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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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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渐远,最后一缕昏黄挣扎着穿过初三二班教室的窗棂,在布满粉笔灰的黑板上投下垂死的投影。? 教学楼空旷得像座废弃的陵墓,死气沉沉,唯有尘土在光柱中无声地漂浮。就在这片沉寂里,雪慧“哐当”一声踢开了虚掩的教室门,身影被拉得老长,延伸进昏暗的室内。
      她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被阴影吞噬的角落——两个明显高年级的女生,正把那个早晨向她做过自我介绍的同班女孩堵在课桌和墙壁之间。高个子的那个,像拎小鸡仔似的攥着女孩的衣领,勒得布料紧绷;另一个圆脸戴眼镜的女生,梳着麻花辫,死死拽着女孩的书包带,任凭女孩徒劳地往后拽。书包带深深陷入女孩细瘦的肩膀,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一片即将被狂风撕碎的落叶。
      雪慧的眉头立刻拧紧了——又是这种事。她不过是落了试题回来取,怎么偏偏就撞上这种烂戏码?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烧得她喉咙发干。更让她烦躁的是,她竟然忘了这女孩的名字!早晨那声细弱蚊呐的自我介绍,此刻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只剩一片模糊的空白。
      她没说话,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哗啦”一下拽开书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掏出的东西格外刺眼——一盒皱巴巴的黄鹤楼牌香烟。?她利落地弹开盒盖,从盒底向上一敲,叼出一支烟,金属打火机“嚓”地一声脆响,火苗跳跃,映亮她略显不耐烦的侧脸。? 她一只脚踩上旁边一个底朝天的铁皮水桶,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熟练,仿佛这不是对峙现场,而是她家后院的台阶。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光。
      接着,她目光一扫,随手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长长的木棍——仔细看,原来是断了头的拖布杆,握在手心沉甸甸的,带着木刺的粗糙感。她将木棍随意地杵在地上,另一只手夹着烟,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然后才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因为叼着烟,说话带着点含混的嗡鸣,却字字清晰,像淬了冰的钉子:
      “现在!我再最后说一次——”她歪了歪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高个子女生惊愕的脸,“要么,放开她,然后滚出去。” 她的目光又转向圆脸女生,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要么——”她将拖布杆“咚”地一声杵在地上,木屑轻溅,“就过来跟老子试试斤两!”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痞气的弧度。
      高个子女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激怒了,她松开一点衣领,让那可怜的女孩得以喘息,但随即把炮口转向雪慧,声音粗嘎得像砂纸摩擦:“你他妈是哪蹦出来的野种?这儿轮得到你放屁?赶紧给老子滚蛋!不然一会儿连你一块儿扒光了收拾!”她脸上的横肉随着吼叫抖动。
      圆脸麻花辫的女生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闪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退:“你没穿校服,你是新生吧?听我一句劝,这不关你的事,快走吧,惹不起的……”她的声音比高个女生温婉得多,底气明显不足,带着点息事宁人的劝解味儿。
      雪慧懒得废话。她用力嘬了一口烟,让辛辣的尼古丁在胸腔里爆炸,然后戏谑地吹散了刚刚吐出的完美烟圈,接着,她肩膀一耸,那根沉重的拖布杆就被她稳稳地扛在了肩上,像扛着一杆随时准备出击的战戟。她敲了两下棍子,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两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少特么跟老子磨叽!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老子的地盘——初二三班!要么动手,要么现在就给老子夹着尾巴滚出去!选!”
      空气凝固了。高个子女生恶狠狠地剜了圆脸麻花辫女生一眼,后者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雪慧看得分明,那个圆脸的根本不想打。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高个子女生眼中凶光一闪!
      “找死!”她低吼一声,身体猛地前倾下沉,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斗牛,积蓄了全身力气,直挺挺地朝着雪慧猛扑过来!动作又快又猛,带起一股风声!
      “呸!”雪慧啐掉叼着的烟蒂,火星在地上弹跳。几乎在高个子扑至眼前的瞬间,她踏在水桶上的左脚骤然发力,沉重的铁皮水桶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哐当”一声巨响,精准无比地狠狠磕在扑过来的高个子女生右腿膝盖内侧最脆弱的地方!
      “我草——!!!”一声凄厉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教室的死寂。高壮女生只觉得右膝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酸麻,巨大的惯性让她完全收不住势,“噗通”一声,以极其狼狈的姿态重重跪倒在地,膝盖骨与坚硬的水泥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疼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
      她刚忍着剧痛,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想要挣扎着站起来,试图找回场子——
      “啪!”清脆响亮!
      左眼突然一黑!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剧痛和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她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死死护住半边脸,痛呼被堵在喉咙里,一些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视野模糊中,她看见雪慧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刚刚扛在肩上的“战戟”,而是一叠卷成筒状、棱角分明的试卷!
      雪慧掂量着手里的“试卷棍”,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得意笑容,目光故意瞥了一眼立在旁边拖布杆:“你以为是那个啊?放心——”她拖长了音调,充满了戏谑,“对付你们俩,还用不上它。”
      “你他妈的杂种!!”高壮女生彻底被点燃了,剧痛和当众出丑的羞辱感像汽油浇在了怒火上。她完全不顾膝盖的疼痛,嘶吼着,像一头受伤暴怒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起,再次扑向雪慧!这一次,她吸取了教训,双臂张开,目标明确——她利用身高和体重的绝对优势,双手铁钳般死死搂住了雪慧相对纤细的腰!
      “咚!”巨大的冲击力让雪慧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课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哈哈!抓到你了!”她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双臂肌肉贲张,试图凭借蛮力将雪慧整个抱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这是她惯用的、对付弱小对手屡试不爽的招式。
      然而,她的狂笑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就在她发力上抱的那一刻,雪慧的身体突然向后微撤了半步!这不是被冲撞的踉跄,而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雪慧的双臂像两条铁箍,闪电般反锁在了她的腰间!
