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维科夫回声》玳沭

21、梦死欢宴

　　他看着身后的人走到他和岚烟江中间，背对着季卮。
　　季觞……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这个，他这次没有穿着那身宽大的斗篷，而是换了一身风格奇异又莫名适合他的衣服，像是科幻片里的人。
　　岚烟江面色平静的好像真的只是老友重逢，他把腿搭在一旁茶几上，用了个最放松又无礼的姿势指着季觞：“这就是你的秘密？”
　　季卮只从喉咙间挤出一个“嗯”。
　　“别告诉我你就是这间副本的boss。”
　　这话是对季觞说的。
　　季觞叉着腰，完全不见一个孩子该有的稚嫩。“如果我说是呢？”
　　岚烟江挑起眉：“我能杀你么？”
　　“当然可以。”
　　季觞说着张开双臂摊起手，一副你随意的样子。
　　“你死了，这庄园不就没主了？”
　　季觞舌尖划过下嘴角，满怀兴味地看着岚烟江，“你不是正希望这样么，我死了，庄园不就没了？”
　　“虽然说信你不如信个NPC，但既然能杀，我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的。”
　　岚烟江把短刀放在腿上一手扶住，目光徘徊在刀刃上。
　　“第一次看见你露正脸，我倒是挺惊讶的，季卮说你长的和他很像。诶——”
　　岚烟江突然抬眼，视线从一个逡巡到另一个。
　　“你们该不会是一家的？”
　　季觞：“……”
　　季卮：“………………”
　　季卮原地木然，他宁愿相信岚大佬现在是故意跟季觞东扯西扯，以攻其不备。
　　……一定是这样的吧？
　　面对着两张冷脸，岚烟江呵呵一笑，“你看这事闹的。”
　　“你怎么不趁着上个回合出来呢，那会儿好歹我还能对你下下刀。”
　　话题终于稍微转回到正轨上来，季觞正正衣领，道：“两位游客值得我付出额外的耐心，不过既然两位不愿意再聊些别的，那我们只能开始办些正事了。”
　　说着，季觞周身涌动着黑色的浓烟，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与他脱离开来。
　　从黑烟里出现的实体开始具象化，最终变成一个个有着僵青色皮肤的人形。
　　正是昨晚被他们杀过一波的僵尸！
　　“怎么会……”
　　季卮睁大双眼，有些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昨晚明明已经杀光了……”
　　他有些着急，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浑身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源源不断的僵尸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扭曲的双手朝岚烟江扑过去。
　　岚烟江迅速做出反应，提着短刀干脆利落地捅进那些僵尸的腹部。
　　季觞没再管正与僵尸鏖战的岚烟江，转身对上季卮那急得涨红的脸。
　　“我说过，季卮，我们之间的事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季觞侧身指着远处的岚烟江，“至少在他这里，我们的立场完全相同。”
　　季卮咬紧牙关，盯着季觞那双与他颜色完全一样的眼睛，他隐约能感受到眼前这人的情感波动，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他们两个天生同频。
　　季卮，季觞，我们……
　　季卮突然停止了挣扎，喘着粗气看向远处的岚烟江，忽然提起了嘴角。
　　猜到了。
　　岚烟江穿梭在成群的僵尸中间，随手解决掉身边的怪物，嘶吼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然而就算场面再吓人，等级差摆在这里，怪物就只有挨刀子的份。
　　岚烟江几乎没有喘息，大厅的地面已经被怪物死去之后化成的黑水层层染上颜色，半数的僵尸被他斩落刀下。
　　这位大佬略停了停，抽空把碍事的衣摆塞入裤腰，又向那群丑怪拉开了架势。
　　“自己不下手，非得叫来一堆烂尸体，怎么，怕亲自杀人脏手么？”
　　岚烟江打架不忘回头嘲讽几句，这种浪费时间的事若非不得不做，他一般情况下要嘲讽好几轮。
　　明明是一个庄园的创造者，亲自下场当boss了还要靠手下几个虾兵蟹将。
　　腻不腻歪。
　　季卮站在远处观战，他对大佬的实力一清二楚，这个级别的僵尸潮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
　　季觞对岚烟江的嘲讽置若罔闻，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季卮身上，看到季卮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了然的微笑，季觞那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符合外表的阴郁和赞赏。
　　“想到什么了？”
　　季觞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僵尸的嘶吼和岚烟江刀锋的破空声掩盖，但是话清晰地传入了季卮耳中。
　　“想到我们的关系了？”
　　季卮感到身体的禁锢松动了些，但他没有动，只是紧紧地盯住季觞，“我赌你不只是一个副本创造的幻影。”
　　季觞耸耸肩，“我当然不是，你和岚烟江都在这了，我若不是本人可就太没礼貌了。”
　　“如果你记住的东西再多一点，就能知道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
　　季觞说着，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抬，融化在地板里的黑水竟重新浮起来，又汇聚成与之前无异的怪物！
　　“这些怪物可杀不完，在我达到目的之前，它们永远再生。”
　　岚烟江显然意识到了怪物数量的不对劲，他啧了一声，攻势更加凌厉，所过之处黑水四溅。
　　然而就算如此，他活动的空间依旧在不断缩小。
　　“还可以吧？我赋予了它们【学习】的能力，这下岚烟江都能在四级副本帮我驯养出六级怪物了。”
　　季觞笑得很肆意，“而且是这么一大群。”
　　季卮的心一沉，他看见岚烟江的动作虽然依旧迅捷狠辣，但那些怪物的围攻显然越发具有章法，甚至发展出了基本的配合，预判出岚烟江的一些习惯性的闪避方法。
