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绾星》牛角大王在此

32、尘喧剑寂

　　陆玄穹的话如同冰锥，刺入苏枕星的心底，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是啊，性命若在，一切皆有可能；性命若失，万事皆空。母亲和师父的仇，又如何得报？

　　她怔怔地望着陆玄穹冰冷的面容，心底那熟悉的疑惑再次翻涌，却不敢多问，只是低声道：“真君教训的是……是弟子愚钝了。”

　　陆玄穹不再多言，转身，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还能走吗？”

　　苏枕星连忙点头，挣扎着想站稳，但失血过多和方才情绪的巨大波动让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伸了过来，并非搀扶，而是虚虚地隔空一托，一股柔和的力量便稳住了她的身形，避免了她的狼狈摔倒。

　　“跟上。”陆玄穹收回手，看也没看她，径直朝着洞窟外走去。他甚至没有处理那妖道已经断气的尸身，仿佛那团污秽之物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苏枕星连忙抓紧身上过于宽大的墨袍，踉跄却又坚定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洞窟，重新呼吸到外面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尽管仍夹杂着瘴云泽特有的淡淡腐味，也让她恍如隔世，贪婪地深吸了几口。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依旧交织在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好奇。

　　她看着前方那道挺拔冷冽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真君……您……您是如何找到弟子的？”她实在想不通，瘴云泽范围不小，洞窟又如此隐蔽，陆玄穹怎能如此精准地及时出现？

　　陆玄穹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辰时未至玄穹殿。”

　　就这短短六个字，苏枕星瞬间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今天早上没有准时去报道炼丹！她心下顿时涌起一阵愧疚和惶恐：“弟子失职，请真君责罚！”

　　“哼。”陆玄穹冷哼一声，继续道，“去你住处，无人。遇其他弟子，言你昨日与人同赴瘴云泽猎妖，未归。”

　　他的叙述极其简洁，毫无波澜，但苏枕星却能想象到，以陆玄穹的身份，亲自去到丹霞峰外门弟子聚居处寻人，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那些弟子怕是吓得够呛。

　　“问清大致方位。”陆玄穹继续道，“你体内残留的本座灵力，尚可感应。”

　　原来如此！苏枕星恍然大悟。之前在玄穹殿炼丹，两次力竭，陆玄穹都曾渡入磅礴灵力助她，那些灵力虽大部分已消耗或散去，但总会有一丝极其精纯的本源之力残留体内，与她的玄霜真气微妙融合。对于陆玄穹这等修为的强者而言，这一丝联系，在一定的范围内，确实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

　　他竟是凭着这一点微弱的感应，一路搜寻过来的。瘴云泽环境复杂，毒瘴又能干扰神识，他必然耗费了不少心神……想到此节，苏枕星心中那份感激之情更重，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低声道：“劳烦真君为弟子奔波，弟子……弟子……”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沉重的恩情。

　　陆玄穹却仿佛没听见，脚步不停。

　　走出一段距离，离开了沼泽最污秽的区域，陆玄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苏枕星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身上，连忙后退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

　　陆玄穹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他的墨色外袍实在太大，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罩住了，衣摆拖到了地上，袖子长得看不见手指，只露出一张苍白小巧、还沾着血污和泪痕的脸，头发也凌乱不堪。看起来……着实可怜又狼狈。

　　“你这般模样，如何回宗门？”他冷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

　　苏枕星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糟糕。衣衫破碎，只裹着男子的外袍，满身血污……若是就这样回去，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和探究的目光。她虽然刚才被教育性命重于名节，但终究是个女子，脸皮薄，想到可能面对的指指点点，脸颊不禁微微发热，低下头小声道：“弟子………”

　　陆玄穹似乎懒得多费口舌，忽然抬起手，修长如玉的两指并拢，指尖萦绕起一点极其微弱的星辉，快如闪电般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苏枕星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了体表，身体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件宽大的墨袍依旧穿在身上，但露出的手腕似乎变得……结实了一些？手指也似乎更长了些？

　　她惊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似乎也有些不同，线条好像硬朗了些？

　　陆玄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面小小的水镜，递到她面前。

　　苏枕星疑惑地接过，对着镜子一看，顿时惊呆了！

　　镜中哪里还有那个苍白脆弱的少女？分明是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眉眼清秀的俊俏少年郎。只是这少年眼神惊慌，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明显属于成年男子的华丽墨袍，看起来像是哪个偷穿家里大人衣服跑出来的小公子，带着几分滑稽和落魄。