      雪慧骤然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清晰可闻,仿佛要将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紧接着,雪慧的身体重心瞬间下沉,双脚如同钉子般牢牢扎在地面,腰腹爆发出与她纤细身形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
      “喝!”一声低沉的发力声!
      高壮女生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瞬间离地!世界在她眼前倒转!她惊恐地尖叫起来,绝望地挥舞手臂,却无济于事!
      “什么!?难道说!?!”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她对这个姿势太熟悉了——这是要……过桥背摔!?? 而且是最高处落下、力量最狠的那种!她知道自己身体的重量和雪慧爆发的力量叠加,一旦砸在地面上……后果不堪设想!一瞬间,名为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
      “不——!!!”
      极致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她想求饶,想认输,想尖叫,此刻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然而,预期中那声脊椎断裂般的闷响和剧痛并没有到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的头……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速度……向下……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贴去。
      雪慧并没有把她狠狠地砸下去。她只是以一种可怕的控制力,极其缓慢地、稳稳地将她压向地面。巨大的力量依旧钳制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却又没有立即摧毁她。这种缓慢的、带着绝对碾压意味的降落,比瞬间的剧痛更让人魂飞魄散!
      最终,她的脸颊贴上了冰冷粗糙的地面,她能闻到灰尘和粉笔灰的味道。
      紧接着,雪慧的身体如同山岳般压了下来,膝盖顶住对方柔软的腹部,一手按住对方仍在挣扎的右臂,另一只手则稳稳压住对方的左肩胛骨,将她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服了吗?”雪慧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语气平静的像在问天气,却似重锤敲在她的心上,“我问你话呢,服不服?”
      高壮女生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五脏六腑被挤压得生疼,肺里的空气被压榨殆尽,屈辱和剧痛如同烈火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放开我!你这……王八蛋!野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叫骂,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她自己都能听出其中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雪慧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邪气。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向下施加压力,身体的重心一点点前移。那高壮女生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被压爆了,被压住的手臂因为血液不通开始麻木,在地板上徒劳地抓挠着,却连一丝灰尘都撼动不了。最终,她的双臂被彻底压制在地板上,像被钉住的蝴蝶翅膀,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好吧,我想你需要冷静点。”
      然后,雪慧做了一个即将让对方彻底崩溃的动作——她松开了压制对方的双手,转而用双腿内侧,膝盖部位,如同铁钳般稳稳地夹在了高壮女生的太阳穴位置。冰凉坚硬的牛仔裤布料摩擦着她的双耳,雪慧居高临下的俯视形成了强大的心理威慑和羞辱。
      这个姿势让她完全无法挣扎,头部被固定,甚至眼神想转向其他方向都做不到,屈辱到了极点。雪慧俯下身,一根食指轻轻地按在对方唇上,后者的呻吟也随之被封印。雪慧继续俯身,将嘴唇几乎贴到对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温柔轻语:
      ““现在呢?能清醒点了吗?能向我的同学道歉,然后……滚出我的教室了吗?”
      一股滚烫的、无法抑制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高年级女生最后的心防。屈辱、恐惧、疼痛……所有情绪混合成滚烫的液体,决堤般从她的眼角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雪慧的牛仔裤。
      此刻,她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任凭怎么晃动屁股,头被人死死夹在腿间,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呜呜的、不成调的悲鸣。她正被比自己年龄小的、本应惧怕她的人,以一种最屈辱的方式,死死地控制住。这不是委屈,而是尊严彻底崩塌的绝望洪流。
      “呜……姐儿…疼…姐……哥……”她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我错了……我真错了……呜呜……你放开我吧!求你了!你要什么?我包里有钱……你让我起来……都给你……让我滚吧……发誓……不惹你了……”她尽力想让自己的话能被听懂,但抽噎声还是盖过了字句。
      “啧,这就对了嘛!”雪慧的音调瞬间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刚才的狠戾只是一场错觉,“这不就结了!早这样多好,省得耽误大家时间!”
      话音落下,钳制骤然松开。雪慧利落地松开双腿,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毫不费力地把她从地上扣起来,扳了成了坐立的姿势。雪慧看着眼前这张涕泪横飞、一片狼藉、写满了恐惧的脸,从无袖的牛仔夹克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面巾纸仍在了她的腿上,“哭啥,多大点事儿!去道个歉,走吧。”不知是有无意识,她竟做了个能逗笑满月娃娃的鬼脸。
      在那双清澈却冷漠的眼睛注视下,那双刚刚还把她锁入地狱深渊的腿的主人,此刻却像个邻家女孩般吐着舌头……高个子女生浑身发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恶魔!她刚才绝对看见了恶魔!
      几分钟后,在雪慧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高壮女生和早已吓傻、面无人色的圆脸麻花辫,哆哆嗦嗦地向墙角那个惊魂未定的女孩道了歉。她们的声音含糊不清,眼神躲闪,仿佛生怕慢了一秒。接着,两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初二三班的教室,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校门口,两人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狂暴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她们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那个刚刚在教室里如同煞神般的转校生,正动作利落地跨上一辆线条粗犷、漆面斑驳的黑色重型摩托车。雪慧扣上那顶涂有骷髅印花的头盔,头也不回地拧动油门。
      “轰——!!!”
      排气管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只留下一道迅速远去的背影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汽油味。那轰鸣声仿佛还在耳膜上震动,与女孩决绝的背影一起,烙印在她们惊骇的瞳孔里,久久无法平息。
      风声在耳边呼啸,城市的霓虹灯开始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在雪慧驾驶的摩托车两旁拉出流光溢彩的线条。雪慧感受着引擎的震动透过坐垫传递到全身,晚风剧烈地撩拨着她的发梢。她盯着前方不断被劈开的昏暗路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喊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你们全都一个样!”
