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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潜行 ...

  •   闻礼之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时莹道:“我们必须尽快出内城。世子……很可能在京郊侯府的马场。”

      时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毛微蹙:“马场太远了。若寻马匹代步,目标又太过显眼。”

      “是。”闻礼之面色沉重地点头,“那些人很快便会发现您不在府中,定会大肆搜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快速脱下自己那件半旧的外衫,递给时莹。时莹没有犹豫,接过衣衫罩在自己略显精致的衣裙外,又抬手利落地拆散发髻。闻礼之从自己中衣下摆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递过去,时莹接过,将长发松松拢起,再用布条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眉眼。

      闻礼之想了想,忽然蹲下身,用手在地上蹭了满掌灰尘,毫不介意地抹在自己的脸、脖颈、手背以及鞋面上。时莹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依样照做。片刻间,两人便显得风尘仆仆,黯淡了许多。

      “走吧。”闻礼之低声道。他过去常趁夜色调查,对京城街巷布局颇有了解,专挑那些狭窄小巷与僻静道路穿行。

      两人沉默地疾走。时莹久病之躯终究虚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呼吸便愈发急促,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她紧抿着唇,强忍着不适,偶尔停下扶墙稍作喘息,却总是很快便挥手示意闻礼之继续前行。

      再次见她停下喘息时,闻礼之上前一步,语气谨慎而体贴:“小姐,您脸色很不好。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我搀着您走吧。”

      时莹喘着气,抬眼看了看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巷道,又回头望了望侯府的方向,最终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劳。”

      闻礼之小心地搀住她的手臂,分担部分重量。两人再次前行,速度虽未加快,却稳了不少。

      又勉强支撑着走了一段,时莹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呼吸已变得浅促,脚步虚浮,显然已到了极限。闻礼之停下脚步,快速估算了一下时间和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内城中心区域有了一段距离,但离目的地依然遥远。

      他小心地让时莹靠墙坐下,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松了口气,低声道:“还好……还在。”

      看着时莹冷汗涔涔的脸,闻礼之不再犹豫,在她面前蹲下身:“小姐,事急从权,得罪了。请让我背您一程,我们必须再快些。”

      时莹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她看着闻礼之并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可靠的肩背,轻轻点了点头,不再逞强。

      闻礼之小心地将时莹背起,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伏得更稳当些,随即加快脚步,朝着平时运送蔬菜物资的偏门方向走去。

      运气不错,没走多远,便看见一辆空了的驴车,一个看起来憨厚的中年汉子正坐在车辕上歇脚,看样子是刚送完菜准备出城。

      闻礼之上前,操着一口刻意模仿的、带着生硬南方口音的官话,怯生生地开口:“大哥,叨扰了。您这是……要出城去吗?”

      那车夫闻声抬头,警惕地打量着他俩。只见问话的年轻人一脸尘土,衣着破旧,看着老实巴交,背上趴着个用布包着头脸的姑娘,身形瘦弱,好似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弱起伏。

      “俺们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闻礼之继续用那口蹩脚的口音解释,“凑了点钱给俺妹子瞧病,这、这看完了,得赶紧家去。大哥您要是顺路,能不能捎俺们一程?俺们给钱……”说着露出攥着的几枚铜板。

      车夫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尤其是闻礼之背上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妹子”,警惕稍减,点了点头:“刚送完菜,是要回村里去。”他挥挥手,“上来吧,钱不钱的再说,看你这妹子病得不轻,赶紧送回去是正经。”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闻礼之连声道谢,小心地将时莹安置在板车靠里的位置,让她能靠着车栏,自己则坐在靠近车夫的外侧。

      驴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木质车轮碾过不平的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车夫是个闲不住的,甩了下鞭子,便打开了话匣子:“这年头,讨生活都不容易呐。看你们兄妹俩这样……是打南边来的?”

