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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人为什么会长出指甲
      短篇
      人为什么会长出指甲?第一次,大抵每个人都是,会先问自己的妈妈爸爸或者爷爷奶奶这个问题。答案随同时间流逝已不再重要了,作为一种习惯,伸出手的时候,看到它长长了一些便自然而然地拿指甲钳剪去了长过肉的一部分。小时候,我很喜欢别人夸我十个手指的指甲的底部都有小月牙,因为他们说那是健康的象征。后来知道并非如此,但即使学识见涨了些,我仍无法回答最初的问题。像是被雾蒙住了一般,科学的回答是无法穿透其中的。不知道怎么向大人解释,不想再刻意去询问,人长大到某种年龄阶段,便因觉得幼稚不再开口,即使有能够上网查找资料的条件,所有能玩电脑的时间都投入了437k小游戏里。本质上,这事好像也无关痛痒。
      直到我遇见了一个思维敏捷,过目不忘的同龄女生,叫江谨木。她知识渊博,令人叹为观止,仿佛只要输入给她一个问题,她的脑中就自动生成了答案。那时还没有AI一说,见识平乏的我只能形容她是一台超级电脑,储存着所有关乎人类的知识。我想要跟她吵架,我想要质疑她。我希望我能在如此聪明的人的交谈中险胜一筹,当然,通过狡猾的质问。“人为什么会长出指甲?”似乎莫名其妙,但背后我想传达的,大概是在同龄人眼里不再思考但也不会轻易说出答案的问题我还在提问的一种另类吧,实为偷机取巧。她回答了,忠诚而如实地,用生物学知识,用我听得懂的语言阐述。她的语气平淡却温和,好似一抹桅子花淡雅、幽香的甜味晕染了身边的世界。但我却觉得她如此地当仁不让,狠狠地挥刀杀死了那个耍滑头的我。立即想到了,在我妈妈回答相同的问题的时候应该也是那么温柔地杀死那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我最终没能一直注视着她。同窗七年,我们之间的隔阂在拉大,甚至令我感到恐惧。是我不求上进还是我们背道而驰?高中那个自卑的自己选择相信了前者。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是已经竭力地分辨物理老师口中的每个字,还是令我感到理解困难,最终自暴自弃地睡着,醒来发现还是原地踏步。被班主任像掐着喉咙似地选择了文科后,也感觉我本来就该离她越来越远的。无非就是彼此稍微熟悉点,没办法和班上位列第二,每天找江谨木讨论数学压轴的女生那样和她关系做到那么好的。我始终渴望能赶上她,看看聪明人头脑的构成,在其中试图寻找到端倪。其实我也意识到了,这是研究医学的专家做的,而我就是对她这个人感兴趣。偷偷看她的动作,观察她的餐盒,原来她喜欢吃这个,原来她喜欢这本书。高考结束后,听说她去了美国读大学。国内出分后,因为大滑档,只填报了双非一本。大环境条件差,经济下行,父母极力劝我去好就业的二本。最终天命不由人,我被调剂到了传说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哲学专业。
      偶然间,我再度回忆起小时候的问题,“为什么人会长出指甲”觉得有趣,算是理解了为什么自己始终记不住正确答案。没有人知道究竟何种演化使人变成了人而非其他,就如同为什么指甲是指甲,而非皮肤组织,这本身或许有解,往远了处思考,一切都没了答案,便落入了其中的虚无。像恐怖谷效应,但未免太柔和。因为指甲就是人身上的一部分,再熟悉不过了。我结识了大学同级的一位宗教学女生,她对我说,凡是科学都解释不了的,都可以交给上帝。虽然她骂过我这种钻牛角尖,硬是把问题引到可怕的虚无之中的思维模式,但是就像弥补了自身的黑洞一样,她的自成一派,在本应水火不容的情况下,微妙地融入了我的骨髓当中。问题只有一个,但邂逅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回答。我知道我不要再追问下去了,但我仍会追寻答案,通过更温和地讲述、更安静地聆听他们心中的声音。
      毕业即失业。我决定留学几年再碰碰运气。家里只是老实本分做本职工作的,于是选了德国读研究生,能够免学费。教我们哲学的老头六十有几,总是喜欢讨论生和死的课题,包括结课作业也是与其息息相关的。圣诞节晚上,学校餐厅冷清得很,我到信箱那里拿了两封神秘的明信片,不知道谁会写给我,本能地想起她,又不住地摇头否认。的确,不是她。正面都印着我国内大学教学楼的风景照,看着翻新了一遍外墙。一封是来自同窗的那位学宗教学的女生,日期已是一年前的了,上面写了对我去留学的祝福。另一封来自我的舍友,日期新鲜,是上周的。“宋裕生:希望你在德国生活愉快,前程似锦。那封明信片,是她父母清理她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她的遗言是想要交给你的。她走了,抑郁上吊自杀的。”圣诞节,原本是耶酥的诞辰,对我而言,却是她的祭日,也许她渴望自己的新生,而我已无得而知。那年窗外,寒风凛冽,漂着碎雪,我蜷缩在餐厅角落里,突然很想家。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我拿起指甲钳,咔哧一声,指甲落下,明明不会痛的地方,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我在新年初遇到了江谨木,她脸上带着陌生的淡笑,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门口,对面坐着一个男的,脸没有看清,我就进了店里。大概是约会对象吧。习惯地点了杯卡布奇诺,打开电脑继续完成结课论文。仿佛曾经最珍视的已经被指甲钳轻易剪去了。反正留着也只是一种生长痛。“也许我喜欢她?”从小学同学到高中,她永远是那么受欢迎的人,不缺少善意与喜欢。根据她的电子邮箱地址推测她的生日,花光了零花钱购入了一只正品的米欧兔,和奢侈的手链、名牌小钱包放在一起,暗然失色。那天数学课上,我被看出来心不在焉,终于精准被点名到讲台上写题,只留下一个可笑的解,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剌得耳朵发麻,隐约的笑声被无限放大。罚到站在旁边听课,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她,至始至终没有施舍给我一个眼神。感觉几年过下来,实在太辛苦了。什么时候都会陷入“完蛋了!”的焦虑陷阱当中。拘泥于一个问题之中,明明不会有想要的回答的。
