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暖灏》忽而一朝别

1、穿成小可怜，猎户门前搏生路

　　冰冷的触感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孔，胡小青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低矮、黑黢黢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光线从破败的窗户纸窟窿里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馊味。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只铺着一层薄薄的、辨不出颜色的稻草，硌得她骨头生疼。
　　这不是她的公寓！她最后的记忆是熬夜赶一个重要的农业项目方案，眼前一黑……
　　陌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胡小青，青山坳胡家三房的女儿，年方十五。爹是个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种地的闷葫芦，娘前两年病逝了。上头有个哥哥胡大山，被征了徭役，生死不明。在这个重男轻女、几房人挤在一个破败大院里生活的胡家，她这个没了娘、爹又立不起来、哥哥杳无音信的丫头片子，地位连后院养的鸡都不如。
　　原主性子懦弱，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常年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是胡家最不起眼也最好欺负的存在。最近更是因为大伯母张氏在外头嚼舌根，说她“八字硬，克母妨兄”，弄得原本就不好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而压垮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昨天祖母胡赵氏和当家的大伯母张氏拍板决定——把她卖给镇上一个五十多岁、死了三房老婆的鳏夫刘老财做填房！明天，刘家的轿子就要来接人！
　　原主又惊又怕，夜里偷偷哭了一宿，加上本就体弱，竟是一口气没上来，便宜了从异世而来的她。
　　“嘶……”胡小青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环顾这间堪称“家徒四壁”的小破屋。除了身下这张炕，就只有一个歪腿的破木柜，墙角堆着些农具。冷风飕飕地从墙壁的裂缝和破窗户往里钻。
　　门外传来刻意拔高的尖锐嗓音，是张氏那极具辨识度的腔调：“娘，您就放心吧！刘老财那边可说了，只要人囫囵个儿抬过去，十两雪花银立马奉上！十两啊！够给咱家宝根儿（张氏的小儿子）交两年束脩了！那丫头片子养着也是白费粮食，能换这么多银子，是她的造化！”
　　紧接着是胡赵氏苍老却刻薄的声音：“嗯，是这么个理儿。老三家的丫头，也就这点用处了。去，让老三家的给她换身干净点的衣裳，别明天丢人现眼！晦气东西，别赖炕上装死！”
　　脚步声朝着她这屋逼近。
　　胡小青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从心底窜起！十两银子？就要把她推进火坑，给一个死了三房老婆的老头子做填房？做梦！
　　她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原主胡小青！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独立自主的胡小青！
　　跑！必须跑！立刻！马上！
　　念头一起，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她掀开身上那床又薄又硬的破棉被，忍着眩晕和饥饿带来的虚弱感，赤着脚（原主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溜到门后。透过门缝，她看到原主那懦弱的爹胡老三正被张氏推搡着，一脸愁苦地朝这边走来。
　　胡小青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在胡老三和张氏惊愕的目光中，像一尾滑溜的鱼，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死丫头！你往哪跑！”张氏最先反应过来，尖声厉叫，伸手就要抓她。
　　胡小青头也不回，拼尽全力朝着记忆中山林的方向狂奔！冷风刮在脸上生疼，赤脚踩在布满碎石枯枝的泥地上更是钻心的疼，但她不敢停！身后是张氏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胡老三无力的劝阻声，还有闻声出来看热闹的其他房人嘈杂的议论。
　　“抓住她！别让这赔钱货跑了！”张氏的嘶喊如同跗骨之蛆。
　　胡小青咬紧牙关，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知道胡家其他人不会真心帮她，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在那片被视为禁地、传言中住着“煞星”猎户的山脚！
　　凭借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和对生路的渴望，她跌跌撞撞，专挑杂草丛生的小路跑。衣衫被荆棘刮破，手臂和腿上划出血痕，脚底板更是疼得麻木。身后的叫骂声似乎被拉远了一些，但她不敢松懈。
　　终于，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山脚密林边缘的破旧木屋出现在视野里。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斑驳，但结构还算结实，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屋外围着一圈半人高的篱笆，院子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火，墙角挂着几张处理过的兽皮，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这就是那个被村民称为“煞星”、“克亲”的猎户丰灏的家！
　　胡小青冲到篱笆门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回头望了一眼，远处似乎有人影晃动。来不及了！
　　她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同样显得有些破败的篱笆门，冲进小小的院子，径直扑向那扇紧闭的厚实木门。
　　“砰砰砰！”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声音嘶哑而绝望：“救命！求求你开门！救救我！”
　　门内一片死寂。
　　胡小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不在家？或者……传言是真的，里面的人根本不愿管闲事？
　　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张氏那破锣嗓子清晰可闻：“死丫头！我看你往哪跑！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丰家的！快把那死丫头交出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微微发抖，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难道刚穿越，就要被捉回去，推进那个吃人的火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吱呀——”一声，沉重厚实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松木、硝石和某种野兽皮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被高大的身影挡住，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胡小青下意识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冷硬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鼻梁高挺。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像终年不化的寒潭，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粗布短打，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整个人像一块沉默矗立的黑色山岩，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胡小青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仿佛被猛兽盯住的小动物。这就是丰灏！果然……气势迫人。
　　张氏等人也追到了篱笆外，看到丰灏开门，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但还是强撑着喊道：“丰、丰家小子！快把那死丫头交出来！她是我胡家的人，偷跑出来，我们要带她回去！”
　　丰灏的目光从胡小青狼狈不堪、布满血痕的脸上，移到她冻得发青、沾满泥土的赤脚上，最后才冷冷地扫向篱笆外吵吵嚷嚷的胡家人。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那眼神，冰冷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让叫嚣得最凶的张氏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胡小青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对峙中，胡小青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外面那些所谓的“亲人”，而是直直地望向丰灏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恐惧、绝望、孤注一掷的勇气在她眼中交织燃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
　　“丰大哥！我叫胡小青！求你……收留我！”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唯一的、也是最大胆的筹码：
　　“我会做饭！会洗衣！会收拾屋子！能帮你打理家务！只要你给我一个地方落脚，给我一口饭吃，别让他们把我抓走嫁给刘老财！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们可以……可以假成亲！就当是请个帮工，行不行？”
　　话音落下，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像一个赌徒，押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等待着眼前这个冷硬如冰山的男人的判决。
　　丰灏依旧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在她那张写满决绝的小脸上停留了许久。篱笆外，胡家人面面相觑，被这“假成亲”的惊人之语震得忘了叫骂。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胡小青以为希望彻底破灭，身体因为寒冷和绝望而微微颤抖时，丰灏那紧抿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冷冽，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