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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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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6日晨,首都区春寒料峭,夜雨不休。
医院电梯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侧面的镜子正照出黎铮白生生的,又尖又小的脸。
“你缩在那,怎么跟只老鼠一样。”黎钟岳瞥了他一眼,“你这样子要是被退回来,我们会很没面子。”
黎铮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小声说了句“不会”。
黎钟岳从口袋里抽了根烟出来,叼上,吐字含糊不清,“你早那么听话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你要是像你弟弟一样就好了……不知道能给我省多少事。”
黎铮抿紧唇,没有再说话。
自从妈妈去世,黎铮很少有这样和自己爸爸共处一个空间的机会。
妈妈死去不到一个月,黎钟岳往家里带了新的女人,那个女人手里还牵着和黎铮同岁的男孩,男孩叫爸爸的语气很亲昵熟稔。
而黎铮就像一尾被摆放在角落鱼缸里无声的鱼,游离在这个家庭之外,直到两个月前。
二十七区战事吃紧,帝国那位最年轻的上校简珀驾驶机甲被流弹击落重伤,从战区医院转回首都医院。
本来这件事和黎铮没有关系,他因病刚被联盟军校退学,在家附近租了自习室,时隔两年准备重新考试,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三个月。
但他却被通知,他原来并不是Beta,而是患了腺体障碍病才没有分化。
烦扰他两年多时不时的异常高热终于找到了原因。
黎家愿意为他花钱彻底做一次腺体检查的原因也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的腺体居然和那位重伤透支尽腺体的上校相契合。
“你知道有多少Omega愿意借着这个机会嫁给他,”黎钟岳注意到他的神色,慢吞吞地吐出烟,“我也是为你好,你妈妈知道你有这个好归宿也会开心的。”
黎钟岳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了自己的亡妻,黎铮强压下心头不断翻涌的恶心,握紧了拳头,指甲死死掐进手心,泛起绵延的痛意。
电梯正在此时到了顶楼,“滴”的一声停下。
黎钟岳顺势掐灭烟,从背后推了黎铮一把。
整个顶层都很安静,医护人员脚步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最里面那间病房口站着两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几个警卫环绕在他们二人身侧。
黎钟岳见到他们便露出了笑脸,黎挣猜想两人应该是简珀的父母。
简夫人忽略了黎钟岳的示好,而是紧紧握住了简珀的双手,“好孩子,你来了,快进去。”
从简夫人身上传来一股很淡的香水味,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未被打理的发尾披散在肩头。
二十分钟前,昏迷多日的简珀突然吐血,生命指标一度大幅降低,医护刚结束一轮的抢救。
或许实在是走投无路,简夫人才会病急乱投医地想到他。
即使他脖子后那个没有来得及分化的腺体目前对于简珀来说毫无用处。
黎铮觉得荒谬,但是面对简夫人淡红色的眼圈,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病房内也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装修却没有病房的样子,布局温馨,像间宽敞的普通房间。
房间的左侧,放着检测的医疗仪器,隔壁就是病床。
黎铮靠近床,闻着消毒水的味有点恶心,轻微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
最先入目的是一只放在被子外插着留置针的手,肤色冷白,青筋明显,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针孔。
但还是能看出手臂上恰到好处的肌肉轮廓,在健康的时候,这一定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室内湿的水汽在弥漫,黎铮停了下来,低头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人。
检测机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提示音,呼吸灯的蓝光在这张苍白俊美的脸上跳动一秒,转瞬熄灭下去。
呼吸面罩上良久才重新晕出雾气,因失血过多而苍白面颊上,是冷淡锐利的眉眼,像藏匣的冷剑。
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去年的学院晚会,简珀作为学院邀请嘉宾在晚会开场致辞,聚光灯下他胸前的红宝石胸针折射出璀璨的火彩,奢华的光芒与他的脸相比却依旧稍显逊色。
而黎铮当时在后台只是一个默默无闻被拉来充数的场务,搬东西搬得满额头汗,四肢疲软地坐在箱子上发呆。
简珀发完言下台,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停在了他的面前,可能是因为过度的劳累,黎铮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呆呆抬着头看对方冷硬的眉眼。
“是你?”简珀轻笑,“你和你弟弟相比真是差远了。”
那股窒息感变得更加强烈,几乎扼死了黎铮的喉咙,让他疑心床上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监测显示屏上心电图的走势越走越缓,快要成为一条直线。
床头的传呼机里传出简夫人的声音,“你碰碰他。”
真的可行吗?
黎铮想放弃,凝固了许久,才缓慢按照指示,将手指放在了简珀的手背上。
触手冰凉,略微滑腻的皮肤质感,简直不像活人的手。
在他接触到对方皮肤的那一刻,监测器长长发出“滴”的一声,平直而尖锐。
黎铮心在胸腔里突得一跳,他知道那是心跳停止的提示音,下一秒他低头,却猝不及防望进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
“啊!”黎铮叫出声,下意识抽手。
但他的手却被人牢牢握住,冰冷的皮肤质感如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他,手腕都被掐出了红痕。
监测器“滴滴”声变得急促而混乱,黎铮瞳孔地震,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你……”呼吸面罩上雾气一团一团快速更替,“你是……你就是黎铮?”