      闻礼之缩着肩膀,模仿着拘谨的模样,笨拙地点点头:“是嘞是嘞,南边遭了水,田淹了,没法子,才来京城投奔表叔……”

      “唉,遭灾了啊,那是难。”男人表示理解。像是想起了自家事,“俺家那口子,身子骨也弱,跟个药罐子似的,三天两头就得抓服药,银子流水似的花。”他嘴上抱怨着,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苦闷。

      闻礼之适时地露出同情又窘迫的表情,讷讷道:“……俺妹子也是,这病拖拖拉拉好久嘞,要不是表叔接济,凑了点钱,也不敢上京来看……”

      “能瞧上病就好!”男人倒是乐观,话头一转,又带上了几分显摆,“不过俺闺女争气!手那叫一个巧,跟她娘学了一手好绣活,那花儿绣得,跟真的一样!时不时就能接点活儿,还能贴补家用哩!”他说着,眼角笑出了褶子。

      闻礼之做出羡慕又憨厚的表情:“大哥好福气啊……”

      “福气啥呀!”男人立刻摆手,做出苦哈哈的表情,声音却扬高了几分,“婆娘凶得很!管得那叫一个严!多抽袋烟叶子都要念叨半天,俺这兜里比脸都干净!”他虽是抱怨,但那神态语气,分明是在炫耀这份有人惦记的幸福。

      闻礼之配合地咧咧嘴:“有人管着是好事嘞。”

      “嗐,好啥呀……”男人嘴上还嘟囔着,心情却明显更好了,鞭子在空中甩出个轻快的响儿。

      闻礼之则继续维持着那副木讷少言的样子,偶尔在车夫问及“地里种啥”、“妹子啥病”时,才磕磕巴巴地用预先想好的说辞含糊应对过去,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逐渐靠近的城门方向。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人流车马渐多,闻礼之便对车夫道:“大哥,就在前头方便的地方停吧,俺们就在这儿下了,多谢您捎这一程!”

      闻礼之坚持将几枚铜板塞给车夫。男人推辞不过,收了钱,还好心指了出城的路。闻礼之再次道谢,牵起时莹,再次混入人群中。

      他们的方向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心思也全然不同。

      此刻正是农户出入的高峰时间,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向着城内涌去。守城的兵士们呵斥着维持秩序,重点盘查着入城的人和货物,收取入城税,一时无暇他顾。

      就在这瞬间的混乱中,闻礼之紧紧拉住时莹的手臂,低声道:“小姐,跟紧我!”说罢,他猛地低下头,逆着涌动的人流,快速向着城外挤去。

      “哎!那俩!干什么的!”一名守军果然注意到了这对逆流而出的男女,厉声喝问。

      闻礼之立刻转身,脸上堆满了卑微惶恐的笑容,腰也弯了下去:“军爷恕罪!军爷恕罪!小的是昨夜送菜晚了没能出城,寄住在城里亲戚家,现在得赶紧回去下地干活了!求军爷行个方便!”

      那守军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们几眼——两人都是一身尘土,衣着简陋,面容憔悴,确实不像什么可疑人物。加上身后入城的人流不断催促,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挡着道!”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闻礼之连声道谢,拉着时莹,几乎是踉跄着挤出了城门。

      一出城门,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闻礼之不敢耽搁,迅速用身上不多的碎银租了一头看起来温顺的毛驴,将时莹扶上驴背,自己则牵着缰绳,快步引路。

      他们并未立刻走向京郊,而是先沿着外城的区域行走。这里与内城的整洁肃穆截然不同,街道狭窄拥挤,房屋低矮密集,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刚出炉的炊饼香、劣质脂粉味、牲畜的臊臭、阴沟的酸腐。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哭闹声、妇人的叫骂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嘈杂忙碌,为生计奔波的人群,透着一种野蛮而旺盛的生命力。