　　“这……这是……”她震惊地摸着自己的喉结（假的），声音出口也变成了略显清亮的少年音。

　　“一点小幻术，障眼法罢了。”陆玄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施了个洁净术，“能维持几个时辰。先去前面镇上换身合体的衣服再回宗门。”

　　原来他连这个都考虑到了……怕她狼狈模样回去损了声誉，竟用这种方法遮掩。苏枕星心中又是一阵暖流涌过，低声道：“多谢真君。”

　　“走罢。”陆玄穹转身，不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走出了瘴云泽的范围。约莫飞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名为“黑石镇”。此镇因为靠近瘴云泽，常年受毒物瘴气滋扰，镇民生活颇为困苦。

　　然而，今日一进镇子，苏枕星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氛围。

　　镇子入口的石碑被人用清水擦洗得干干净净，旁边还摆上了几盆野花。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着门，虽然陈设依旧简陋，但掌柜和伙计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街上行人也不少，虽然衣着朴素，但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喜悦，彼此见面打招呼的声音都响亮了不少。

　　“听说了吗？仙师们真的把那个祸害给除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我家那几亩靠近沼泽的薄田，今年总算有点盼头了！”

　　“是啊是啊，昨天巡防队的张老五还说看到沼泽那边动静很大，寒光冲天的！果然是仙师大显神通啊！”

　　“得赶紧去土地庙给仙师们上柱香……”

　　隐约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苏枕星立刻明白，这是他们斩杀墨瘴毒蟾的消息传开了。看着镇民们脸上真挚的、充满希望的笑容，她心中那份因为冒险和受伤而产生的后怕与委屈，忽然间就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淡淡的喜悦。

　　她做的一切，是值得的。这些平凡而脆弱的人们，终于可以安心生活了。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走在她前方的陆玄穹，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然而，这份轻松的氛围很快就被打破了。

　　陆玄穹的容貌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即便他此刻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也如同黑夜中的明珠般耀眼。他所过之处，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充满了惊艳、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些隐含的贪婪。

　　人们纷纷避让，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哪位路过的仙家大人。跟在他身后、穿着不合身男装、像个灰扑扑小尾巴似的苏枕星，自然也收获了大量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让她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深深低下头，紧盯着陆玄穹的脚后跟，生怕跟丢了。

　　陆玄穹本人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仿佛周围的人群和目光都是空气，径直朝着镇上看起来最好的一家成衣铺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店铺门口时，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阴柔却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威压，毫无征兆地从街道另一头席卷而来！这股威压甚至不弱于陆玄穹那般深不可测的元婴威压，带着一种靡靡之音般的诱惑力和压迫感，让街道上的凡人瞬间脸色发白，呼吸困难，纷纷惊恐地退避。

　　苏枕星更是首当其冲，只觉得胸口一闷，刚刚恢复些许的身体又是一阵发软。

　　只见前方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三个人影缓步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身着极其华丽的绯红色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路，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白皙却精壮的胸膛。他面容极为俊美，甚至带着几分妖异，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媚意横生，却又隐含着一丝毒蛇般的阴冷。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陆玄穹身上，毫不掩饰其中浓厚的兴趣。

　　他身后跟着两位女子，皆容貌艳丽，身段婀娜，穿着大胆暴露的纱裙，雪白的肌肤和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她们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却同样散发着不弱的气息，至少也是金丹期以上，但看向前方男子的目光充满了痴迷与顺从。

　　那华服妖异男子摇着一把不知何种禽羽制成的扇子，目光如同黏腻的蛛丝般缠绕在陆玄穹身上，轻笑一声，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能撩动人的心弦：

　　“啧啧啧，这是哪阵仙风，竟将万年寒冰的陆玄穹给吹来了？当真是让这小小的黑石镇，蓬荜生辉啊。”

　　他的目光赤裸裸地充满了占有欲，仿佛陆玄穹是一件他志在必得的稀世珍宝。

　　苏枕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陆玄穹身后缩了缩。来者不善！这人给人的感觉，极其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