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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放学后,林青茗回到家中。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青茗几乎是屏着呼吸转动钥匙,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

      “回来了?”林母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不高,却瞬间绷紧了林青茗的神经。她甚至没换鞋,就拎着书包快步走到客厅门口。

      林母正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那是今年最新的,从它出版以来,她已经翻过了许多次,茶几上还摊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历年分数线对比图。

      林母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她的面容还看得出美丽的影子,眼窝却有些凹陷,嘴角也拉得极平。

      她没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比昨天晚了七分钟。堵车?还是值日?”

      “值日,老师留了一下。”林青茗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平稳。她脱下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柜指定位置,鞋尖朝外,分毫不差。

      “嗯。”林母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扫视过来,像探照灯一样从头到脚检查着女儿,“洗手,换衣服。书包放你房间书桌上,别乱扔。桌上有切好的水果和温牛奶,先吃了补充点能量,然后开始写作业。周考卷子今天发了吧?拿来我看看。”

      一连串的指令精准落下,没有问询,只有安排。

      林青茗沉默地照做。

      她先转身去洗手。洗手液搓出的泡沫带着冰凉,她看着水流冲刷掉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也试图冲刷掉心头那点放学路上残存的、微弱的轻松感。

      换上家居服,她端着那盘切成完美小块的苹果和温热的牛奶回到客厅,放在茶几一角,尽量不发出声音。

      “卷子。”林母伸出手,视线依旧粘在志愿指南上,指尖却精准地指向林青茗书包的方向。

      林青茗从书包夹层里抽出那张还带着油墨味的数学周考卷。

      她迟疑了一下,才递过去。

      林母接过卷子,手机打开了APP不断刷新。

      一次下拉后,她目光瞬间锁定了分数。

      103。

      她眉头狠狠皱起,抓着试卷的手晃动起来,纸页哗哗响:“填空题第三题,这种基础题型怎么能错?立体几何的建系思路又偏了!跟你说了多少次,空间想象能力要加强!还有最后一道大题,步骤分扣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却快得像冰雹砸落,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林青茗绷紧的神经上。

      “这套卷子难度中等,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120以上。是粗心?还是最近为了排练那个什么剧分了心?”林母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压力。

      “青茗,你要清楚,这些活动都是锦上添花,甚至‘锦’都算不上!你的根基是什么?是成绩!是排名!你爸……”她的话音猛地顿住,仿佛触及了一个危险的禁区,脸色沉了几分,转而更严厉地道,“你妈妈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们输不起,哪怕是你任何一点分心!懂吗?”

      “懂。”林青茗垂着眼,盯着牛奶杯沿凝结的一小圈奶皮,低声应道。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把错题整理到错题本上,分析清楚错误原因,同类题型找三道出来巩固。晚饭前完成。”林母将卷子递回,语气不容置喙,“牛奶喝完,水果吃掉。蛋白质和维生素要跟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些不要你操心,妈妈会帮你安排好。最近联系的营养师已经说过了,那些菜有些贵,但为了你都是值得的。青茗,你要体谅妈妈的苦心……”

      林青茗机械地端起牛奶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她小口吃着苹果,每一块都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精确到秒的任务。客厅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规律的“嘀嗒”声,和林母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响起。

      林母瞥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她猛地站起身,拿着手机快步走向阳台,关上了推拉门。隔着玻璃,只能看到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在说着什么,背影显得异常紧绷。

      林青茗端着空掉的杯子和果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

      她看得见,屏幕上淡淡写着一个“叶”字,那是她的父亲。

      阳台传来的模糊争执声断断续续,林青茗看了一眼紧闭的阳台门,又看了一眼书桌上堆积如山的练习册和那本沉重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最终只是默默地走向厨房,将杯盘洗净,擦干,放回原位。

      水流声停止的瞬间,阳台门被拉开。

      林母走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刚才那通电话显然带来了更糟的消息。

      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落在林青茗身上,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焦躁和迁怒。

      “还杵着干什么?”林母的声音比刚才更冷,“错题本呢?时间就是分数!磨蹭一分钟,别人就比你多刷一道题!你浪费得起吗?高考多一分就是干掉一千人!”

      林青茗熟练且迅速低下头:“……马上去。”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母亲所能传递的一切,掩耳盗铃般隔绝在那扇薄薄的门板之后。

      书桌上,台灯惨白的光,像一个冰冷的囚笼,正等待着她。

      林青茗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将作业一本本拿出来。她打开练习册,那张夹在其中的草稿纸就暴露在灯光下。

      上面涂涂改改地写了好几份剧本架构,都被创作者自己否决了。

      林青茗移开眼,强迫自己看向练习题。只可惜,按动笔清脆的响动第一声就拉走了她的注意力,往日对她来说简单易懂的题目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

      无端地,笔帽似乎成了木椅子,她的手成了另一只手,按着、敲着,秘密就蔓延开来。

      ……你。

      ……

      “我?”刘白一边放书包,一边自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间,随口道,“堵车了呗。下班的下课的都在那个点,何止车道上堵,车上更堵,人挤人像沙丁鱼罐头,你又不是没坐过这个点的公交车。行了行了,我要去洗澡。”

      她的语气相当自然,抱怨得恰到好处,于是谁也没起疑。

      刘白按部就班地洗了澡,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妹,要出去兜兜风吗?”母亲在楼下招呼着。

      刘白冲房门喊:“不了!”

      母亲:“来啊!出去玩一下,不要整天呆在家里。”

      刘白深吸一口气:“我要写作业,下次再说!”