      后座的女孩正紧紧抓着雪慧腰侧的衣服,试图在这狂野的驾驶中稳住身体。听到这声喊叫,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拔高音量回应:“为什么?”
      “因为你们从来都不知道反抗!”雪慧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某种愤怒。
      “啊?”月舞敏锐地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点,仿佛触及到什么核心。她鼓起勇气,迎着风大声反问:“还有谁?” —— “还有谁像我这样?”
      摩托车猛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是雪慧握紧了车把。前方的背影瞬间绷紧,陷入了沉默。引擎的轰鸣声在几秒钟的凝滞中显得格外突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你没关系!”紧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抓紧了!”同时用力将护深色目镜“啪”地一声拉下,遮住了眼睛,仿佛也隔绝了刚才那个不该提及的话题。
      “啊?”女孩还没完全理解这突兀的转折。
      “嗡——轰!!!”
      “呀—————!”
      最后一抹晚霞如血,在天边倔强地燃烧。黑色的摩托车如同离弦的箭,在信号灯由绿跳黄的瞬间,咆哮着冲过十字路口,引擎的怒吼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尖啸瞬间盖过了一切声响。人行道上一行路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得纷纷侧目,耳边只留下一声被风撕扯得悠长而变调的惊叫。
      2
      “到了?”雪慧单脚支地,稳住沉重的车身,熄了火。她抬头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三层欧式建筑,精致的花园在黑夜里轮廓依稀可见,雕花的黑色栏杆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你住这儿?”她狐疑地打量着这片城北的知名别墅区,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这可是全市出了名的富人窝,独门独院,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距离感又混合的昂贵气息。她当然知道,住这里的人,和他们家完全是两个世界。
      “嗯……谢谢你送我回来。”后座的女孩松开抱着雪慧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下了车。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惊魂未定,多半是被雪慧那近乎狂野的驾驶风格吓的。雪慧却以为她还在为刚才教室里的冲突后怕。事实上,在雪慧制服高个子的那几分钟惊心动魄里,月舞一直咬着唇——她从那个同样吓懵了的圆脸女生手中,一把将自己的书包夺了回来。
      看着女孩将备用头盔放进储物箱,雪慧撇了撇嘴,眼前气派的房子,让她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语气变得有些刻薄:“呵,原来是大小姐啊?啧,早知道我就不出手了,浪费时间。”
      “你……”月舞的声音陡然严肃,带着清晰的愠怒,“你什么意思?!”
      雪慧扭过头去,不再看她的脸,盯着反光镜里的庄园轮廓,声音硬邦邦的:“我是说,既然你能住这种金窝窝,刚才教室里那点屁事,随便打个电话,叫几个保镖司机什么的,分分钟不就解决了?哪用得着我这种野路子?”她顿了顿,又忍不住刺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千金小姐,身边围着的人那么多,随便招呼一声不就……”
      “并没有!”月舞的声音清脆而高昂,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雪慧的话,尖锐的反驳声把她惊得微微后仰。
      “我没有朋友。”月舞的声音瞬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在这寂静的别墅门前显得格外清晰,“在这……一个都没有。”
      “啊?”雪慧猛地回过头,借着路灯的光,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身后的女孩,眼睛里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你唬我呢?”
      “真的!”月舞抬起头,直视着雪慧,路灯的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点点光斑。
      “真的……是真的?”雪慧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月舞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一个都没有。” 她眉间微蹙,一缕发丝滑落颊边。
      “哈?”雪慧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带着自以为的江湖耿直,话没过脑子就溜了出来,“你那么有钱却没朋友?你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吗?还是性格特别奇葩?”问完她立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
      “噗……”出乎意料地,月舞非但没生气,反而被这过于直白甚至有点粗鲁的问题逗笑了。她抬起手,有些尴尬地用手指掩住自己翘起的嘴角。
      “你笑啥?”雪慧有点窘,搞不懂这大小姐的脑回路。
      “没什么,”月舞有些尴尬地甩了甩手,纤细的手指拨开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脸上带着一种无奈又觉得好玩的盈盈笑意,用一丝不苟的、带着点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雪慧——这个蓄着短发、骑着改装摩托、打架凶狠、说话粗鲁却救了自己的奇怪转校生。
      “并没有,”她认真地说,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是转校生,昨天刚来的。”
      “和你一样。”她又补充道。
      “啊?这样……”雪慧愣了一下,刚才那点不自在被冲淡了,心里反而升起一丝奇异的“同病相怜”感,“啊……那还真是够巧的……”她试图转移话题,想起那两个混蛋,“对了,她们为啥要抢你东西?你书包长得太可爱了?” 她语气依旧大大咧咧,一边习惯性地把钥匙插进了点火开关,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唔……”月舞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等一下……”她迅速把肩上的背包转到胸前,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起来,“掉哪儿去了……”她小声嘟囔着,干脆把里面的课本、练习册、试卷一样一样往外掏,动作有些急切,“你等一下……马上……”
      雪慧一只脚撑地,侧着身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被掏出来的书本。封面上娟秀工整的字迹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秋月舞?。三个字写得极其漂亮,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典的韵律,清雅而美好。
      “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啊,名字都那么有文化……,我要不也给自己起个很酷的名字吧?叫啥好呢……”雪慧的思想正在神游太虚——
      “找到了!你看!”月舞终于从书包底部摸出一个通体纯黑的正方形小盒子,大概四五厘米见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天鹅绒内衬上静静躺着一枚奇特的“戒指”。
      不,雪慧立刻注意到,那根本不像普通的戒指。
      普通的戒指是圆环上镶嵌装饰物。而眼前这东西,主体是一个造型奇特、难以名状的纯黑色装饰物,像是某种抽象的几何体,又像凝固的宇宙星云,散发着幽邃的光泽。它并非镶嵌在指环上,而是固定在一个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指套上。那指套的材质非金非玉,更像某种生物膜或液态金属。雪慧忍不住凑近了些,借着灯光仔细看,那透明的指套内部,似乎真的有某种粘稠的、暗金色的液体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旋转,仿佛拥有生命!
