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尸立命》尼格天桃

10、第九章

　　每到晚上，虞万岁的精神就会很好。

　　相反，一整天没有睡觉的越山赫就要昏过去了。

　　回到屋中，越山赫趴在桌子上就一动不动了。

　　他的脸枕在胳膊上，侧着半张脸。

　　虞万岁在一旁咕噜咕噜又喝下一整壶水，才拖着千岁去洗澡。

　　千岁毛发多，还是容易显脏的颜色，一天下来，身上的风景跟在泥里滚过一遍似的。

　　千岁和她一样，喜欢水。给它洗澡相当于给它福利，它爽快极了，哗啦啦地玩水。

　　“别动别动。”虞万岁被它溅了一身水，但不见恼怒。

　　分别那么久，千岁还是以前的模样。调皮又粘人。她很喜欢。

　　就是得改改贪吃的习性。“我是缺你点吃的，但你也别那么馋嘴。”虞万岁苦口婆心说道：“等我拿到命线，咱们就快活去。我很厉害的，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拿到。”

　　虞万岁凑到千岁耳边去，悄悄说：“还不用花钱！”

　　千岁汪汪欢叫起来，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

　　“说好了，再不能离开我了。”

　　千岁学着人点点脑袋。

　　“你发誓。”

　　狗只有爪子，怎么发誓呀？千岁似懂非懂地汪汪两声。

　　虞万岁这才笑了：“嗯，好狗。”

　　她拍拍它的脑袋，叫它出水。

　　千岁恋恋不舍地从水里出来，一步三回头。

　　“你个没志向的池狗，思点渊吧！事成之后，我带你去大海里游泳！”

　　千岁呜呜跟上。依旧没出息。

　　说归说，虞万岁脸上的笑却没下去过。

　　越山赫睡着了，她就把他当做空气，自顾自和千岁说着话。

　　“千岁，你可要活得久一点。”虞万岁摩挲着手中的金线，说道。

　　千岁的金线还算长，但也没有很长。虞万岁算不出它代表的寿命。

　　“最好是活得比我久。”

　　“可以吗？”虞万岁捧住千岁的脑袋，硬按着点头。“可以。”

　　“好的！”

　　千岁看不懂也听不懂，但万岁开心，千岁就开心。它扑上去挂在虞万岁身上，把虞万岁压得倒在床上。

　　它湿漉漉的，虞万岁一点不在意，反而被它的毛蹭得脖子一阵痒，咯咯发笑。

　　也不嫌无聊，一人一狗竟从深夜玩耍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虞万岁才拥着千岁沉沉睡去。常人昼出夜伏，虞万岁是完全颠倒了。

　　越山赫疲倦地睁了睁眼，将脸换了个方向，终于睡去。

　　……

　　几个时辰后。

　　越山赫睡醒。他的脖子酸痛，让他不得不暂时歪着脑袋。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第一眼就落在了那边的床铺上。

　　虞万岁还在酣睡，日光和炎热似乎会让她疲乏，以至于睡很久。千岁早已醒来，它依旧不失敏锐，几乎是在他看过去时他们的目光交汇。但它变得乖巧，伏趴在虞万岁身边，没有冲过来对他亮出獠牙。

　　令越山赫没想到的是，千岁脖子间的金线不见了。
　　虞万岁将它取了下来，还给了千岁？

　　越山赫恍然大悟。难怪虞万岁夜间会和千岁絮絮叨叨那么久，话题几乎不离一人一狗以后的生活，当然其中也不乏讨论他的死期——原来是决心下定、目标明确，她自起誓言，不会再让千岁离开她半步。这样，也就不需要那条自欺欺人的金线了。

　　越山赫则垂眼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那条。

　　原来是可以不必时时刻刻绑着的。是她还不够信任罢了。

　　越山赫不觉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向桌上茶壶，想要倒水。

　　只是拿起才发现空空。蓦然想起，水都被虞万岁喝完了。

　　门外挂着铃铛，是之前客栈留下了，为了方便贵客唤来服务。

　　越山赫起身，想去晃铃铛找顾不尚送水上来。

　　不过刚走到门边，他就感到脖子一紧。

　　身后传来虞万岁初醒时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要去哪？”

　　越山赫陡然回头，去瞥虞万岁的神色。

　　他并非心虚或者害怕，而是惊奇。因为这句“你要去哪”罕见地卸下了尖锐的刺，露出了柔软、温热的内心，越山赫甚至听出了几分责怪和依赖的味道。

　　这样的话，虞万岁会是什么表情呢？
　　——委屈？嗔怒？还是......哭泣？

　　显然，越山赫想歪到天边去了。

　　虞万岁脸上根本没表情，若说有，也是昏昏欲睡又强撑的样子。是察觉到金线异动惊醒，拽住异动来源后又定了心的模样。

　　越山赫：“......”

