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又生 ...
-
白思源对于霦妃耿耿于怀,那个自打进了宫,就没断过汤药,却也像是没断过胎的霦妃。
君后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常常一个人登上景祺阁的最高处,用西洋进贡的千里镜,冷冷地望上林苑,很少人能靠近那里,徐慎儿被充置于冷宫一隅后更是人人自危。
皇帝说,徐贵君杀了霦妃的女婴煌,上林苑摇篮里的刚出生两个月的孩子,除了徐贵君没有人去看过,也只有他,那么大胆,那么恶毒……
罪名不由分说,字字诛心。
白思源在徐慎儿死前带着好酒好菜探望过他一次,他很难不痛苦的怀疑,正是自己那次恻隐之行了结了徐慎儿的生命。
当他在禁宫陋室里看见昔日兄弟玩伴时,哪怕见惯了落魄的风流云散,白思源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以绝代风华的天然美貌和超人高傲受到周红宠爱的徐贵君乱发银丝缕缕,形容槁木,他已经精疲力尽,总是坐在窗边,望着外面。
“徐氏疯了,君后小心他伤人。”
宦官的警告白思源置之不理,他走上前,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看天。”
“阿慎,天有什么好看的?”
“天,很大,周红的天,很大,为什么还不塌下来呢。”
“阿慎,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也没疯,你,”废贵君一顿,眼神奇异地扭头,“你也觉得我杀了那个贱人生的怪物?”
“这件事并无真凭实据,我想是他栽赃于你。”
男人喃喃自语:“是的,并不是我杀的,但是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又有何分别,如果有机会我也愿意亲手杀了她,怎么能让那种畸儿,混入天家骨血……”
是,白思源想,他身子差成那样,怎么可能生得下健康的皇女。
不声不响的霦妃一边病着,一边生着。头一年,是个皇子,第二年,生下了皇女,白思源从冷宫走出,鬼使神差地去了上林苑附近的竹海,那天他与霦妃邂逅在太液池,霦妃与宫侍带着周岁的皇子佩狐乘舟游湖。
那男子佩戴北陈复古纱冠,素衣白裳,绮丽珠宝被串成链子挂在他的脖颈上,低头五官难辨,细长手指从宽大袖口伸出,在画舫小几上来回拨动小片米粒。
疑似问米,又像数命。
白思源远远注意到刚刚丧女不久的霦妃竟已再次受孕,楚腰纤细掌中轻,最上等的云梦丝罗,金银绣线,裁出陈制直裾袍瘦长的式样,将他严丝合缝地裹住,更衬得那微微不协调扎眼。
怀了孕的美人蛇似的。
隔天,白思源便惊闻冷宫的徐慎儿自缢于梁,一条白绫,了却此生。
于是白思源越来越在意那条美人蛇。
他放下千里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摆驾去了储秀宫,卉君正无聊地捣鼓螺黛,满殿栀子香,卉君的皇女佩媛已经在宫外开府,落得他一人。
“卉君这里倒是清净。”他坐下,宫侍奉上茶来,是今年的新茶,也是卉君老家的茶,白毫银针。
卉君柔柔抬了抬眼皮,笑道:“再清净,也比不上上林苑。那地方,怕是连只鸟儿飞过去,都要绕着道儿走。”
白思源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说起来,霦妃也真是个有福气的。身子那般弱,却接二连三地为皇上开枝散叶。”
“福气吗,也许是邪灵相助。上林苑的小近侍,隔三差五地就要往宫外跑,去请那些个跳神的、算命的。前儿有个半瞎的老婆子,被光明正大地领进了上林苑呢。”
“陛下并不阻止他。”
“陛下珍爱他,才是他的福气。”
“你可曾见过他?”白思源换了个话题。
“见过几回,都是远远地看着,很像一个人,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
“哥哥别钓我了。就是觉得那走路的款摆,那抬手的风情,有那么一点儿……影子,那个人的影子,改变了我一生的那个人,仅此而已。”卉君怀念地笑笑。
从储秀宫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西边的天上,烧着一片烂漫的晚霞,红得像血,白思源迷茫地望着,近侍小声禀告:“上林苑诏了御医。”
御医看到那男人从帐中伸出冷白近乎死人的手腕,搭在紫檀小几上,一动不动。
“陛下,霦妃主子阴虚火旺,营血亏虚,腔体暗疾颇多,难留精气,更不要说,琯朗分娩比虹霓要凶险百倍,微臣建议终止妊娠。”
谁知周红还没表态,那男人率先咳起来。
他咳嗽时,是很凄恻心痛的动静,倒似将五脏六腑里养着的一串冷珠,咯了出来,碎在地上,带着哭腔与呻吟,咳得急了,帕子上会晕开一星半点的血,不是鲜红,而是朱砂调了墨的暗艳,正是《本草纲目》里记载的血竭之症。
长皇子都要得这种病不成?先帝登基前也是长皇子,先帝死后有个望舒长皇子,望舒长皇子死后又来了个亡国的长皇子,咳尽风华,咳断情肠,御医已经不知道这咳疾究竟是劳累病还是娇贵病了,这病究竟和郁结有没有关系?
显然目前没有更多长皇子供御医参考了。
都不容易,富贵家族出身的拘束大,看看望舒长皇子这么强的人还是被生育和劳累毁了身子;穷苦人家的虹霓可能连活下来都很难,家里的饭优先给壮劳力们吃,有个什么病也没钱看大夫。
病妃的手动了,仿佛不是长在人身上的一截活物。
周红的目光被那蠢蠢欲动的手牵引着,不偏不倚。
手抽搐几下,摸索着,终于遇到阻碍他的死物,缓缓搭上了周红的腿。
他没有力气去抓握,顺着衣服往上寻找,轻轻覆在了女帝置于膝上的手背,用柔嫩指腹摩挲她的掌心,软软钻进去,缓慢而固执地缠绕着,将自己的掌心极力贴合,每一根细长手指都深深嵌入她的指缝,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筋隐隐跳动,只是添了病态的、胭脂过敏似的红晕,更显得触目惊心,一味地、贪婪地,胶着在周红手上。
纤弱手指间满是虚弱湿滑的冷汗,全然依恋地,缠绕在她的指间。
手不再有更多隐秘的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白驹笑着点点头,转头道:“随便他吧,他能生就生,先保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