      “咦……这啥呀?”雪慧皱起鼻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这造型……呃……真够猎奇的!怕不是什么……邪神的小饰品吧哈哈”话音未落,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击中她的脑海!
      “等会等会等会!我靠!!”突然,雪慧眼睛猛地瞪圆!在那些被烟雾和机油味笼罩的、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里,某个和这玩意长得极其相似的东西猛地跳了出来!某个炎热的暑假午后,家里那台破旧电视机闪着雪花,一个穿着滑稽西装、语调夸张的男人在广告里声嘶力竭地喊着:“还在犹豫什么?即刻拨打屏幕下方热线!戴上它,让你的梦想……成为现实!” 背景则是各种光怪陆离、超越想象的奇幻场景!
      “盒世界终端?!这这这这…这玩意儿不会是真的吧?!”雪慧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变调。她的震惊只有一个来源——这不起眼的小黑盒子,其价值很可能远超眼前这栋灯火通明的建筑!
      “怪不得你能住这儿,”雪慧的声音在暮色四合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直率,她仰头环视着眼前这栋在树影掩映下仍显气派的建筑,“你家里还真是……阔到没边儿了啊!”感叹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距离感。
      目光又落回月舞手中的金属盒子上。
      “可是我记得……”雪慧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摩托冰冷的车把,“这东西好像已经用不了了吧?”她的思维跳跃得很快,疑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当年不是没发售两天就因为什么事来着……反正就是被禁售了吗?那风声紧得很,说没就没了。”她探究地盯着月舞,“你怎么搞到的?”
      月舞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没有啦……这不是我的。是我爸爸的旧物。我也……我也不确定现在还能不能用。”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记忆中搜寻,“但是很久之前,我见过他们用过……”
      “他们?”雪慧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模糊的指代,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也亮了起来,“是谁?”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就是我爸爸,还有他的同事们呀,”月舞侧过身,纤细的手指向身后灯火渐次亮起的庞大别墅群,“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可热闹了,经常有很多叔叔阿姨来,他们聚在一起,戴上这个……”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过去,“可是……我越长大,他们来的就越少了……最后……”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就只剩下福伯一个人了。”
      “福伯?”雪慧挑眉,“又是谁?”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带着一股老派的严肃感。
      “他的名字是福临,是一个……心思缜密又顽固的老爷爷,”月舞无奈地笑了笑,手指绞着背包带子,“我家什么事情他都管,事无巨细。印象里从我记事起,他就在这栋房子里忙前忙后,悄无声息的,像个甩不掉的影子。”提到福伯,她的语气里混合着依赖和淡淡的抱怨。
      “那就是管家咯!”雪慧恍然大悟,脑海中立刻擅自浮现出影视剧里那些身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刻板讲话文绉绉的绅士形象。她嗤笑一声,目光再次聚焦在那个神秘的盒子上:“话说回来,让梦成为现实什么的……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她盯着黑盒里的物什,那缓慢流淌的金色液体仿佛有种催眠的魔力,“如果是真的……还真想试试呢……看看那广告里吹的是不是真的…嘿嘿…”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孩童般的好奇。
      “那……”月舞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忽然朝雪慧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将那个黝黑的金属盒子又往前递近了一点,几乎要碰到雪慧的手臂,“……要不要试试?”
      “啊?!”雪慧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仰身,头盔差点撞到后视镜上。“别别别!快收起来!”她连连摆手,语气急促,“我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我现在很幸福!我对第二人生啥的……可一点都不感冒!”像是急于撇清关系,“快收好收好!天都黑了,我得走了!”
      “还有,听着!”
      雪慧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带着近乎警告的口吻:“别再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到学校来了!小心点,这玩意儿够买几十个我这了!”她在油箱盖上敲了两下。
      “我不是故意的,”月舞急忙解释,将盒子收回,“应该是我在家整理东西时不小心拿错了,刚才放学我往包里装作业本才发现的……没想到被她俩看见了,就……”月舞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委屈和一丝天真的希冀,“也许……她们只是想看看……看完就会还给我的……”她试图为那两人的行为寻找不那么恶意的理由。
      “甭替她们着想!她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雪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怒气,“就算她们真的只是好奇,看过了就会还给你,她们的行为也是错的!是抢劫!是欺负人!”她盯着月舞的眼睛,意气风发地说,“对付这种人,只能用这个!”说着,她猛地抬起左手,反手紧紧握住了自己右手的手腕,向月舞清晰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紧握的、骨节分明的拳头。那是一个充满力量和决断的姿势。
      “好吧……”月舞的头垂得更低了,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声音细若蚊吟,“我……说实话有点不擅长这个……”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书本和文具,一件件、慢吞吞地收回硕大的书包里,动作间透着一种无声的抗拒。
      察觉到气氛骤然降至冰点,雪慧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用力挠了挠被头盔压乱的短发,发出沙沙的响声,试图说一些轻松的话打破僵局:“咳……原来天都黑透了啊!时候真是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这傍晚的蚊子可毒了,再不走一会儿准把你叮成“蚊”成公主嗷!”干笑声在空旷的门廊下显得有些突兀。
      沉默像墨汁一样在两人之间晕染开。月舞终于把最后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雪慧扶着摩托车座、裸露在外的小臂——一块边缘泛着青紫的淤痕赫然映入眼帘。月舞呼吸一滞,立刻认定那是教室里某个坚硬桌角的“杰作”。
      她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雪慧的手腕,指尖温存,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跟我进去!里面有药!”她的视线牢牢锁在那片淤青上,语气里满是担忧和内疚。
      “啊?什么?啥药?”雪慧一时懵了神,顺着她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想把手臂抽回来,“啊你说这个啊!这个是我昨天上楼梯不小心磕着了,我家楼梯间没有灯!真的!没事儿!”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点,却又显得更加憨傻。
      月舞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泄了气的洋娃娃般低声道:“对不起……我都没注意到你受伤了……毕竟你和她们……是因为我才……?”