　　岚烟江的额角见了汗，呼吸也略微急促了些。他骂了一句，季卮站在远处听不清，但他能看清岚烟江脸上既兴奋又有些不耐烦的神情——
　　那些僵尸大有不输于他的势头。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季卮转向季觞，声音有些发急而沙哑，“他若是死了……”
　　“他不会死。”季觞打断他，语气有种令人不安的笃定，“我不会让他死，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你。”
　　季卮明白他迟迟不下手的原因。
　　季觞进入这个副本是借用了boss这个身份，自然要遵守副本的规则。
　　季卮没有动那里的食物，季觞自然也不能直接对他下手。
　　这是个优势。
　　季卮暗暗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正在慢慢重新掌控这具身体，至少他现在可以自由活动四肢了。
　　季觞想要季卮不经他的手而死，最大的可能是要引诱岚烟江误杀。
　　目前这个局面，他和岚烟江同样杀不死季觞，在这个回合，至少对于游客来说，季觞有着几乎霸体的优势，他们想蹭破季觞的皮都困难。
　　所以游客依旧需要一点点“失误”。
　　远处岚烟江一个躲闪不及，身后的僵尸嘶吼着出手，一抓划破了上衣，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岚烟江闷哼一声，转头甩手一刀，了结了那怪物的性命。
　　怪物的包围圈在缩小，它们之间的配合在逐步精湛，看这势头，岚烟江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季卮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点了然的笑意迅速转化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决绝。他对着季觞，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带着颤抖但异常坚定：“你的目标是我，那就冲着我来！别用这些脏东西消耗他！”
　　这话一听就是妥妥的正派发言，是季卮为了保护岚烟江而做出的冲动义举。
　　季觞一挑眉，似乎很欣赏他这徒劳的勇敢，嘴角噙着玩味的笑：“那我冲着你来？”
　　季卮不易察觉地浅浅一笑。
　　季卮猛地动了起来——他并非冲向季觞，而是像一头发狂的小兽，直直地撞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僵尸！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甚至像是自投罗网。那僵尸青黑色的爪子立刻抓向他的肩膀。
　　“季卮！你干什么！”岚烟江的吼声从僵尸包围圈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季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似乎一切都在按他的剧本上演。他甚至好整以暇地后退了半步，给这场“意外”腾出空间。
　　季卮感到冰冷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僵尸的利爪划破了他的衣服，在皮肤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他强忍着反击的本能，任由那僵尸恶心的手抓住自己，然后利用身体的重量和冲势，带着那个僵尸猛地一个旋身——
　　这个角度计算得极其精妙。
　　他恰好将自己和纠缠在一起的僵尸，甩到了岚烟江清理怪物的路径侧前方！
　　几乎是同时，另一只从侧面扑向岚烟江的僵尸，正好挡住了岚烟江瞥过来的视线死角。
　　在岚烟江的视角里，就是季卮不知发了什么疯撞进怪堆，然后一个僵尸抓着摇摇欲坠的季卮，和另一个扑来的僵尸几乎重叠，猛地出现在他刀锋的轨迹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细辨。
　　岚烟江的刀正以一个极其凌厉的速度横斩而出，目标是那个扑来的僵尸的脖颈。而此刻，季卮的脖颈，几乎就在那刀锋的延长线上！
　　“！”
　　岚烟江瞳孔微缩，手腕以惊人的控制力强行扭转，硬生生止住了刀势，刀尖险之又险地擦着季卮的喉咙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
　　然而，强制收力的代价是瞬间的空门大开。
　　另外两只“学习”能力极强的僵尸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嘶吼着同时从左右两侧猛扑上来，尖锐的指甲直掏岚烟江的腰腹和后背！
　　岚烟江回刀已然不及。
　　就在这时——
　　一直作壁上观、期待着“意外”发生的季觞，脸色猛地一沉。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冲上前一挥手！
　　噗！
　　季觞定在了原处，睁大双眼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一只僵青色的扭曲的手带着鲜红的血，自后向前捅穿了他的腹部。
　　一只被施加了学习技能，在长达十几分钟的鏖战中不断强化的怪物，足以毁坏一个同级boss的身体。
　　季觞没再抬头，他的眼周不知何时红了起来，一滴泪水自他的眼角滴落。
　　“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差距啊……”
　　贯穿他腹部的那只手随着整个大厅的怪物一起化作黑水渗入地板，而季觞失去了支撑，扑身滑落在地板上。
　　他努力睁开眼，嘴唇一张一合。不多久，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浮出阵阵光点飘向季卮的心脏。
　　季卮感觉一阵恶心，大脑毫无征兆的阵阵眩晕，大段大段的记忆随着光点涌进来，令他的身体一度不稳——
　　好在岚烟江及时扶住了他。
　　朦胧中，岚烟江好像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晕……”
　　他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季卮感觉不高兴。
　　最先飘入脑中的是一句话——
　　“我努力了这么久……”
　　是刚刚季觞死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