　　至于什么责怪依赖的语气，仿佛是与生俱来，连虞万岁都不知道为什么。她早就这样了。

　　虽然好像下一秒就要栽回床上，但虞万岁的手劲并没放一点。

　　越山赫放弃了喝水，回到桌边等待。

　　按虞万岁说的，她无情地只让他休养一天——尽管也没有真的在休养，而是跟着千岁挖坟东跑西跑。今天晚上，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就得上明鸣山了。

　　而他就得复仇了。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胸闷，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抽走，天上的云都聚集起来压在他一人身上。

　　越山赫曾听人说过，“近乡情怯”，他这是近仇人也怯。倒不是因为实力悬殊或者他伤重难为而复不了仇等原因，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越山赫自己也想不明白。总之，他是痛恨的，痛恨自己的这种卑贱想法。

　　于是越山赫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死仇。这是死仇。这是死仇......”

　　“有仇就去报，在这念叨什么？”虞万岁不知何时醒了，亦或是越山赫不知念了多久。

　　教人瞧见自己这样，越山赫竟羞赧起来，不敢直视虞万岁。

　　虞万岁本还有点生气，见他面红耳赤，倏尔觉得好玩有趣。

　　“你害羞什么？”她下床，跑到越山赫旁边。他越躲，她越要看。

　　“你这么大的人了，叫人说一句就脸红耳红？”她嘲笑道。

　　越山赫躲不过，索性坐正了让她看。

　　他抿抿唇，不反驳害羞，反倒问：“我有多大？”

　　虞万岁想也没想：“我又不是你妈。”谁知道你多大。

　　“妈？”越山赫没懂。

　　虞万岁马上应：“诶。”然后没憋住，捧腹大笑起来。

　　越山赫：“......”

　　虞万岁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与其说她是个人，越山赫宁愿还当她是阴曹地府来的无常。

　　待笑够了，虞万岁把在窗边赏落日的千岁叫到身边，“走咯，千岁！”

　　而后扫了一眼越山赫，什么也不说，带着千岁径直开门出去。

　　金线在脖，不跟断头。

　　越山赫紧忙跟上。

　　去明鸣山前，他们还得和顾不尚去挖趟黄金。

　　据说是顾不尚和虞万岁做了个约定，说挖完这趟后各城他所有的房子给她，财产给她，还有全世界的糖都包圆给她，才让虞万岁勉强答应了。

　　他是下了血本了。

　　“他既要把财产通通给你，又何必去挖这趟黄金？”越山赫不解问道。

　　“他和我都乐意这样干就够了，做甚要去问什么？”虞万岁吃下一颗糖，说话间有清甜的气息。顾不尚给的糖真是与众不同，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这才是她答应这事的重要原因。

　　“你信他？你让他发誓了？”

　　虞万岁懒懒哼了一声，不知是默认还是什么。

　　越山赫语气稍冷：“是你说的，誓言不过......”

　　话没说完，两人已经走下楼。

　　等候多时的顾不尚立刻迎了过来：“二位终于睡醒了！”

　　越山赫的话被打断。

　　“落日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

　　千岁已经迫不及待。

　　虞万岁：“走吧。”

　　顾不尚这才高兴地跑去千岁身边：“千岁大人，靠你了！”

　　和昨晚一样，由顾不尚组成的挖坟小队，皆乖乖愣愣地跟在千岁屁股后头，期待着千岁再给他们带来一笔巨大的财富。

　　千岁玩性大，找寻之前总要东奔西跑一会儿。众人便跟着它在良乡转圈子，迟迟等不到千岁停下打圈。

　　顾不尚的汉子们不多时便急了，开始窃窃私语，神情焦躁。

　　走在前头的三个人却是闲庭信步。尤其是虞万岁。千岁时不时跑远，其他人都追上去，唯有她待在原地，泰然自若。她的眼神盯在它身上，在它跑回时又面露“我就知道”的自矜表情。

　　“今夜千岁是怎么回事，太有精力了些。”顾不尚随之来回跑，跑得气喘吁吁。

　　虞万岁不参与讨论，只表态：“它爱跑就跑。”像溺爱孩子的母亲。

　　顾不尚笑道：“是，千岁大人爱跑就跑，反正我们多的是时间。”

　　满天繁星，明月已经升起。没有太阳，天地间也明亮一片。只是不比温暖，而是清冷。比起昨日，千岁今日确实耗费了更多时间。

　　又是一顿跑后，顾不尚终于是没什么力气了。他喘着气道：“它、它这是在乱跑吗？”

　　虞万岁趴在越山赫背上，手肘撑在他一边的肩上，不甚在意道：“不知道。”

　　“它不是在乱跑。”一路上沉默寡言的越山赫蓦然开口。

　　他说：“它在往明鸣山跑。”

　　众人惊惶抬头，方见一座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高山，已经安静地矗立在不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