      雪慧莫名感到一股气血直冲头顶,混合着烦躁和被关心的别扭感。她猛地将胳膊从月舞温润的手指间挣脱出来,动作幅度过大,带起一阵微风。她开始胡乱地指着已经开始显现星光的天空,语速飞快:“说啥对不起呢!那种货色,我闭着眼都能收拾了!怎么可能受伤?!真不是刚刚弄的,我发誓!你看月亮都快出来了,你快回家吧!一会儿蚊子大军真杀过来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一会不光是“蚊”成公主,还要成多“蚊”天王了!”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着,想驱散那份沉重的关切。
      月舞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嘴角勉强向上牵动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像月光一样清茜而温柔。“好吧,就算是真的?”她依旧不放心,轻声叮嘱,“那你回去一定要记得敷药哦……还有,”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幽暗的林荫道,“一会儿回去的路,开慢一点,注意安全!别再像……像刚才那么快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嗯呐嗯呐,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雪慧胡乱地点着头,仿佛要甩掉什么。她看着月舞转身离去,有些单薄的背影走向那栋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空旷的巨大别墅。雪慧肌肉记忆地从烟盒里缓缓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
      “明天见!”
      远处模糊的身影传来轻盈却清晰的告别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雪慧点烟的动作刹住了。
      纤细的身影已消失在厚重的雕花门后。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雪慧无意识的复读了几遍,随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刚叼上的烟又吐回了烟盒里。她用力扣上头盔,将钥匙向右猛地一拧——
      “轰——!!!”
      熟悉的引擎咆哮再次响起,打破了别墅区的宁静。但这一次,雪慧只是让车子平稳地驶离。
      头盔下,无人看见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她开始有点期待新学期的生活了。
      ???3?
      六个月前。雪慧家。
      窗外是城市被暮色吞噬前的嘈杂,屋内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雪慧蜷缩在客厅那张老旧布艺沙发的角落,心不在焉地掰着自己的脚趾头。指甲边粗糙的死皮被她一点点撕扯下来。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脚上,而是死死锁定在不远处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卧室房门。
      门板后,压抑的怒吼如同闷雷滚动,穿透并不厚实的木门,一下下撞击着她的鼓膜:
      “张海民!你闺女班主任又找我谈话了!你家闺女又跟人打架了!给人家脸都打肿了!弄得人家孩子三天没敢来上课!你怎么说?!”母亲荣美丽的声音尖利得像刮锅底。
      “你跟我喊啥?又不是我让她冲上去动的手?”父亲张海民的声音粗嘎沙哑,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蛮横,“再说了,本来就是对方那几个小崽子嘴欠手贱,先撩者贱懂不懂?欠收拾!”
      “你放屁张海民!你再说一遍?你没教她?她屋里那堆教人打架的碟片是我给她买的?你能不能教她点好的!张海民!那是一个姑娘家该学的东西吗!张海民,今天咱俩就把话说清楚,你闺女都快上高中了,你能不能别他妈天天折腾你那堆破铁片子了!?”荣美丽的声音因愤怒而拔得更高,近乎破音。
      “哎呀,烦不烦!打了就打了呗!多大点事儿!道个歉赔点钱不就完了吗,咱又不是赔不起!”张海民的语气满是烦躁和不耐,试图用轻描淡写压下妻子的怒火。
      “张海民你说的是人话啊?打了就打了?现在的孩子多金贵你不知道?下手没个轻重,万一再有下次给人打坏了怎么办?!打出个好歹来,那是钱能解决的吗?!你闺女这辈子就毁了!”母亲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腔。
      “你也知道孩子金贵啊?”张海民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吼了回去,“那人家孩子都金贵,咱家雪慧就不金贵了?凭啥就得老实巴交让人欺负啊!站着挨打,哭着回来?老子丢不起那人!”
      “那也不能直接动手啊!解决问题的方式有一千种一万种!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随根儿!我看你就是根儿上歪了!”母亲又开始毫不留情地反击。
      “你要死啊?能不能别墨迹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老爸彻底不耐烦了。
      “张海民!你刚刚说什么?!”荣美丽尖叫起来。
      “我说你别他妈墨迹了!”张海民吼了回去。
      “前边那句!”荣美丽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没事,当我没说。”张海民似乎意识到说得太重,气势弱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张海民?意思是我错了呗?我说的都不应该呗?你教你闺女跟人打架你还有理了?看着我,你给我说话!”荣美丽步步紧逼,不依不饶。
      “咱俩他妈又不可能永远在她身边护着她!”张海民被逼急了,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我教她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不吃亏,有错吗?!老子就想让她有胆子站着走出去,不被欺负!这错哪了?!”
      “张海民!你闺女才14岁!你现在就让她自己保护自己,跟人硬碰硬?那咱俩现在都别活了!直接死了得了呗!”母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喊。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爸烦闷地辩解。
      “你就是自私!张海民你但凡少捅咕捅咕你那堆废铜烂铁,少跟你那群狐朋狗友混一块瞎胡闹,多花点心思和时间在闺女身上,咱家雪慧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荣美丽把矛头直指根源。
      “咋就全怨我了?!”张海民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你天天和这个老板打官司,陪那个老板应酬,你管她啦?你关心过她几点回家、在学校开不开心吗?”