      隔日,我收到了匿名来信。“昨天在starbuter一眼就看到你了,没能和你打招呼,和国立大学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名单,找到了你的通信地址,如果可以,不妨今天下午再来坐坐?”一激动,差点没把电脑撞坏。像是恶作剧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江谨木?”“我是,宋裕生。”眼泪模糊了看到的文本回复,剩下一片雪白的背景屏幕。高三,某年寒假,A市罕见地落了一周的雪,路两边的雪都扫到一起,堆起了厚厚的一层。我跟她那会的同桌偷偷打听了她的住址,借口是拿错了作业。当然,拿错的是一份作业清单类似的一沓打卡纸,或许无关紧要。于是,错拿的纸夹着了一封现在想来都要起鸡皮疙瘩的信。她家是独栋别墅,我没有敲门,直接塞进了她的信箱里。结果无事发生。开学时候,她交的打卡纸就是统一发的那种劣质纸张。她肯定是看到了。后来才慢慢理解,其实沉默是最好的拒绝。删删减减,留下了“好”字,隔了好久才发了出去。
      在衣柜前翻箱倒柜了三个多小时,最终决定穿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下午”这个词指向的几点并不明确,定的1点铃响,便抑制不住地冲出家门,甚至连呼吸外面的空气都感觉舒爽了几分。黑白两色贯穿街道,一抹暗淡的红色划开了世界的着色器。是像电影里才会运用的强调手法,如今真实而荒诞地被我的眼球感知到。她看到了我,向这里招招手。她面前摆着一束粉色玫瑰花和用黑色礼带缠绕规整的白色礼盒。好似某位年轻的女孩赠予给江谨木的,具有如此活泼的生命力和小心翼翼却满溢而出的感情。“下午好,宋裕生。”“嗯,你好。”“见面礼。”她把礼盒略往我这里推了些。原来是这样吗。我的感受器第一次失灵了,它又在什么时候巧妙地颠倒黑白的呢?“谢谢,没想到,你也会来德国。”“面见客户。”她轻描淡写,端起咖啡望向远处,她的手指骨节分明,做了黑白美甲,上面还有小猫图案。她总是很注重打理形象,修剪指甲,调整发型,所以那时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是一丝不苟,冷淡严肃。现在,她身上的确少了薄凉之气,眉眼里闪烁着几分温柔。“也是一种缘分吧。”或许这是最后一次遇到她了。“嗯,说来也奇怪,前几日突然想起你,没想到,真的见到本人了。”“是么,我们大概有几年没见了。”“嗯……”她的眼眸总是深沉幽远,令人着迷。“我们只是分别了几年,相处的时间更长,不是么?”“对……从小学起就在斗嘴……”她突然眼睛亮了起来,带着期许的目光,是我刚才的话正中她下怀吗。“斗嘴啊,你还记得吗?”当然,我如果回答“不记得了”,这场谈话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记得。”她突然扑地笑起来,她真的好好看。风华正茂的年纪,她已蜕去了软弱不成熟的外壳,又带着成功女人的云淡风轻,只要她愿意,能伸手操弄整个棋盘,运筹帷幄,从容自如。“我那时觉得你好傻喔,问了我好多问题。”“是吗。”我并不意外,可能我是她接触过的人中最幼稚的,经历了完足的成长周期的普通人。“你记住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吗?”是的,在天才眼里,重复必然带来牢记和掌握。“不记得了。”我坦然说出。而她好似在等待我接下来的诡辩,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惜它早被扼杀,沉重地栽在了原地。想要分割就可能不一小心就会出血。幸好,我都二十五六了,过了阵痛期了。她迟迟等不到理由,表情似有些困惑和悲伤。“抱歉。”她要找的十几年前的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变得……”她找不到什么形容词了,蹙着眉想了一会,“变得很轻盈,好像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只氢气小人。”她大抵是误解了什么事,但为迎合她的想法,我便没有带走她的礼物。此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和那封信一样,玫瑰被埋在了那个冬日里。德国的冬天忧郁且漫长,街上总算是化了冰了,初尔显露出几分翠绿。我也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回国。
      托关系当的图书管理员,也许是小时候不太喜欢的职业,但也没办法,我应该是,过了任性的年纪了。新进的一批时尚刊物上,封面是江谨木和一位仪表堂堂,端正秀气的老外。我才知道,她早就结婚了。
      “为什么人会长出指甲啊,小姨?”恍惚间,我攥紧了手,才发觉自己正握着小孩的一只小手,指甲稚嫩得仿佛刚长出来似的。“不知道呢。”真是健忘啊,明明打小起,就有无数的人告诉过正确答案,直至习惯。于是小声说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人会长出指甲呢?当然向无知的自己抛出问题,是不会有回答的。面对孩童天真的观察和凝视,方知我只能打开百度,然后学着当年大人的样子死板地重复上面的回答。
      新叶初成,若不是活过了冬,谁又知,这四季竟是一个轮回。若知道,大抵我也活不过这严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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