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的新衣》土豆殿下

1、独一无二的新衣

　　B超室里，医生语气严肃：“你是意外怀孕，此前用的药有可能导致胎儿畸形，所以我的建议是终止妊娠，等调理好身体再要孩子吧。”
　　母亲面露不舍：“现在能看出胎儿哪里不好吗？”
　　“月份还小，看不出来，可如果等月份大了发现有畸形或疾病的时候再打胎，对大人的伤害更大。”
　　母亲迟疑：“那，我考虑考虑。”
　　碰地一声，B超室的门被大力推开，冲进来一个年月五十的妇女。
　　“她之前因为生病已经流产了我一个大孙子，多少年没怀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还要再打一个？”
　　“妈，我也舍不得啊，可是我住院时吃的药可能致畸。”
　　“你不看看你已经三十几岁了，这次再打掉，是要再等几年才能怀上？万一打了这个从此怀不上怎么办？”
　　医生起身安抚：“患者婆婆，我理解您急着抱孙子，但现在讲优生优育，如果孩子生下来有什么重大疾病，甚至残疾、畸形，对孩子，对您整个家庭，都是莫大的痛苦啊。”
　　“现在不是还没发现异常吗？只管生，哪怕是多个胳膊少条腿，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怎么着也比断子绝孙强。”她将手中的不锈钢饭盒重重砸到地上，指向周边的医生护士威胁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敢打我的孙子，这就是他的下场。”
　　护士们下的后退几步。
　　医生无奈地看向母亲：“要不，你先和家人商量商量。”
　　母亲也被婆婆的泼辣震慑住，不舍地抚上肚子：“好。”
　　于是，家庭会之议下，我的去留做出了决断。
　　母亲说，后来每次去产检都提心吊胆，万幸，一切检查正常，万幸，我出生后全须全尾的，后来，她又担心我脑子有毛病，万幸，爬、翻、坐、走总算跟得上同年龄段的孩子。
　　自我有记忆以来，几乎每一年生日，总有亲戚会念叨：
　　“幸好你奶奶当年力排众议，否则就没有你了。”
　　“咱们家胜男是天生的福气包！”
　　——
　　今天，是我的七岁生日。
　　大表哥送我一辆儿童自行车，我高兴极了。
　　二姑妈脸上笑意玲珑：“胜男打出生就专车接送的命，将来必定像爸爸一样坐后排车座，何必学自行车呢？”
　　“胜男说，小区里有几个小男孩子骑着自行车到处跟孩子们显摆，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别人家孩子有的，咱们家胜男就不能少了。”大姑妈环起双臂：“倒是你，送一只金灿灿的手表让小孩子怎么戴？”
　　“没见识，那可是瑞士名表，放几十年都能用的。”
　　我以为她们是为了谁的礼物更得我欢心而吵架，伸出左右手分别牵住她们：“大姑、二姑，你们送的礼物我都喜欢。”
　　“看看，小孩子都知道生日礼物有心意就好。”
　　二姑妈轻轻捏了捏我的脸：“还是胜男最懂事了。”
　　父亲指着车子说：“锻炼一下平衡能力也是好的，就在院子里玩吧。”
　　大姑妈叮嘱儿子：“你可得扶好了，摔了你也不能摔到咱们家的小公主。”
　　大表哥敬了一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大表哥先演示一遍，然后要我照做，他压住后座，我骑得很安心。
　　舅舅舅妈带着两个表姐走进小区。
　　“呀，胜男已经学会骑自行车了。”
　　我回头一看，车后没人，车子摇晃起来，幸好舅舅及时扶住车子。
　　“我刚才自己骑起来了吗？”
　　大表哥走过来：“是啊，看来你很有天赋。”
　　“我骑得好不好？”
　　“好极了，比舅舅当年还厉害。”
　　大表姐说：“我当年学骑车还摔了几跤呢。”
　　（后来，院子里那个小男孩骑着儿童自行车大摇大摆时，我以自信的车技跟上去，想要超过他们，没想到平地上摔了个大跟头。