      “那我是在挣钱!挣你们爷俩吃喝拉撒的钱!”荣美丽寸步不让。
      “我没挣钱啊?!”张海民气得胸膛起伏,“雪慧是女孩!你当妈的!你天天不管不问,指望我这个糙老爷们儿管她?那我就会这些咯!我就觉得拳头硬才不吃亏!咋滴?!”
      客厅里,沙发上的雪慧将手臂环绕过屈起的小腿,下巴重重地垫在膝盖上,像一只试图把自己缩进壳里的小兽。父母的争吵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她的耳朵和心里,但她脸上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空白,只有紧咬的牙关昭示着内心的风暴。
      “搬家!”卧室里,老妈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最终判决。
      沙发上的雪慧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你说啥?”张海民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仿佛山雨欲来。
      “我说,换个地方!换个环境!”荣美丽的声音透着冰冷和不留余地的决绝,“省得你和那群骑摩托的狐朋狗友来往,把闺女也带坏了!反正我这两年赚的钱也够,直接给雪慧找一个好的全封闭式寄宿学校!管得严的那种!”
      “荣美丽,你他妈疯了?!你知道你在说啥吗?”张海民的声音压抑着爆裂的边缘。
      “我知道!而且我更知道,雪慧继续跟着你在这个环境里混下去,将来没有任何出路!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在最需要努力学习的年纪,不是琢磨跟人打架,就是泡在你那堆机油和废铁里!”荣美丽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直指张海民最在意的东西。
      “绝对不行!我不同意!雪慧也不会同意的!”张海民咆哮起来,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
      “她不需要同意!”荣美丽的声音冷酷而强硬,“这几天我就把房子挂网站上!找新家!新学校!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说了!不行——!!!”张海民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低沉却震耳欲聋,穿透门板重重砸在客厅里。沙发上的雪慧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猛地一缩脖子,几乎蜷成一团。
      “张海民?你要干什么?你动手一下试试?”
      卧室里传出物品碎裂的声音。
      雪慧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她眼神凌厉地扫过茶几,一把抓起那串挂着骷髅头吊坠的摩托车钥匙,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狠狠甩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
      在玄关处,她甚至懒得弯腰,用力将脚后跟在地上磕了几下,强行把运动鞋套上,然后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摔上了家门。巨大的关门声,是她留给身后战场的最后一声宣告。
      ?城东,老工业园区。?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喧嚣闪耀,这里却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曾经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淀粉加工厂,早已在城市的转型中彻底废弃。巨大的厂房骨架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投下狰狞的剪影,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杂草在水泥缝隙里疯狂滋长,散发着衰败和铁锈的气息。
      死寂被骤然撕裂!一阵狂暴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最终在空旷的厂区内部炸响。雪慧伏在她的爱车“死瘾”上,引擎咆哮着,不顾内燃机濒临极限的嘶吼,她猛地拧紧油门,操控着沉重的车身直接从地面沿着一条倾斜的水泥斜坡冲上了三楼!斜坡并不宽阔,只有大约两米宽,两侧是低矮粗糙的水泥护栏,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斜坡”是雪慧自己的叫法,事实上,这里曾用于安放运输淀粉的传送带。
      整栋三层高的建筑如今像个巨大的、空荡荡的钢铁棺材,只有她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和引擎的余音在回荡。由于马铃薯淀粉的加工会产生异味,古早的工厂并未选择通过技术处理,而是选择这栋楼的半开放结构,朝西的一面完全敞开着,没有墙壁的阻隔。只有两面早已褪色破烂、写着“开开心心上班来”和“安安全全回家去”字样的破旧旗帜,依旧顽强地插在边缘的水泥平台上,在晚风中发出猎猎的哀鸣。
      雪慧将摩托停在空旷的楼顶平台边缘,粗暴地拔掉引擎钥匙。她大步走到西侧边缘,俯视着脚下蔓延的废墟和远处城市的微光。她越看那旗子越不顺眼,索性一把拔出扔在地上,一脚踢了下去。那残破的宣讲使者在暮色中翻滚、飘荡,被风扯拽着,发出最后一连串呜咽,最终消失在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雪慧是无意间发现这座废弃王国的。那时的她还没有“死瘾”,只有一辆破旧的单车和一肚子无处安放的愤懑。即便需要步行穿越几乎整个街区,耗费三四十个分钟,只要心情郁结,她都会固执地来到这里,爬上最高的地方,久久地坐着。
      “看见这些曾经有用的东西如今无人问津能让我冷静”她会这么说。这些冰冷的钢铁废墟,似乎和自己有着某种同病相怜。
      此刻,她将双腿悬在几十米高空的平台边缘,晃荡着。“死瘾”像个沉默的黑色怪兽,狞着血红的雾灯,停在她身旁。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一轮巨大的、橘红色的夕阳正沉重地坠向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血红。
      “行将就木。”四个冰冷的字眼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就和我的家一样。”
      一股强烈的绝望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外套内袋,摸出一盒崭新的黄鹤楼香烟——这是她刚才在街角便利店随手抓的。抽出一支,动作生涩地叼在唇间。叼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点燃的工具。然后,她果断将拿着烟的手地伸向“死瘾”那还散发着高温的排气管口。
      嗤——
      烟头接触到滚烫的金属,瞬间被点燃,一丝焦糊味弥漫开来。她缩回手,凑近,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雪慧不太习惯这种味道。
      这是她一次抽烟。
      4
      引擎低沉的轰鸣是归途唯一的陪伴,死瘾的车灯如同一柄利剑,将市区和城郊分割开来。
      愈发浓稠的夜色,在前方无限延伸,两侧矗立着沉默杨树的柏油路。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看客在议论着骑车人。雪慧将思绪收了回来。
      离家越来越近,那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视野尽头。雪慧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油门,到家前有一段砂石路。
      车速缓缓降下。修理厂院子的两扇大铁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院内水泥地上行七竖八地躺着由废胎制作而成的杠铃哑铃,周围还散落着一些零星的汽车零件,它们在昏黄的暖色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房屋内,唯一的工作区域亮着刺眼的白炽灯,绿色的环氧地坪上油污的反光清晰可见。