      母亲哦哦两声,不再试图叫她出门,嘱咐她好好写。

      刘白听见她出门的动静,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阵烦躁。刘白啧了一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空调吹出的冷风似乎也变得燥热,怎么也吹不平她的郁闷。

      毫无预兆地,烦闷的心情越发明显,可就像以往那样......其实什么也发生不是吗?

      她的生命,她的情绪,是不是连着那颗心死在那个夏天了呢?无法控制的心,脱轨的季节,她的人生早就失控了。

      她的袖子下,有摩斯电码敲不出的秘密。

      刘白来开抽屉,在角落里夹出美工刀。刀刃铮亮,锋利,压在手腕上就让人手心冒冷汗。她愣愣地看着刀面上的光,它来自天花板的灯,白且亮,比阳光刺眼。

      晚风正在吹,但进不了屋子。她关了门窗,开着空调。

      鬼使神差地,刀刃落在了一道熟悉的疤上。

      疤痕增生,突兀地鼓起,白而狰狞。

      一双眼睛再次闪过眼前,刘白烦躁地闭上眼,扔开了美工刀,直挺挺倒在床上。

      ……被发现了啊。

      楼下传来停车开门的声音,刘白慢吞吞地坐起来,拿过桌上的日历,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五月、六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第二年的一月一日,被圈了起来。用红色的油性笔,粗得醒目。

      有人问过她,这是什么意思。

      刘白说:“过了这一年就要高考,新的开始,总得铭记一下。”

      ……不是的。那是结束。

      她决定在那一天死去。

      那不可言说的疾病已经折磨了她很久,太久太久。兴许也不是很久,而是病得太煎熬,于是时间这种客观冷漠的存在也被拉长了。

      ……

      无论如何,课是最客观的。

      上课铃声炸醒了沉闷的空气,飞扬的风穿过茂密厚重的深绿色树冠,热烈的声响填满了感官。

      阳光太耀眼,照得教学楼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

      刘白被铃声吵醒,她打着哈欠,怀疑人生地看向自己的同桌:“下课了她还讲?”

      李雯心两眼空空:“听得我要吐了。”

      刘白摇摇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她收起上节课的课本,慢吞吞地掏出英语课本。

      老严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高一下是关键学期,现在不重视,到了高二高三,别人在奋勇向前,你反而倒回去补高一的基础,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下周的月考一定要好好准备,这张试卷是市里的名师出的,很有含金量啊!”

      同桌悄悄抱怨了一句:“考考考,每周还有个周考,每场你都说关键,我是来上学的还是坐牢的......”

      老严的目光马上扫射而至:“看来有人对学校的安排很不满啊,这都是为你们的将来打基础,是为你们好!”

      夏天里热得东倒西歪的十班学生马上响起一片嘘声,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听不得这句话。窃窃私语的班级让老严黑了脸,她拍了拍桌子:“你们讲还是我讲?!”

      班级安静下来,同学们乱飞的眼神还彰显着他们的不服气。老严咳嗽一声,补充道:“也没有天天考嘛,学校还是准备了别的活动的,之前不是有合唱朗诵活动吗?”

      有人嚷道:“歌曲都是学校安排好的,有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而且那都是之前的了,多久没有新活动了!”

      老严不得不拿书敲了敲桌子:“安静,安静啊!谁说没活动了!月考完有个心理剧,你们自己写剧本,自己排练。到时候要是拿奖了会有国家级的编剧来指导,学校给你们的进步机会很多的!”

      刘白百无聊赖地听着,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当然也不能乱写,你们那些早恋的戏码是不能有的,少看那些言情小说!有这时间不如多写两道题,数学选择题都选不明白,还选上对象了......”

      她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了两下,同桌李雯心戳了戳她:“刘白,那个心理剧,你想搞一下吗?”

      李雯心按捺住激动:“这个心理剧每个班都要安排,也不知道我们班的剧本是什么样。”

      刘白随口道:“这种事看老师怎么安排吧,希望不要点到我,我想回去睡觉。”

      李雯心嗔怪地推了她一下:“你别除了睡就是睡,能不能有点活力啊。欸,你说罗婧和她男朋友会不会一起参加,他们正好可以演情侣......”

      刘白吐槽:“老严都说不能有早恋情节了,你尊重她一下吧。”

      李雯心:“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

      刘白随口敷衍了她两句,又打了个哈欠。相比合唱、元旦晚会这种活动,心理剧的受众不是很广。

      大家只是不想听老师讲课,纷纷趁机闲聊,整个班级像关了鸭的笼子。

      正式的上课铃敲响,老严终于舍得退下讲台。台下怨声载道一片,英语老师忍无可忍,拿着木戒尺用力拍打讲台:“安静!拿出纸张,准备小测!”

      班级瞬间哀鸿遍野。

      刘白不在哀嚎的人群中,英语老师念完一个单词她就写一个,游刃有余的模样和几个抓耳挠腮想偷看的人形成鲜明对比。老师念了十个单词,下来走一圈,忍不住说:“有些同学,让他翻书看都不一定有人家默写快!”

      这句不曾指名道姓的夸赞让她飘忽的思绪稳定了些。

      ……同桌飞快瞟两眼她的作业纸,然后往自己的作业纸上抄了几个单词。

      她还有空嘀咕两句:“听说写剧本的是班长……诶诶,你慢点我没抄完!”

      刘白直接趁老师不注意,整张纸带给她,堵住同桌泄洪一样话唠的嘴。

      林青茗远远地瞥她们一眼,继续专心写单词。

      无论如何,她们都得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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