      时莹坐在驴背上,眉头因担忧而紧锁,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从未见过的鲜活景象所吸引。她自幼长于深闺,出入皆是高门大院,何曾见过这等市井烟火气,眼中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

      闻礼之则面色沉凝,目光敏锐地扫过街巷。这里三教九流混杂,人员往来频繁,面孔生疏似乎也无人过多留意。

      鱼龙混杂,流动性大……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二人牵着驴,在外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了许久,直到周围的房屋逐渐稀疏,喧嚣渐远,泥土道路取代了石板路,远处已能望见成片的田野和远山的轮廓。

      京郊快要到了。

      侯府私人马场中。

      晨光洒在宽阔的草场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马匹特有的气息。时琛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黑色骏马,正低头系紧护腕的带子。他昨夜心烦意乱,索性宿在了马场,纵马跑了几圈后才勉强入睡,此刻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轻抚着马颈,正准备翻身上马,再去跑一圈散散心,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毛驴不安的嘶鸣。他皱眉抬头望去——

      只见闻礼之牵着一头瘦驴,驴背上坐着一个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马场方向跑来。待那两人跑近,时琛看清驴背上那人的容貌和闻礼之焦急的神色时,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系了一半的护腕带子从指间滑落。

      “……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闻礼之喘着气,将时莹从驴背上扶下。也顾不上往日那些恩怨纠葛:“侯府出事了,清晨突然被大批士兵包围查抄,罪名是通敌,我们是从府里逃出来的。”

      时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通敌?!这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但看着姐姐苍白的脸色和闻礼之凝重焦急的神情,知道这绝非玩笑。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时竟无法思考。

      “你……你让我想想……”他抬手按住额角,强迫自己冷静,“那现在怎么办?父亲呢?父亲在哪里?”

      闻礼之和时莹对视一眼,面色更加沉重。时莹摇了摇头:“府里大乱,一片喊杀哭叫……自始至终未曾见到父亲露面。他情况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时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连父亲都……?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环顾四周熟悉的马场:“那我们先躲进马场,这里地方大,总能找到藏身之处。”

      “不行!”闻礼之立刻否定,语气急促:“马场是侯府重要产业,目标太大,是搜查的重中之重,这里绝不能待。”

      “那怎么办?”时琛急道,“那我们立刻出城,离开京城!”

      闻礼之闻言,正要点头,忽然,某种深植于骨髓的记忆被触发,过去的经理如同冰水般浇醒了他。

      他猛地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看向时莹,语气变得异常冷静:“……小姐,您仔细回想,清晨闯入的那些士兵,他们的铠甲制式,您可看清了?”

      时莹被他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怔,努力回忆着那混乱的一幕:“他们衣甲统一,但样式似乎并非禁军惯常所有……”

      “正是如此。”闻礼之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那些人绝非朝廷正规官兵,看其装备气,倒更像是某些权贵门下蓄养的……府兵。”

      时琛经此一点,瞬间明白过来,立刻接口:“对……若是朝廷堂堂正正问罪查抄,必有旨意公文,开府验看,岂会如此突然袭击,形同匪类?这程序绝不合法!”

      “正是!”闻礼之语速加快,“既是私兵行动,便不敢明目张胆全城大索。他们发现我们逃脱后,第一要务必然是控制各处城门,严加盘查,防止我们离京。此时若往城门去,才是自投罗网。”

      时琛眉头紧锁,彻底冷静下来,看向闻礼之:“那依你之见?”

      闻礼之目光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轮廓,沉声道:“搜捕者的思路,定是认为我们会逃往远处——京郊、别业、乃至更远的州府。他们会重点搜查这些地方。”

      他抬手,指向远处那片嘈杂混乱却充满生机的区域:“而外城,鱼龙混杂,流民商户往来不息,管理远不如内城严密。对于藏身而言,反而是‘灯下黑’之地。”

      “所以,”他斩钉截铁道,“我们要躲,但要往回躲——我们去外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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