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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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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下来时,暮色已经漫过了半山腰,把沈叔家的屋顶染成了淡灰色。
陈延夏跟在凌彻身后,脚步发沉,裤脚还沾着没清理干净的泥土,怀里揣着的那袋野草莓被体温焐得有些软,隔着布料能摸到果肉的弧度。
昨天林溪塞给他的,说“这个最甜”,现在却成了再也没法兑现的约定。
沈姨早在院门口等着,看见他们回来,红着眼眶迎上来,手里还攥着两条干净毛巾:“快擦擦,山里下雨风凉。”
她没再提苏兰和林溪的事,只是把刚热好的姜茶递到两人手里,搪瓷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透心里的沉郁。
陈延夏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沿时轻轻颤了一下。
他余光瞥见凌彻把毛巾搭在肩上,姜茶放在手边没动,径直走向房间。
他没跟过去,只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杯底渐渐沉下去的姜丝,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自己还兴冲冲地跟沈姨说“今晚要喝蘑菇汤”,现在想来,像个荒唐的笑话。
“延夏,别坐着了,进屋歇会儿吧。”沈叔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红薯,“晚上给你们烤红薯吃,暖身子。”
陈延夏点了点头,站起身时,怀里的泡泡纸突然“啪”地响了一声。
那是昨天在林溪家收拾东西时,从一个旧纸箱里捡来的,当时觉得捏着解压,就随手揣在了口袋里。现在这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突兀,他慌忙按住口袋,却忍不住又捏了一下,“啪”的一声,像是能把心里的闷堵震散一点。
进屋后,他没去客厅,径直回了自己和凌彻住的房间。
房间不大,两张单人床靠窗放着,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他坐在床边,把泡泡纸掏出来摊在腿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凸起的气泡,目光却落在了床上。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凌彻叠的。
他又捏了个气泡,“啪”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白天凌彻处理后事时的样子。
他把林溪从苏兰怀里抱出来时,动作轻得像在托着易碎的玻璃;清理血迹时,即使戴着手套,也避开了院子里那丛刚冒芽的薄荷。
还有沈叔提到的“繁育中心”,提到“零号”时,凌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陈延夏皱了皱眉,手指停在泡泡纸上。
他之前听陈延洲含糊提过,三年前带走乔温的人里,有个叫零号的,据说年纪不小,眼神狠得像淬了冰。
可凌彻看起来才二十出头,三年前顶多十七八,怎么看都和“四十多岁”的描述对不上。
“啪。”
心里的疑惑更重了。或许是陈延洲记错了?又或者,那个零号根本不是凌彻?
昨天在福庙,凌彻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陪自己烧了香;被林溪拉着衣角时,他虽然话少,却还是放软了语气;刚才下山时,凌彻走在前面,特意把路上的石子踢到一边,怕自己滑倒。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个传闻里冷血的零号?
陈延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手指捏着泡泡纸“啪啪啪”地响,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反驳那个荒唐的猜测。
直到身后传来手机键盘敲击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回头看见凌彻站在桌子旁,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凌彻似乎在跟人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偶尔停顿一下,眉头微蹙。
陈延夏悄悄把泡泡纸往身后藏了藏,却还是没忍住,又捏了一个。
“啪。”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凌彻的手指顿住了,转头看向他。
陈延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像个被抓包的小孩。
凌彻的目光落在他身后,又移回他脸上,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你应该回去念幼儿园。”
陈延夏:?
凌彻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和“纪长青”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凌彻发的:“明天一早出发,回基地。”
他走到陈延夏身边,低头看了眼他攥在手里的泡泡纸,又抬眼看向他:“幼儿园小朋友才喜欢捏这个,还捏得这么响。”
“我……我这是解压。”陈延夏把泡泡纸举起来,反驳道,“你懂什么,捏这个能让人放松。”
凌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陈延夏被他看得不自在,把泡泡纸扔回腿上,别过脸:“你管我,我想捏就捏。”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陈延夏偷偷瞥了眼凌彻,看见他又拿起手机,似乎在回复纪长青的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凌彻头也没抬,“基地那边有事情要处理。”
“那……我们还会再来这里吗?”陈延夏问这话时,声音有点低。
凌彻的手指停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不一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繁育中心的人还在附近,这里不安全,以后尽量不要再来。”
陈延夏哦了一声,把泡泡纸递过去:“给。”
“做什么?”
“解压。”
“自己玩去。”
“哦。”
好像被嫌弃了。
他有些尴尬,只能找话题:“你不告发我,除了因为我哥,还因为什么呢?利用我吗?”
