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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韫珠藏 ...

  •   玉蓁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四肢百骸一点点失了温度,脏腑深处却钻出细密的啃噬感,痛得她手脚发麻。

      她想尖叫,挣扎着张开嘴,却忽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腹部涌了上来。灌满她的喉咙,从她的眼角、耳朵、鼻腔里慢慢渗出。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玉蓁猛地惊醒,像离水的鱼般张大嘴喘气。寒风裹着冷气灌进喉咙,刮得干涩生疼,窒息感渐渐退去,紧随其后便是剧烈的干呕。玉蓁扶着床沿干呕几声,眼泪稀里哗啦糊了一脸。模糊视线中,有人小跑了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玉蓁想也没想,抓过茶盏猛灌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漫开,她强咽下去,喉咙的灼痛感稍缓后,一把将茶盏掀翻在地。

      “什么劣茶也敢往我这送?内务府没人了吗!”

      嗓子里像藏了风箱,玉蓁又咳了两声才缓过来。指尖勉强动了动,却触到一片冰凉的、带着木纹的硬东西。

      不是她寝殿里铺着的云锦褥子,倒像是块没打磨过的粗木板,硌得指腹发疼。

      这里不是她的揽月宫。

      视线逐渐清晰,入目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厢房。窗边悬挂着一只没完工的木鸢,翅膀歪歪扭扭的,缠着几根断了的棉线。屋里没点灯,只有窗纸透进来的一点雪光,照亮了地上的茶盏碎片。

      这也才看清楚,连同茶盏被她一并推开的是个脸圆圆的小姑娘,瘫坐在床边,无措地看着她。

      “小姐……巧巧做错什么了吗?”

      玉蓁两眼一黑,扶着额角轻飘飘倒了回去。

      撞鬼了。

      耳畔传来巧巧的惊叫声,叽叽喳喳烦人得很。玉蓁紧闭双眼,仔细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隐约记着自己在生辰宴上喝了不少果酒,晕晕乎乎趴在兄长膝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这个地方。

      所以,她应当是在做梦。

      想清楚这一点,玉蓁想要尖叫的心情稍有缓和,睁眼仔细打量起周围。屋内陈设还算齐全,但不知为何地上和桌上都洒满木屑,连门框上都沾着几道刨子刮出来的印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松木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霉味,呛得她喉咙发痒。

      好生寒碜的屋子,好生寒碜的梦,这样简陋的地方,连她揽月宫里堆放杂物的耳房都不如。

      但这丫头又唤她小姐,所以应当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罢。好在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不至于叫她连自己都厌弃。

      见玉蓁神情稍有缓和,不似方才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巧巧急忙搀扶她下床,转身从木柜里取出几方白色麻布,嘴里絮絮说着:“送葬队伍都要出朱雀门了,咱们得赶紧些,耽误了时辰又要被老夫人罚跪祠堂了!”

      玉蓁任由她拿那几块粗糙的麻布在身上缠来缠去,小心翼翼地拢住袖口,生怕刮擦到皮肤。

      出了门,冷风夹着雪沫子灌进领口,玉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身上的棉袄看着厚,其实里面的棉絮都结成了团,到处都是窟窿,寒风像刀子似的往里面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是双青布棉鞋,鞋底薄得能感觉到地上的石子,鞋帮也破了,雪水顺着缝隙往里渗。

      “快走罢小姐!”巧巧拉着她,脚步飞快,“咱们家离朱雀门远,再慢就赶不上了!”

      玉蓁任由巧巧拉着自己在巷间穿梭,怀里揣着只捂得热烘烘的掉漆小手炉。这梦的触感也太真实了,连雪都同她生辰那日下得一般大。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多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官宦人家,坐着马车,或是由仆从扶着,往朱雀门的方向走。偶尔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平民,也都是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雪还在下,下得比昨日生辰宴时更密了,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踩下去咯吱咯吱响,溅起的雪沫子钻进鞋袜里,冻得玉蓁脚趾发麻。

      一队人马从皇宫的方向行来,最前面是开路的官差,手里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后面跟着吹打队伍,奏的是哀乐,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里烦闷。

      主仆二人顺势混入队伍最末,再往前是一辆裹着绸缎的灵柩车,四角悬着遮风的挡帘,将中间的棺椁圈离在风雪之外。那口棺材相比寻常木棺要短一截,小小的一只,在周遭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安静地躺在那里。

