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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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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各宫娘娘妃子,踏在映着暖黄宫灯的白玉阶上,缓缓进了金砖铺就的大殿。
龙涎香的青烟将乐工环绕在内,殿内花果香循着雾气飘飘袅袅,衬得殿内众人面色红润,好一幅喜气洋洋。
陆令仪怀抱姬容与,随着贵妃进殿入座。
不多时,贵人们便悉数来齐,随着御前太监击掌三响、皇帝举著,宴席正式开始。
陆令仪抱着小皇子坐在前侧,而裴司午坐在宴席稍后的位置,二人虽没法交流,却在视线频频望向某处后,又不约而同地在空中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那处便是众亲王所落座之地。
并未出乎二人意料,原本属于廉亲王的坐席现下是空的,只有忠亲王在独酌,看上去却并未有打了胜仗的欢喜。
陆令仪尚且记得,上次在围猎场见着忠亲王时,他肌肉精悍、身材魁梧,虽算不上样貌堂堂,但威风凛凛,颇有沙场英姿。
今夜一见,却是面颊消瘦,腮边与下颚生了胡茬,就连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如今也似是蒙了层灰,空洞地望着杯盏里摇曳的美酒。
饶是廉亲王一事并未大肆宣扬,可这席上谁又是等闲的?借着推杯换盏之际,陆令仪听见那些窸窸窣窣的耳语,不外乎都是关于廉亲王养寇自重、以及忠亲王如何力挽狂澜、又是如何扼腕叹息的。
陆令仪又一次对上了裴司午的视线。
酒过三巡,殿内欢声笑语,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陆令仪正与贵妃、赵女官一同逗乐着小皇子,给他唇上沾了点葡萄汁水,瞧他砸吧嘴的样子,三人笑的欢喜,这便听上座传来皇帝的一声轻咳:
“今夜除夕,万家团圆,朕与诸位宗亲、爱卿共聚一堂,一见儿孙绕膝,二见天下安康。今夜不论君臣,只叙天伦。来,一同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起身,朝上座双手举杯,躬身辑礼:“臣等谨祝陛下万岁安康,国运昌隆!”
待行完了礼,众人重新落了座,皇帝这才又道:“近来夜兰屡次来犯,扰我边陲,廉亲王包藏祸心,欲行那养寇自重之举,实乃宗室之耻、朝廷之祸。幸有忠亲王替朕分忧、为国纾难,旌旗所指,一战功成!实乃朕之肱骨、国家之柱石,朕甚嘉之!”
众人纷纷起身,齐声辑礼:“臣等为皇上贺!为忠亲王贺!”
忠亲王似是喝多了酒,摇摇晃晃起了身,面上带着烈酒驱不散的忧愁:“此次廉亲王一事实令臣痛心疾首,这才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还望陛下莫怪!”
皇帝微微笑着,坐在高处轻轻抚了下手,示意忠亲王莫要多思,又道:“朕看了你呈上来的奏折,听说那夜兰人来年开春欲来我朝称臣纳贡?”
“是,”忠亲王谈及正事,便放下杯盏,正色道,“除了边关图册、金银珠宝之类,夜兰国那边还欲进献公主一名,以表忠心。”
公主?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皆哗然。
皇帝亦是一愣,手中的筷著轻轻撇下:“我朝向来不兴此等和亲之礼,还是请那位夜兰公主回了吧。”
忠亲王面露难色,从坐席后绕出,旋即跪下:“臣深知陛下不喜和亲,亦与夜兰人交涉颇多,但听说那位公主——”
不知是不是陆令仪的错觉,忠亲王在讲此话时,目光似是后移瞥了裴司午一眼。
还未等陆令仪深究此眼神的深意,便听忠亲王继续说道:“那位公主早已心有所属,夜兰国主为其择了无数良婿,谁知那公主看都不看,尽数退了回来,此次和亲,也是夜兰国主无奈之举。”
“即是如此,那便让其嫁与心上之人如何?”皇帝拂了拂膝上的浮尘,抬眼挑眉道。
“可……”忠亲王又用余光打量了裴司午一眼,“可那公主的心上之人,早在几年前便拒绝了公主好意。”
这一眼看的实实在在,不光是陆令仪,席上所有人的隐晦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裴司午那边。
裴司午也在第一时间回望了陆令仪,似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碍于众人在侧,又生生咽了下去。
“继续。”皇帝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脸上带着压不下的笑意,继续吃起菜来。
“那夜兰国主不愿看公主孤独终老,这才逼迫公主前来和亲,那公主本是不愿,却又在几日前应予了。似是听了几年前梵天国公主和亲、陛下未允,阴差阳错与礼部侍郎两情相悦,陛下赐婚的事。怕是这夜兰公主也存了几分能与心上之人双宿双飞的心思……”
礼部侍郎与梵天国的公主成亲一事当年还传为了佳话,陆令仪依稀记得。
不过此时此刻,她却并没有更多心思在那两情相悦的佳话上了。
席间这氛围太过诡异,众人皆憋笑偷偷望向裴司午,裴司午则是一脸怨气般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酒。
一看便知那夜兰公主所心属何人。
裴司午时而怨气丛生地望向忠亲王,时而又眼里似有万般言语瞧着陆令仪的方向。
陆令仪不接这眼神,一是小皇子正在她怀中哭闹,二是比起这和亲一事,廉亲王养寇自重一事她更为挂心。
三……三是什么,陆令仪自己也搞不懂。
那公主不过一厢情愿,陆令仪比谁都知晓裴司午对自己的感情,更何况对面可是夜兰人。
但这突如其来的烦躁感还是让陆令仪渐渐不耐烦起来。
姬容与闹着睡,陆令仪便唤来了奶娘,将小皇子抱下去后,侧身在贵妃耳旁道:“令仪有些醉酒了,想出去吹吹风。”
“去吧。”贵妃何尝看不出陆令仪此时慌乱,但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拍了拍她的臂膀,“不必多虑。”
是,不必多虑。陆令仪想。
先前来时,贵妃与陆令仪将今夜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都肖想了一番,如今不过是夜兰国要派个公主前来和亲,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值得担忧的大事。
即便是裴司午真的迎娶了夜兰国那位公主,以他的性子,也断不会做出损国利、误朝廷之事。
那便又有些什么干系呢?
