喊:“大师兄,出门前师父叫我看着你,让你不要在外面乱拜师父!”
乐平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心想,感情这人还是个上赶着拜师门的。
对面薛砚辛忽然低声斥了乐平一句:“注意举止,不要老是翻白眼。”
苏破妄一听乐了,“小包子脸,你看他那么凶,不如来做我小师弟吧——”
他胸前一热,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定身符,而那小包子脸师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像是一尾游鱼滑不溜手地游走了。刚刚还训斥乐平的薛砚辛,转瞬间森寒剑意以至苏破妄眼前,他燃起护体真元一时抵住剑势,待震开了定身符,他肩上重剑向前用力一甩格开泉止剑,飞身向后跳上栏杆稳稳蹲住,声音冷了下来:“早说不是来打架的,你非不听,既然你非要打,那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