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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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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商侥跟着夏熙沉下了楼。
他们进了一个不算大的偏厅,大概是专供家庭内部成员用餐的地方,中间有张铺着米白桌布的方形桌,桌上已经布置好了一些菜品。
商侥安静地缀在夏熙沉背后,视线垂落在花纹对称的吸音地毯上,平淡普通的面容让他甚至能融进上菜的佣人里。
若不是突然冲进来一个小身影,一把抱住了商侥的腿,他还能多当会儿背景板,而不至于因为一声响亮的“妈妈”,获得在场所有人情绪各异的打量。
“瞧我这记性。”
款款走来的林青韵笑着出声,在桌边坐下后才抬手一招,“忘记给小商安排位置了,让人一直站着。”
话音落下,她看向商侥腿边的夏欤之,本就没多少歉意的语气陡然一转,温和地笑道:“奇奇饿了吧,快到奶奶这里来。奶奶呀今天特意下厨,给你做了好吃的。”
谁知夏欤之拉着商侥的手看了一眼餐桌,抬起下巴一本正经地道:“不了奶奶。妈妈的左手不小心摔伤了,我要照顾他的。”
林青韵今晚连着被一大一小毫不犹豫拒绝了,却依旧涵养极佳脸色未变,细长温婉的双眼一弯,笑着夸奖道:“哟,我们家奇奇可真是懂事,这么小就懂得照顾妈妈了。”
夏欤之没搭话,他把商侥往夏熙沉旁边的位置推,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妈妈你坐我旁边你坐我旁边坐我旁边......”
然后就被一直没出声的夏熙沉拎着后襟提了起来。
“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夏欤之瘪了瘪嘴,闭上了。
但商侥依言坐在他身边,又让他兴奋得两眼冒光,整个人恨不得贴在商侥身上,只留半个小屁股在椅子上,嘀嘀咕咕地像只小鸽子,直到侧厅的门又被推开了。
“老夫人,先生。”
来的是个女佣人,年纪比梅姨还要大,眼角和嘴角几道可见的细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和态度却与普通佣人不太同。
她手里拿着件小外套,先笑着对林青韵道:“我进来给小先生送件外套,他刚刚从后山跑过来,怕着凉了。”
说着,她也好像没看到坐在一旁的商侥,直接将小外套递给夏欤之。谁知夏欤之把外套塞进商侥手里,仿佛从五岁缩小到一岁,嚷着要商侥帮他穿。
女佣人嘴角的笑淡了一些,目光飞快和餐桌另一边的林青韵碰了一下,又收回,不冷不淡地喊了一声:“夫人。”
商侥也不甚在意,他对夏欤之几乎是有求必应,接过了运动外套把袖子撑起来让夏欤之伸手套上,然后又缩回座位上低垂着头,鬓边的发丝从耳朵后滑落,直接遮住了他小半个脸。
刚好遮住了女佣人打量的目光。
“何姨,夜深了,我们也就随便对付一点。你去休息吧。”
林青韵说着等了几秒,佯装吃醋,“奇奇这小子说是要照顾妈妈,小没良心的。”
然而她说是这样说,面向商侥时,刚才那股轻视无影无踪,脸上又是滴水不漏的慈爱笑容,还亲手乘了碗海鲜粥,“受伤的事情我都听梅姨说了,小商,你现在身份可不比过去,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说着,她手里那碗汤就被一旁的女佣放在了商侥面前,“来,今晚多喝点儿补一补。”
要是寻常人,早就诚惶诚恐地说几句漂亮话。
可偏偏商侥一言不发,海鲜粥倒是一滴不剩地喝掉了,也张嘴吃了夏欤之亲自给他剥的鸡蛋,又把碗里夏欤之夹的虾仁和鳕鱼肉吃掉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何姨退出去了,夏宽宏不在家,饭桌上也算是人到齐了。夏家家规不算重的,但饭桌上没人说话,林青韵收起了慈爱的面具,而夏熙沉全程置身事外,旁若无人。
唯一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夏欤之了。
他今天一大早又被扔去了冬令营,幸好早有准备给林青韵打过电话,中午就被接了回老宅,晚上又如愿见到了商侥。
本来就是宵夜,他随便吃两口后迫不及待擦了嘴,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奶奶爸爸我吃好了我走了”,跳下椅子拉着商侥的手打算往外跑。
结果还没跑两步,就被夏熙沉拎了起来。
“别烦你妈。”
气氛陡然一静。
夏熙沉把夏欤之放下,无视小alpha愤愤不平中混合着惊讶的表情,目光堪称锐利地看了一眼表情略微忪怔的林青韵,才转到旁边垂着头的商侥身上,冷声道:
“你先上楼休息。”
——
一顿夜宵不过半个小时,商侥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坐在小厅的沙发上,几乎要睡了过去,可不远处的阳台上,夏熙沉抱着手臂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暮色深重,室内明亮的光透过半开的玻璃门,铺在alpha线条优秀的侧脸上,被他高挺的鼻梁处分割成光与影,流淌过下颌,最终落在领子下的一点锁骨,将原本强烈的禁欲气质暧昧出一层朦胧的美感。
“......喝了海鲜粥......我不认识,等会儿找后厨要了名单发给你......”