      雪慧将摩托车熟练地滑进红砖外墙下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开始合上那两扇沉重的黑色铁门。
      “嘎吱---”上了年纪的守卫还是发出了哀嚎。
      “嘁…”雪慧暗骂一声,“老掉牙的东西……”
      “小雪?你咋才回来?”一个厚重的的声音带着关切的语气从一辆老旧的丰田轿车底下传来。伴随着滑轮的滚动声,一个魁梧的身影从躺板车上利落地滑了出来。张海民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沾满油污胸前被磨得发亮的蓝色连体工装裤,袖子高高撸起,露出黝黑结实、同样沾着油渍的小臂。他朝雪慧这边挥了挥手,布满老茧的手掌看起来和他的脸一样沧桑,极短的寸头茬在汗水的加持下反射着白炽灯的光。
      他正关切的看着雪慧。
      “啊,没事。”雪慧将脸微微侧向一边,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脚步加快朝屋子走去,“今天被留做卫生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敷衍。
      “你咋了小雪,咋蔫了吧唧的?出啥事了?”张海民丢掉手中沾满黑油的棘轮扳手,下意识就想上前接过女儿肩上的书包,伸到一半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满手的污秽,只能尴尬地在裤子上蹭了蹭,讪讪地笑了笑,“我等你半天也没个影儿,给你打电话又关机,想去学校找你吧,又怕你生气……你可算回来了,饭菜在楼上呢,应该……应该还有点热乎气儿?要是凉了就用微波炉‘叮’一下,很快的……”他的声音越说越低,雪慧听得不耐烦。
      “知道了,那我上去了。”雪慧依旧冷淡,脚步没停,径直走向角落那个通往二楼居住区的、隐藏在货架后的,锈迹斑斑的铁楼梯。
      张海民那只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在工装裤上抹了一把。“啊!那啥……小雪,我做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雪慧的声音从楼梯阴影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再次打断了他。
      踏上冰冷硌脚的铁台阶,雪慧无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院里灯光融融,男人正弯着腰,有些吃力地推动那两扇沉重的大门,试图将它们完全合拢。那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雪慧感到心底有什么在翻涌着,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
      她停住了上楼的脚步,目光落在了那辆引擎盖敞开的丰田轿车上。车身布满划痕,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提高了一点音量:
      “啥毛病?”
      正跟铁门较劲的男人闻声一愣,循着雪慧的视线看向那辆丰田,脸上恢复了一丝神采:“你说这老古董啊?好家伙,跑了十七万里程了!年龄比你都大!”他几步走到车旁,拍了拍引擎盖,声音也洪亮起来,“毛病不老少!车主说怠速抖得像筛糠,排气管咕噜咕噜冒黑烟,跟老牛喘气似的,一开空调还时不时给你来个熄火趴窝!”
      “这么多毛病?”雪慧从楼梯上下来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光扫过凌乱的引擎舱,“发动机进气管检查了?有没有漏气?”
      “查了,里里外外瞅了好几遍。”男人双手叉腰。
      “总管和歧管接口呢?卡箍松没松?垫片坏没坏?”雪慧追问,语气带着点专业的味道。
      “嘿~”男人咧嘴一笑,双手一摊,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嗯……”雪慧抱起胳膊,故作老成地沉吟了一下,目光在复杂的管路间逡巡。几秒后,她像是抓住了关键,语气笃定地指向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部件:“那估计是燃油压力调节器的毛病,”她顿了顿,为了让男人听清,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度,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老爸!你把油压器拆下来瞅瞅!十有八九是里面的膜片裂了,回油管压力不对!”
      “好嘞!明白!马上就办!”男人的声音瞬间变得中气十足,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和刚才判若两人。
      他当然知道问题可能出在哪,他修车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我上去了!”雪慧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踏上楼梯。
      “嗯!上楼看着点台阶啊!对了,”张海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轻快,朝着楼梯口喊道:“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烧茄子!多放了肉!”
      “知道了!”雪慧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传来,语气似乎平添了几分温度。
      推开二楼卧室那扇薄薄的木门,雪慧反手将门关上,后背倚靠在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老旧丰田车下隐约传来男人的口哨声,和叮叮地工具碰撞轻响。
      “咔哒!”雪慧一只手拍了一下墙壁,老式卤素灯泡洒下的柔光瞬间填满了紧凑的小窝,她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块新鲜的淤青,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几不可见的弧度。
      “……我大概……还不算混蛋到无药可救吧?”她对着简陋的铁架床铺,低声自语。
      5
      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只留下天际线上一抹淡淡的、近乎灰紫色的光晕。别墅内水晶吊灯的光芒取代了自然光,将空旷奢华的客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更添一份冰冷的距离感。
      福临——这位两鬓染霜、头顶微秃、打扮得一丝不苟如同老派英伦管家的老者——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眉头微锁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条简短的信息:【事出紧急不便多说,今日不必接我,三十分后平安到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熨帖的西装内袋里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直到亲眼看见自家小姐纤细的身影安全地穿过花园小径,向某人挥手告别后,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小姐!”福临立刻迎上前去,步伐沉稳却迅捷。他微微躬身,试图接过月舞随意甩在肩上的背包,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您回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事啦,福伯!”月舞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快,她隔着老远,像扔沙包一样将沉重的书包“啪”地一声丢在房间中央那张昂贵的台球桌绿呢台面上,书本在里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朋友骑车送我回来的,快得很!”