　　最嚣张那个小男孩朝我做个鬼脸，嘲讽我车技烂还妄图跟他们比赛。
　　我疑惑：哥哥姐姐舅舅不是夸我车技好吗，为什么我会输？
　　当时我的推断是那几个小男孩比我天赋异禀。）
　　舅妈提起手里一只四方的箱子：“胜男，我今天特地带了化妆箱，让两个姐姐给你打扮打扮。”
　　“太好啦！”我像欢快地小鸟般一蹦一跳地带着两位表姐走进我的房间。
　　大表姐拿出瓶瓶罐罐的口红和眼影：“看看喜欢哪个？”
　　我第一眼喜欢那些大红大蓝的，但想起母亲说女孩子不能用这么显眼的颜色，于是选了淡粉色。
　　“果然是淑女啊，喜欢这么文静的颜色。”她帮我画起来。
　　二表姐则帮我梳起头发，她很喜欢给我编辫子，每次来都有新样式，送我的头饰也是母亲允许的淑女样式。
　　与其他哥哥姐姐们相比，二表哥显得沉默寡言许多，他眼睛盯着房门，随后手上塞给我一小包东西，小声说：“藏好了。”
　　我抱他一下表示由衷地感谢。
　　包里的是芭比娃娃贴纸，可以随意给人物换衣服，但母亲觉得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爱漂亮这种事情上，所以从来不给我买，每当这种时候，二表哥就会偷偷买给我。
　　“我马上要入伍了，以后想买什么找她们俩。”
　　“你不准备高考了吗？”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
　　“难怪你妈送金手表。”
　　我当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手表和二表哥有什么关联，只觉得不舍得他离开。
　　过了一会儿，母亲进来了，二表哥问了声好就走了。
　　大表姐则邀功道：“姨妈你看，我给妹妹眼角画的小蝴蝶好看吧？”
　　母亲弯腰看后点头，起身又说教起来：“你们俩呀，要是把打扮的心思分一办在学习上，早考上重点了。”
　　“我都说多少次了，你们爸妈一门心思在生意上，也不管管你们的学习。”
　　“知道啦。”
　　“知道啦。”
　　两个表姐逃出房间。
　　母亲放低声音：“你可不要像她们，一天天不好好学习，只知道化妆打扮，今天你生日才例外。”
　　“我知道，今天要拍照好看才打扮嘛。”
　　傍晚，奶奶与两个姑姑操持出了满满一桌的菜。
　　开餐前，爷爷把我叫到面前，送我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专门给你定做的新衣。”
　　我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一套衣服，样式像电视剧里的公主裙，粉红色，领口袖口的蕾丝层层叠叠，很梦幻的感觉。
　　“哇，好漂亮啊！”
　　爷爷乐呵呵道：“只有家里最懂事，最受喜爱的孩子才有哦。”
　　“表哥表姐都没有吗？”仗着他们对我的疼爱，我丝毫不觉得这句话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你是独一份，哥哥姐姐们都没你听话懂事，所以他们没有。”
　　“谢谢爷爷。”
　　我跑回房间换上新，衣服触感很好，在孩子的认知里，独一无二的礼物等同于不可撼动的宠爱。
　　回到客厅，我拉起裙摆一连转了几个圈，不由自主踮起脚尖蹦跳起来。
　　母亲温柔中略带威严：“说多少次了，庄重。”
　　奶奶偏袒道：“没事，小孩子嘛。”
　　随后听到亲人们的赞美，夸我好看的脸型是遗传了父亲，夸母亲挑衣服的眼光好，夸爷爷慈爱，随后又讲起奶奶当年的英武决断。
　　父亲说：“只要你一直乖乖做个好孩子，家里每年都给你定做一套独一无二的新衣，好不好？”
　　“好。”我点头，所有的大人都夸我，所以7岁的我坚信自己是所有人眼里最受喜爱的小孩子。
　　二十多年后，我才明白了那句话：命运的礼物早已在经暗中标好了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