“现在看着还好......他似乎很怕冷,脖子都是冰的......是不是会发烧?”
“......你今晚手机给我开着,有别的事都给我推了......”
......
商侥闭着眼,难得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
今晚到现在,他基本已经猜到了大半的事情,又或者说不只是今晚,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
所以在看到那一桌海鲜时,他明知是陷阱也没露怯,顺着夏欤之吃下了大半。
阳台上,夏熙沉终于挂了电话,沉着脸走进室内,一言不发地捏住商侥的左手,把上面的纱布掀开。
子弹造成的贯穿伤口,在不使用特效喷雾情况下恢复得极慢,更何况商侥的体质过弱,动不动就会发烧,伤口边缘的皮肤由于透气不足和出汗而微微泛白,肉眼可见的狰狞。
半晌,夏熙沉突然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你都猜到了?”
商侥依旧垂着眼,左手摊开在夏熙沉的掌心里,一副又乖巧又温驯的样子。
他就像一抹始终安静透明的虚影,可以随意安置在任何角落,给人一种十分好掌控、拿捏的模样,以至于常常忽略了他有时算得上叛道离经的举动——
比如此刻,他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先生,那场刺杀是假的,对吗?”
夏熙沉脸色骤变,眼中瞬间迸发出慑人的狠意,沉声道:
“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商侥当然知道。这一刻,他甚至不像往常一样被alpha身上强烈的信息素威压,缓缓地道:“因为您怀疑商雍居心不良,而我又去见了商雍,对吗?”
他抬起头,对上夏熙沉深邃莫辨的眼眸,“我和我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就成了绝佳的陷害对象,是这样吗?”
时间似乎转回到那个突兀,昏沉的深夜。
左手伤口的痛楚在止痛药效过后卷土重来,额前鬓边逐渐被细密的汗染湿,厚实的暖气便如同巨物压住了胸口,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儿。
黑暗的室内,一人靠在床前一人站在床边,悉悉索索地在说些什么,商侥却觉得自己的灵魂脱出躯壳,仿佛一粒浮尘,漫无目的地停在空中。
他浑浑噩噩地飘着,忽然像是受到指引般凑近了站在床边的alpha,几乎要额头挨着额头,盯着他的脸。
顿时,一切画面都像是被锐化,拂开了柔和黄色灯光下的那层模糊不清的薄纱。
商侥无比清晰地看着那双熟悉锋利的眼睛,里面是危险的审视、不屑的猜忌,混合着眼底万年不化的冷意,犹如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太阳穴上,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我不该,冲动挡下那一枪的。”
商侥喃喃地道。
他脸上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眼神有些涣散了,全身仿佛仅凭一股韧劲撑着,“你找的保镖只效力于你个人,派来的律师不知道我的病情。梅姨知道得就更少了,她连信息素清除剂都没专门准备......还有夏欤之。”
商侥看向夏熙沉,声音很轻,“刚刚在餐桌上,是你叮嘱他要说‘摔伤’的,是吗?”
那群冲进来喊“夏总”而不是“先生”的保镖,明明说着还不确定“凶手”却在上车后唯独把受伤的商侥夹在后座中间;之前在圣光医院,肖衔古怪惊讶中又意味深长的目光,昏迷时那段毫不避讳,刻意的谈话......
还有今晚。
林青韵确实在等人,但她等的其实只有商侥——他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全都来自这位夫人。只是不知道为何被夏熙沉截了道。
大概是为了防止beta泄露什么信息,所以alpha就亲自带着人上门......
太多似是而非的细节了。
但走进夏家老宅的那一刻,商侥依旧选择装作一无所知,吞下那一桌子会让伤口恶化的海鲜,借此来打消林青韵的试探。
他就像是一脚踩空,洞穿层层灰色云层,跌落在金字塔上,一低头,锋利如锥的塔尖由下而上贯穿心脏,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