远离了琴瑟笙箫、觥筹交错之地,陆令仪心思渐渐静了下来。她站在院中,手撑着栏杆,俯身看着底下池中游鱼。
“令仪。”
身后传来熟悉却又略带焦急的嗓音。
陆令仪并未回头,只依旧盯着池中游鱼道:“裴小公爷跑出来做些什么?又不似我般酒量不行。”
这句话噎得裴司午半天没说出话,直到陆令仪转身笑着望向他,裴司午这才舒了口气:“我与那公主真的不熟,就只有几年前边关战事平稳之时,随着夜兰国主来帐中交涉时见了一面,也不知那公主吃错了何药。但令仪你放心,我当时便拒绝了。”
“裴司午,你与我真真是生分了,此时都不曾听你提起过。”陆令仪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调侃模样,语气轻佻,丝毫看不出方才心中那股子烦闷。
应该只是酒喝多了,殿内有些闷罢了,现下吹了些风,便好了许多不是?陆令仪心道。
裴司午还打算解释,陆令仪却余光瞥到身后一人,她眼疾手快一拉裴司午胳膊,又伸手捂了其将要张口询问的嘴,直至二人身影隐在院中假山后,这才示意裴司午看向原先他们站着的方向。
忠亲王站在风中,脚步利索,丝毫不见方才在殿中之时那晃晃悠悠的模样。
只见他四处转了一眼,又挥手叫来了随从,俯身在其耳畔说了些什么,便摆手让其退下了。
其面色闲适,甚至带了些得意洋洋,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半点颓废至极的影子?
就连那消瘦的脸颊、微凹的双眼,现在看上去都带了些许的狠厉。
忠亲王手里拎着壶酒,迎着风、对着壶嘴直饮起来。
——就连那醉酒之姿都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陆令仪与裴司午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裴司午!你哪儿惹的这风流债!”陆令仪一把将裴司午从假山后推出,嗓门之大,惹得路过宫人频频回首。
忠亲王自然也不例外。
见忠亲王看向自己,裴司午一边佯装被陆令仪推着后退,一边大声喊道:“那公主与我当真无半分关系!你再咄咄逼人,莫叫我厌烦了!”
二人拉扯推搡之间,便至忠亲王身侧,裴司午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将忠亲王的衣袍一抱便哭诉道:“忠亲王,你瞧瞧这泼妇,听了风便是雨的……”
陆令仪原本还是装模作样,听裴司午喊她泼妇,便要作势真的揍他。
裴司午见状连忙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的姿势,又偷偷朝忠亲王的方向眨了眨眼。
忠亲王见状欲将二人分开,刚要唤宫人前来,就被裴司午拦住:“王爷,此等丑事还是莫唤旁人来看笑话了。”
陆令仪将揪着裴司午衣领的手松开,又转身朝向忠亲王方向辑了一礼:“令仪拜见王爷,我与裴小公爷打闹,惹王爷瞧笑话了。”
忠亲王一双厉目在二人身上逡巡了片刻,那张远远观望的面色这才松了口气般现出一抹笑容:“我知晓你二人有婚约在先,但男子汉大丈夫的,谁人家里没几个妾室?那夜兰公主即便是嫁入了承恩公府上,也做不了那正室,你且安心便是。”
陆令仪偷偷朝裴司午的方向嗤了一嘴,又故作认命样叹气:“罢了罢了,在家国之事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陆令仪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引到此处,裴司午很快接话:“对了,王爷,那廉亲王之事在宫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可我们所知都不过是传闻,边关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与我讲讲?”
这事本就不算秘密,再加上裴司午本就在边关驻守多年,与各将士们又打了不少交道,此时问来显得再正常不过。
“诶……”忠亲王叹了口气,拍了拍游廊处的栏杆:
“那日我也没有亲见,只是巡逻的将士听闻异响,见我那愚弟夜半出营,与夜兰国使者密会与河边,将士不敢轻举妄动,便叫了毕大将军与翟将军一同前往,这才听闻竟是在密谋‘养寇自重’一事!
“我早知那愚弟从未有上阵杀敌之意,本以为他是转了性,谁料到……”
忠亲王讲这话时,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几乎要让陆令仪信以为真。
若不是那浑身上下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取之而来的是矫揉造作的义愤填膺的话,怕是这话要更加真实一些。
正当二人配合着忠亲王、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着,便听见那不远处的殿内琴瑟声骤止,原先还一派和融的大殿,转瞬便被肃穆紧绷的氛围笼罩。
不多时,几名随从匆匆赶来,分别在裴司午与忠亲王耳边低声言语起来。
陆令仪未闻一句,光是看二人那愈发不妙的脸色,便已被冷汗浸湿了后背。
随从退下,裴司午抬头与忠亲王对视一眼,这才转过头望向陆令仪,声音很轻,却因四周太过寂静而响若雷鸣:
“廉亲王,逃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