      玉蓁心口莫名发堵,揪着领口的指尖微微泛白。

      前往皇陵这条路分外漫长,雪落无声,行列中无人敢言。行至目的地,乌泱泱一行人跪了满地。玉蓁跪得不情不愿,她长到这么大,连皇兄都没跪过。

      罢了,死者为大。

      这样想着,她低垂着头,顺势假情假意抹了两把眼睛。

      封陵后,旁人都忙着离开,玉蓁却想看看这荒唐的梦还要演到何时,想办法甩开那缠人的丫头后,玉蓁寻了处隐蔽又能看到人群的小雪堆,顾不上冷,顺着雪堆悄悄往前摸去。

      雪还在下,像扯不尽的白絮,给松柏压上薄霜,枝尖的雪团偶尔簌簌落下,连声响都透着寂静。玉蓁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最前方。

      一点墨色立在那方新立的墓碑前,玄色锦袍在一片白茫茫里,像一块沉在雪海里的墨玉,格外扎眼。

      他没戴斗笠,也没披披风,墨色的发散在肩头,雪落在发间,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盐,顺着发梢往下滑,落在衣领里,化了又冻,留下点点湿痕。

      他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深青色的,边缘已经被雪打湿了一圈,往下滴着细碎的雪水。伞没有往自己这边倾,反而稳稳地罩在墓碑上方。

      玉蓁总觉着那人的背影分外熟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不只是梦里。

      她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风雪卷走覆在碑文上的雪沫,也把她那点侥幸彻底吹散。

      青黑色的石碑被雪水浸得发亮,碑额上刻着的字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而碑身正中央。

      “福慧长公主玉蓁之墓”

      青石碑上的鎏金大字撞进眼中,玉蓁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那是她的名字,是刻在她所有玉佩、文书上的字。她僵在原地,比心中冷意更先袭来的,是潮水一般攫住她的窒息感。

      像有双手扼住她的喉咙,又顺着气管往下探,攥住了那颗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原来不是梦,她真的死了。

      玉蓁下意识想要远离那方新墓,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后撤两步,扑通摔坐在雪堆里。

      “谁在那儿?”

      低沉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玉蓁浑身一僵。

      她回头时,正撞进那人漆黑的眼眸里,这才看清楚他是谁。萧引霜站在几步外,玄色锦袍上落了层薄雪,手里还撑着那把油纸伞,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她发白的脸,刻在她攥得发紧的衣角上。

      “世子。”小厮快步凑过来,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伴读?”萧引霜的声音里仍带着怀疑,他往前走两步,刚要开口盘问,却见眼前的姑娘一个转身猛扑在墓碑上,抱着冰冷的碑石大哭起来。

      那哭声毫无章法,哭的乱七八糟浑身发抖,绝望得像给自家人哭坟。旁人不知道,玉蓁哭的正是自己,哭她大好年华还没开始就嘎巴一下没了,哭她新做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在玉瑾萱跟前晃悠。也哭她生前那样爱惜容貌,死后也不过是黑棺一裹,四四方方。

      路过官眷停下脚步,家中有同玉蓁同龄女儿的妇人无不受她感染,背过身悄悄抹眼睛,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萧引霜站在一旁,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场面颇为尴尬。他眉头拧得更紧,这姑娘嗓门太大,谁说话都听不进去。

      他想再靠近些,玉蓁余光瞥见他动了动,心中悲怆正无处发泄,越想越愤怒。人人都知道萧引霜同她不对付,她活着的时候萧引霜总要给她闹难看,一副人嫌狗憎的死样子,她死了却在这假惺惺地哭坟。

      呕,真是看吐了!

      玉蓁抓起一团雪扬手砸过去,萧引霜下意识侧首去躲,雪沫子擦过他耳畔,落了些碎雪在肩上,顺着锦袍往下滑,化出一片湿痕。

      那姑娘红着眼眶,脸上还挂着泪,瞪他的气势半分不弱,毫无出手伤人的心虚感和自知之明,手里还攥着半团雪,大有不砸死他不罢休的架势。

      “看什么看,滚啊!”

      “……”

      四下啜泣声霎时停止,那些抹眼睛的妇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口中絮絮念叨着“这姑娘脑子有病吧”,脚步慌乱地离开了现场。

      萧引霜盯着身上那点水痕,两点瞳孔漆黑望不到底。他看了她很久,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推翻什么。

      良久,他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刀柄挑起她的下巴。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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