      福临的目光追随着书包落点,看着它在光洁的绿呢上砸出一点凹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小姐,”他的声音依旧恭敬,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请保持房间内设施的整洁,这是老爷定下的规矩。”他微微低下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了几分,“另外,下次若有临时变动行程,烦请您务必说明具体缘由。您知道,您的安全是我们首要的关切。” “我们”这个词,在这空旷的大房子里,显得格外单薄。
      “啊呀!得了得了!”月舞不耐烦地摆摆手,径直走向一楼的洗手间,“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可是我家诶!而且福伯……这屋里除了你和我,还有第三个人吗?我就晚回来那么一小会儿你也要事无巨细地跟他汇报吗,福伯?”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掩盖了她一部分声音。她将手伸到感应式烘干机下,机器发出嗡嗡的噪音,迫使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喊出最后一句:“真希望他不是我爸!” 声音里带着愤怒。
      福临站立不动,在原地对月舞微微欠身,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尊精密的蜡像:“小姐,您的所有行程,您父亲都有权知晓,这也是规定。而且,”他缓了一口气,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您刚才提到的‘乘坐机车’行为,据我所知,在未佩戴符合CE2级安全标准的专业护具情况下,驾驶两轮载具是一项风险极高的交通方式,尤其……”
      “啊……饶了我吧福伯……”月舞猛地给了烘干机一拳,噪音戛然而止。她皱着眉头,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径直走向餐厅,“行了行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吃饭了,我饿了。”她拉开沉重的餐椅坐下,拿起亮闪闪的银质叉子,带着发泄的意味,在面前晶莹剔透的水晶香槟杯沿上用力敲了两下,“叮、叮——”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事实上,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禀报,小姐。”福临身体再次微微前倾,一条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餐巾不知何时已搭在了他的小臂上,他似乎在细致地观察着月舞的反应。
      “说……吧……”月舞拿起刀叉,对着盘子里精致的食物,却没什么胃口。
      “您父亲……他在纽约的那场拍卖会……”
      “又出现了其他不可抗力情况,这周也来不了了,是吧!”月舞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笃定,可心底深处,却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自己的话是错的,希望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是的,小姐。”福临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冰冷的公文,“老爷对此感到十分抱歉。”他公式化地补充道,像在完成一个必须的程序。
      “呵!他对此感到十分抱歉?”月舞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哈哈…他的‘抱歉’可真值钱……”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压抑的哽咽。
      “什么?小姐?”福临没有听清。
      “没什么,福伯。”月舞猛地吸了下鼻子,用力眨了眨眼睛,拿起叉子戳向盘子里一块烤得金黄诱人的菠萝,“我是说,今天的晚餐……嗯,菠萝披萨,很好吃。”她用拇指背面飞快地、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眼角。
      “承蒙夸奖,小姐。请慢用。”福临向后退了一步,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保持着完美的侍立姿态,目光落在月舞挺直的脊背上。
      月舞不再出声,她低着头,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轻微脆响。她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拿着刀叉的手不要颤抖,控制着汹涌的泪意不要决堤。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将她的影子孤独地拉长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夕阳仓皇逃离了巨大的落地窗,将最后一丝暖意也带离了人间。窗外,暮色四合,别墅区华灯初上,却照不进这栋房子内心的寒冷。
      “福伯,收拾吧。”月舞突然放下刀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站起身来,窗外恬淡的月光透过玻璃,恰好打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也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衬得更加明显。她拎起那个沉重的书包,或许是这个年纪的书本确实厚重,她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要上去了。明早……我想吃炸薯块。”她的声音有点抖。
      “好的,小姐。”福临立刻戴上早已准备好的白手套,动作一丝不苟,“晚安,小姐。明早见。”他的礼仪无可挑剔。
      “晚安,福伯。明早见。”月舞不再回头,径直走向通往三楼的电梯。
      福临注视着那部由蓝色防弹玻璃制成的半透明容器缓缓上升。电梯门无声地合拢,将羽翼未丰的雏鸟缓缓抬升,在视线中逐渐模糊、遥远。
      福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蓝色消失在三楼转角。他转过身,准备开始收拾餐桌。然而,就在他挪开月舞的椅子时,动作却猛地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微微俯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光亮的地板。那里,在月舞刚才坐的位置正下方,静静地躺着一团形状规则的、晶莹的水珠。它们在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福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直起身,急切地回头——电梯停在三楼,而月舞早已不再其中。一股巨大的、难言的愧疚瞬间笼罩了这位向来沉稳的老者。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三楼那紧闭的主卧房门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忧虑和……无力。
      “老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奢华餐厅,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您到底……要追逐她的影子到什么时候……”
      6
      三楼,月舞卧室。
      巨大的房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月舞反锁上门,一把扑在两米多的海丝腾床垫上。
      十五岁娇小的她,只能占据这张奢华床铺的一个角落。她攥紧了拳头,将脸埋在其中,用力地捶打着床面。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起身,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桌前。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皮质日记本。深吸一口气,想是刚刚发泄的太用力,手指有些颤抖。翻开新的一页,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力写下:
      4月6日星期一 晴
      取消一切计划。
      他又食言了。这周也来不了。
      PS: 说话不算话的人,都去死吧!!!(用红笔重重地描了好几遍)
      她犹豫了一下,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然后另起一行:
      今天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
      她很酷。
      她可能是我见过最酷的人。
      PS: 身手不凡!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再PS:她说她最讨厌不会反抗的人。
      最后,她在日记本的中间,用那支鲜红如血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巨大、简陋的骷髅头。几乎占据了半页纸。然后,她在最下面一行,写下了:
      如果一切是真的……请教教我……

      合上日记本,咔哒一声锁好,将它塞回抽屉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书桌中央。那里,静静地躺着那个纯黑色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小方盒——盒世界终端。它像一块来自深渊的磁石,吸引着房间里所有的光线,也吸引着月舞全部的心神。那奇异指套内部,暗金色的粘稠液体似乎流动得更缓慢了,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和……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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