这话一出口,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他其实没指望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刚才看着凌彻冷淡淡的侧脸,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泡泡纸在掌心皱成一团,他低头盯着上面没捏破的气泡,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当真。”
凌彻没立刻说话,房间里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陈延夏能感觉到凌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反而有点沉,压得他心里发慌。
他下意识地想捏个气泡打破沉默,手指刚用力,就听见凌彻开口了。
“我没有在利用你。”
声音落在空气里,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陈延夏捏着泡泡纸的手猛地晃了一下。
泡泡纸从指缝间滑出去,边缘擦过膝盖,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他才慌忙伸手捞回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低头看着皱巴巴的泡泡纸,上面的气泡被压得变了形,像是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沉默了几秒,他才抬起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凌彻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暮色已经漫进房间,把他的侧脸染成了淡灰色,眼尾那点上挑的弧度被阴影裹着,看不清情绪。
陈延夏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安又冒了上来,他捏着泡泡纸的手指用力,“啪”的一声脆响。
“没什么。”陈延夏赶紧别过脸,把泡泡纸塞进兜里,“随便问问。”
他怕再问下去,会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比如“现在还没到利用你的时候”,又或者“你暂时没什么利用价值”。
比起这些,凌彻的沉默反而让他心里稍微松了点,至少还能留一点想象的余地。
凌彻收回目光时,正好看见陈延夏把脸埋在膝盖上的样子,后背微微弓着,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桌上的手机,继续回复纪长青的消息,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波澜。
两人没再说话。
陈延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里还攥着那团泡泡纸,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他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窗外已经亮了,凌彻正站在衣柜前换衣服,身上穿的是之前那件洗得发白的作训服,衣角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应该是沈姨帮忙洗了晒干的。
“醒了就起来收拾东西。”凌彻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纪长青的人应该快到了。”
陈延夏“哦”了一声,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上自己的衣服,把昨天沈姨塞给他的红薯和玉米饼塞进背包里。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眼角余光总往凌彻那边瞟。
凌彻正在系腰带,手指灵活地扣着卡扣,动作干脆利落,腰腹的线条在作训服下隐约能看见,带着点少年人的劲瘦。
“看什么?”凌彻突然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
陈延夏脸一红,赶紧低下头,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没、没看什么。我收拾好了。”
凌彻没拆穿他,背上包说:“过来。”
陈延夏:“干嘛?”
凌彻:“贴屏蔽贴。”
陈延夏:“哦。”
沈叔沈姨已经在厨房忙活了,锅里煮着玉米粥,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沈姨看见他们,赶紧把粥盛出来:“快吃点再走,路上远,空着肚子不行。”
陈延夏本来不饿,可看着沈姨期待的眼神,还是端起碗喝了半碗粥。凌彻也喝了一碗,喝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放在桌上:“沈叔沈姨,麻烦你们了,这点钱你们拿着。”
“哎,不用不用!”沈叔赶紧把钱推回去,“你们能来做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要你们的钱!”
“拿着吧。”凌彻把钱又推过去。
沈叔还想推辞,沈姨却拉了拉他的胳膊,把钱收下了,红着眼眶说:“那谢谢你们了,以后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清晨的山里很安静,只有鸟叫声和脚步声,路边的草丛里还挂着露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
陈延夏走在前面,脚步比昨天慢了不少,偶尔会回头看看凌彻,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昨天问的问题。”凌彻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陈延夏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心里有点慌:“啊?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利用你。”凌彻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我没必要利用你,陈延洲的合作,不需要通过你。”
陈延夏愣了一下,没想到凌彻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看着凌彻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没什么杂质,也没什么隐瞒。
他突然感觉这人不可信。
到山下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纪长青靠在车旁抽烟,看见他们过来,赶紧把烟掐了,迎了上来:“可算来了,再等下去我都要上山找你们了。”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凌彻手里的背包上,皱了皱眉:“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落下什么吧?”
“嗯。”凌彻点了点头,把背包递给旁边的队员,“都收拾好了,走吧。”
纪长青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陈延夏,脸上露出点温和的笑容:“延夏,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去我让食堂给你做顿好的。”
“谢谢总教官。”陈延夏说,跟人上了车。
凌彻看着陈延夏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后,才转头看向纪长青。
纪长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拉着他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意思?昨天跟你说的事,你忘了?”
他说的是之前跟凌彻商量好的,回到基地后,把陈延夏暂时安排在隔离区,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他有没有被繁育中心的人盯上。
可看凌彻刚才的样子,根本没提这事,反而对陈延夏格外温和,跟之前商量好的完全不一样。
凌彻靠在车身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尖:“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纪长青急了,声音又提高了点,“凌彻,你别忘了,繁育中心的人要是知道他跟你在一起,肯定会对他下手,把他放在隔离区是最安全的,你怎么能……”
“他不会有事。”凌彻打断他,“我会看着他。”
“你看着他?”纪长青气笑了,“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执行任务,怎么看着他?凌彻,我知道你对陈延夏不一样,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繁育中心的人有多狠,你比谁都清楚。”
凌彻没说话,只是把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缭绕在他脸上,遮住了他的表情。
纪长青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无奈。
他跟凌彻认识这么多年,知道凌彻一旦做了决定,就没人能改变。
“行,算我多管闲事。”纪长青叹了口气,“但你记住,要是陈延夏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跟陈延洲交代?怎么跟基地交代?”
凌彻掐灭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不用你管。”
之后的几天,陈延夏每天都去训练场练习。
原因是纪长青嫌他体质太弱,需要锻炼,感觉比以前更累了。
可他在训练场待了好几天,都没见到凌彻。
他问纪长青,纪长青只是说凌彻出去执行任务,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陈延夏心里有点失落,他本来问问凌彻关于基地的事。
时间久了,他心里那点失落渐渐变成了不安。
他想起凌彻说“没有利用你”时的语气,想起纪长青那天跟凌彻吵架时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现在在基地里一无所有,连生死都掌握在凌彻手里,心里突然有点怕。
凌彻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觉得他是个累赘,不想再管他了?
“还是少接近他比较好。”陈延夏坐在训练场的台阶上,看着远处训练的队员,心里暗暗想,“万一他哪天不想管我了,我至少还能有点尊严。”
他掏出手机,想给陈延洲再发个消息问问他任务结束有没有结束,却发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陈延夏点来看了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您与凌彻(陆军总基地上校)信息素匹配度为89%。”
【午饭有话说】
夏:什么玩意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