黎铮脑子一团空白,没来得及回应,就被其他人一把推开,挤出人群外。
他踉跄几步,后背撞到一人的肩膀,抬头看是黎钟岳。
他被吓坏了,缩着肩膀发抖,黎钟岳最不喜欢他这样,转而看向被白大褂包围的病床,轻扯起一边嘴角,“你做的不错。”
他低声说,“我们现在先出去。”
黎铮不被允许离开,而是被带到了休息室,他惊魂未定,思绪混乱地低头凝视自己手腕上的指印,忍不住蹙起了眉。
“没想到你这个学都没得上的废物还有点用处。”黎钟岳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简家准备新开的海上□□,我至少要拿到一个港口。”
“你等着吧,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
果然,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时,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简夫人靠在门边,熬了一夜,形容有点憔悴,但脸上带着笑意,“小铮,你过来,阿珀说想单独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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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珀躺在床上,没有等多久,守在门口的警卫就拉开了门,“上校,黎先生到了。”
“请进。”刚醒过来,他的嗓子还沙哑着。
从门缝里挤进一道单薄的身影,拘谨地在门边站了会,然后走了过来。
面前的男生身形纤细瘦弱,柔软的头发在室内灯光下泛着焦糖色的光,微微低下头过长的额发遮盖住了他一半眼睛,显得脸更小了。
“上校,”黎铮主动开口,“您找我有什么事?”
简珀状态看上去并没有比昏迷时好多少,唇冷冷抿着,半晌后,才“呵”了一声。
黎铮肩膀瑟缩了一下,脸白上几分。
简珀缓缓说,“黎铮,你过来。”
黎铮皱眉,鉴于他们之前不太愉悦的相见,他静默思索片刻,见对方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一时不敢动。
简珀张开嘴,嘴唇动了几下,似乎在想重要的措辞,但话到嘴边,却话锋一转,“你能帮我翻个身吗?”
“我一直睡左边,胳膊有点酸。”
黎铮心里默默憋着一股气,站在原地没有动。
简珀见他没动,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自己来。”
说完,简珀就用一种身体绷直的状态开始在床上费力地扭动了起来。
黎铮看着床上涌动半天也没挪动一分的人,眼底闪过惊讶,出于同情,他终于还是上前,撑住对方的肩背,费力将他翻了身,并细心拉好被子。
“谢谢。”简珀喘出口气,面对着他,沉默了许久,又问:“可以给我后背挠挠吗,我痒。”
“……”
黎铮怀疑简珀在故意为难自己,一瞬间想直接转身走出病房,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勉强稳住气息,手伸进被子,隔着病服帮简珀挠痒。
简珀舒服了,快活地闭上眼。
黎铮犹豫片刻,轻声问:“……你的身体……”
“放心,小美人,你老公不是瘫子,”简珀往被子深处埋了埋,随意地说,“我只是懒。”
憋了半天,黎铮咬牙:“请您别这样叫我。”
简珀支起脑袋,“不愿意叫我老公啊?那我叫你老公吧,美人老公。”
黎铮也不是完全的逆来顺受,闷声说:“求您,别说话了。”
简珀也是很好商量,“好吧,那你继续再给我挠挠,感觉左边还有点痒。”
简珀等了几分钟,黎铮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费力抬起头观察对方的神色。
“哟?”简珀奇道,“你生气了?”
“别生气,”简珀冲他扬了下下巴,诱哄小孩般,“你刚刚救了我,所以我特地想和你说个好消息让你开心一下。”
黎铮觉得简珀变得很奇怪,和他之前见过的人完全不同,怀疑地看着他。但想到自己除了那一面,和对方没有其他多余的接触,再加上对方刚经历生死,性情大变也是有可能的,于是细声问:“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简珀拖长音,弯起唇角,“我快死了。”
黎铮震惊:“这算什么好消息。”
“是吗?”简珀躺在床上,懒散地说,“你本来就不想联姻,等我死后,你就能拿走我一半的遗产,到时候,你想干啥就干啥,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我的求婚宣言是,老公死得早,老公死得妙,老公死后还有低保。”
他说着说着,有点气短,咳嗽了几声,“说这么多话,累死我了。”
“简先生,没有人会希望您死,”黎铮努力理解他的话,听完后,他只正经道,“我更不会。”
“那你要失望了,大概一年后,我就会死了。”简珀轻松地说。
黎铮没有想到他的病情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医生说的吗?”
“啊,那不是,我给自己算了一卦,”简珀说,“算出来的。”
黎铮沉默,并且单手捂住了脑袋。
“您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黎铮无奈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一年后我就死了。”简珀说,“我这几年过得太累,现在身体虽然没有瘫痪,但也和瘫痪差不多,最后这段时间里,我只希望能和床一起过。”
说完,简珀被子一卷,彻底当了条躺床的咸鱼。
身侧的床一轻,简珀知道是黎铮站起了身。
简珀又开口挽留,“你等下,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黎铮不太信他,但还是停了下来,一副听他说的样子。
简珀面色变得严肃,正色道:“实际上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外面突然乍起一道白光,划亮黎铮的面庞,紧接着响起数道惊雷声,震得窗棱作响。
简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雷声不满。
“那你是……”黎铮等雷声稍减,谨慎地出声问。
简珀摇头晃脑,“诶,我是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