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山庄谜案》德西DAISY

3、紫藤

　　她们是傍晚时分到的。

　　当马车载着玛格丽特和多萝西娅沿着蜿蜒陡峭的悬崖小路攀爬至顶端时，暮色已将天空染成了深邃的紫罗兰与熔金的混合体。远处奥马哈海滩敛了白日的喧嚣，英吉利海峡吹来的海风裹着咸湿一路漫过悬崖顶端的玫瑰庄园酒店。马车刚在爬满玫瑰藤蔓的厚重橡木大门前停下，就让格里高丽夫人玫瑰的甜香撞了满怀——这些攀在米黄色石墙上的枝节，此刻正被夕阳渡上金边粉红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橙，像玛格丽特水彩画上似的蘸了晚霞轻轻晕染开。

　　马车在爬满玫瑰藤蔓的厚重橡木大门前停下。门廊下悬挂的黄铜灯盏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不远处圣洛朗梅多克教堂的晚祷钟声在上空回响，穿着深色西装的侍者正站在主楼门口，微笑的弧度有些僵硬，领结歪了半寸却没整理。她们刚步入大堂，一个过分热情洋溢的声音便砸了过来：

　　“啊哈！尊贵的新客人！欢迎来到玫瑰庄园！这真是绝妙的黄昏！”

　　弗莱彻·韦尔斯大步流星地从灯光阴影里迎出。他穿着米白亚麻西装外套、刺眼的柠檬黄马甲、印着繁复热带棕榈叶图案的领带，歪戴巴拿马草帽——这身“彰显记者身份”的装扮在暮色笼罩的古老庄园前显得格外突兀扎眼，甚至滑稽。他笑容灿烂，露出一口过于整齐的白牙，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芒，如同花丛下的蛇信。

　　“弗莱彻，《大陆观察家报》的弗莱彻·韦尔斯，为您效劳！”他伸出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她们。

　　多萝西娅保持着社交礼仪，微笑着握手并报上姓名。玛格丽特冷淡地点了点头，没有伸手。她本能地反感这刻意的浮夸和刺眼的装扮。

　　弗莱彻毫不在意玛格丽特的冷淡，转向多萝西娅，压低声音做出分享秘密的表情：“这地方的故事才让人心潮澎湃！这里的每一位住客，都像一本翻开的、带着霉味的小说！” 他滔滔不绝，像急于展示羽毛的孔雀。

　　弗莱彻热情（或者说强行）地引领她们步入大堂内部。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此刻只点亮了一半的巨大水晶吊灯，在镶嵌着深色木板的墙壁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大片暧昧的阴影。老式座钟慢了半拍，嘀嗒声总落于心跳。无处不在的玫瑰香气在这里混合了陈年木材、皮革书籍和雪茄烟的味道，形成一种更加复杂、甚至有些窒息的氛围。

　　“瞧瞧我们这小小的社交沙龙！”弗莱彻手臂夸张地一挥，指向客厅里散落的几个身影。

　　一位面容刻板如同石雕的小个子男人正沉默地站在连接门厅与客厅的巨大拱门阴影里。他穿着笔挺但略显陈旧的黑色管事制服，目光低垂，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背景。当玛格丽特和多萝西娅进来时，他抬起眼皮，那双眼睛里是化不开的阴郁和一种深沉的疲惫，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他微微躬身，动作精准却毫无温度，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仆人，随即又退回到阴影中，继续他无声的守望。

　　"这是巴尼特，酒店的管事，就好像他从来没有高兴的情感。哈，冷漠的机器人!"弗莱彻看准时机，在二人耳旁如同孩子私语般给出了他的评价。

　　就在这时，一个瘦削、头发凌乱如鸟巢的身影像一阵焦虑的旋风般从侧面的走廊卷进客厅。他穿着一件沾有不明污渍的实验室白袍，内里的一身服装价格不菲，却款式过时，处处布满没有熨平的褶子他的眼神空洞，焦距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念念有词，径直冲向通往餐厅的双开门，差点撞到门框。他消失的方向隐约飘来一股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

　　“啊哈！我们行色匆匆的炼金术士！”弗莱彻对着达拉斯消失的方向努努嘴，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达拉斯博士，天才化学家，或者说…陨落的天才。被我们美丽的赫尔夫人玩弄于鼓掌，身败名裂，家庭破碎。现在只和他的瓶瓶罐罐相依为命了，可怜的家伙，状态时好时坏。”他耸耸肩，仿佛在谈论一个有趣的实验品。

　　在壁炉旁一张宽大的天鹅绒沙发里，慵懒地倚着一位年轻女子。她有着惊人的美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光彩夺目，但此刻脸上写满了无聊和不耐烦。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漫不经心地吐着烟圈，另一只手随意地翻着一本封面花哨的小说——书拿得有点歪，显然心不在焉。当弗莱彻提到“赫尔夫人”时，她翻了个极其明显的白眼，红唇无声地撇了一下，泄露出深深的不满和怨气。

　　“而那位美人鱼伊莎贝拉，”弗莱彻压低声音，带着点狎昵的意味朝伊莎贝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伊莎贝拉，艾琳夫人名下剧团的头牌。可惜，美人鱼快渴死在沙滩上了。拖欠工资，前途渺茫…我看她坐在这里抽烟看小说，不如说是等着上演一场向女主人讨债的戏码？”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弗莱彻的目光终于转回玛格丽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说到尊贵的客人，坎贝尔小姐！坎贝尔香水集团的那颗低调的珍珠，对吧？令堂和令兄在巴黎把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您却选择来我们这偏僻的悬崖闻真正的玫瑰香？真是…别具一格的选择！”他语速很快，看似恭维，实则带着记者挖掘信息的本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玛格丽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讨厌这种被当众点破背景的感觉，尤其是在这个让她浑身不适的环境里。她正要开口打断，弗莱彻却像上了发条一样，话题又跳开了。

　　“哦，对了！还有我们可敬的格兰特爵士！犯罪学界的活化石！他说是来写回忆录的…哈！”弗莱彻对着客厅另一侧紧闭的书房门抬了抬下巴，充满深意地笑道，“在这种地方写回忆录？我看更像是来寻找新素材的吧？他的眼睛可毒着呢，女士们，小心别成了他书里的角色！”

　　玛格丽特听得心烦意乱。弗莱彻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搅动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迫不及待地向新来者展示水下的污秽与暗流。这客厅就像一个微缩的舞台，每个角色都带着各自的秘密和伤痕，在血色玫瑰的香气和壁炉跳动的火光中，上演着一出无声的悲剧前奏。

　　“够了，弗莱彻先生，”玛格丽特的声音清冷得像冰泉，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我们对庄园的八卦和您过度的‘热情介绍’毫无兴趣。旅途劳顿，我们需要休息。”她拉起多萝西娅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阴影中的巴尼特，“我们的房间？”

　　巴尼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无声地从阴影中滑出，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平板：“请随我来，女士们。”他接过她们轻便的行李，转身引路，步伐沉重。

　　弗莱彻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但瞬间又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哦！当然！是我太失礼了，祝二位在玫瑰庄园有一个…绝对难忘的假期！相信我，这里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神里的冰冷光芒在昏暗的客厅里一闪而逝。

　　玛格丽特没有回头，她们最后的身影几乎被走廊的黑暗吞没。度假的第一天，她们已深陷血色玫瑰与人性暗影交织的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