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淮畔相逢处》》慕信江临

8、《南北记》

　　皖把民宿的窗帘拉开一条缝，外面白茫茫一片。黄山的雪比她预想的还要大，鹅毛般的雪花不断从天空飘落，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看来今天的登山计划要取消了。"苏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

　　皖叹了口气："小新安期待了好久的雪..."

　　门铃突然响起，伴随着一阵洪亮的东北口音："有人不？开个门儿呗！"

　　皖打开门，迎面是一张被冻得通红却笑容灿烂的圆脸。女人裹着件大红色羽绒服，帽子上缀着毛茸茸的球，身后站着个铁塔般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

　　"哎呀妈呀，可算找着活人了！"女人自来熟地挤进门，"我们是哈尔滨来的，这大雪封山，酒店给咱推荐到你这民宿来了！"

　　没等皖回应，小男孩已经从父亲怀里溜下来，直奔客厅里正在玩积木的小新安："哇！小伙伴！"

　　两个小男孩瞬间像认识多年似的打成一团。皖张了张嘴，还没组织好语言，苏已经闻声赶来。

　　"你们好，"苏推了推眼镜，"请问..."

　　"我姓李，叫我大美就行！"女人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印着"东北虎"的卫衣，"这是我老公强子，儿子铁蛋儿！"

　　名叫强子的男人憨厚地笑了笑，递过来一个塑料袋："自家做的红肠，尝尝不？"

　　就这样，在皖和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这对东北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已经成了民宿的临时住客。

　　"只剩两间房了，"皖查看登记簿，"一间大床房，一间标间。"

　　"够用够用！"大美摆手，"铁蛋儿能睡行军床！你们东北孩子皮实！"

　　安顿好行李后，两家人聚在民宿的餐厅里。皖准备了热腾腾的徽州火锅，苏则开了一瓶自家酿的米酒。

　　"这锅子挺精致啊，"大美打量着巴掌大的铜锅，"就是量少了点儿。"

　　强子已经给小新安和铁蛋儿各夹了一筷子火腿："吃！长个儿！"

　　皖看着小新安碗里堆成小山的肉，眼皮跳了跳。这孩子平时吃饭可是要哄半小时的。

　　"来，整点儿！"大美给每人倒了满满一杯米酒，"大冷天的，暖暖身子！"

　　苏刚想说这酒后劲大，皖的外婆已经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被辣得直咳嗽。

　　"哎呀大娘，"大美赶紧拍外婆的背，"慢点儿！咱东北银都分三口呢！"

　　晚餐在热闹非凡的气氛中进行。皖发现小新安居然自己拿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而平时挑食的苏徽正被铁蛋儿喂着吃一种叫"锅包肉"的东北菜，小脸上沾满了橙红色的酱汁。

　　"你们家孩子吃饭真省心，"皖忍不住感叹，"我家这两个..."

　　"饿两顿就好！"大美爽朗地说，"咱们东北有句老话：'孩子不吃饭，就是不够饿'！"

　　外婆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这位徽州传统育儿的坚定捍卫者，显然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育儿哲学。

　　饭后，大美变魔术般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副扑克："来，打升级不？"

　　苏和皖面面相觑。最终，苏被拉上了牌桌，皖则负责照看孩子们。她惊讶地发现，铁蛋儿已经自己洗漱完毕，还帮小新安刷了牙。

　　"阿姨，"铁蛋儿仰着圆脸问，"明天能堆雪人不？"

　　皖看了看窗外依然纷飞的大雪："如果雪停的话..."

　　"必须能！"大美在牌桌上插话，"咱东北孩子专治各种不服雪！"

　　夜深了，牌局以苏惨败告终。东北夫妇带着铁蛋儿回房休息，民宿终于恢复了安静。

　　"他们真是...活力四射。"苏揉着太阳穴说。

　　皖正在擦掉苏徽脸上的酱汁："铁蛋儿才五岁，已经会自己洗澡穿衣服了。"

　　"东北式育儿，"苏笑道，"比我们江苏人还讲究效率。"

　　第二天，雪果然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大美和强子一早就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铁蛋儿拉着小新安帮忙滚雪球。

　　"看好了啊，"大美把胡萝卜精准地插在雪人脸上，"鼻子得歪着点儿，这样才有灵魂！"

　　皖裹着厚厚的围巾，看着小新安在雪地里打滚——这在以前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外婆坚信寒气会从脚底侵入身体。

　　"让他们玩吧，"强子笑呵呵地说，"孩子冻不坏，越冻越结实！"

　　中午时分，他们决定去附近的翡翠谷看雪景。东北夫妇轻装上阵，只带了瓶水和几块饼干；苏和皖则准备了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温水壶、备用衣物、药品和零食。

　　"你们这是要搬家啊？"大美惊讶地问。

　　皖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孩子东西多。"

　　翡翠谷的雪景美得惊人。冰挂如水晶般垂挂在崖壁上，溪水在薄冰下潺潺流动，阳光透过冰晶折射出七彩光芒。铁蛋儿和小新安在前面奔跑，强子像座移动的大山跟在后面保护。

　　"小心点！"皖忍不住喊道，"别靠水太近！"

　　大美拍拍她的肩："放宽心，强子小时候在松花江冰窟窿里泡大的，看孩子有一套！"

　　正说着，铁蛋儿突然指着远处："爸！看！松鼠！"

　　一溜烟功夫，小男孩就追着松鼠的影子跑进了林子。强子赶紧跟上，但积雪掩盖了小路，转眼间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强子！铁蛋儿！"大美的喊声在山谷回荡。

　　苏立刻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皖则迅速观察周围地形："他们应该是往东边去了，那边坡度缓，不容易出事。"

　　"我去找，"苏果断说，"皖，你带大美和孩子回民宿联系救援。"

　　大美却已经大步朝林子走去："扯啥救援！我儿子穿的红羽绒服，显眼着呢！"

　　皖拉住她："雪地里容易迷路，我们得有计划..."

　　"计划啥呀！"大美急得东北话都出来了，"我儿子丢了你让我干等着？"

　　最终决定由皖带路，一行人沿着可能的路线寻找。皖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发现了一串脚印。苏则沿途在树上做记号，防止迷路。

　　约莫半小时后，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凹找到了强子和铁蛋儿。小男孩正坐在父亲肩上，一点没受惊吓的样子。

　　"妈！"铁蛋儿兴奋地挥手，"我看见松鼠了！还有兔子！"

　　大美冲上去一把抱住儿子，突然腿一软坐在雪地上。皖这才发现，这位看似坚强的东北妈妈其实一直在发抖。

　　"没事了，"皖蹲下来拍拍她的背，"孩子很安全。"

　　强子挠挠头："对不住啊，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山路拐弯抹角的，跟咱东北老林子不一样。"

　　回程路上，大美紧紧牵着铁蛋儿的手，一反常态地沉默。皖注意到她时不时抹一下眼角。

　　晚餐时，大美特意下厨做了一桌东北菜：酸菜白肉、地三鲜、小鸡炖蘑菇...分量足到盘子都快装不下。

　　"今天谢谢你们，"大美给每人倒了杯白酒，"要不是你们熟悉地形..."

　　"别这么说，"苏举起杯子，"你们也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育儿方式。"

　　皖点点头："小新安今天自己穿衣服了，说是'像铁蛋儿哥哥一样厉害'。"

　　铁蛋儿正教小新安用筷子夹花生米，两个孩子咯咯笑个不停。苏徽坐在强子腿上，啃着一块锅包肉，完全不顾形象。

　　"其实吧，"大美抿了口酒，"我们东北人看着心大，对孩子也是提心吊胆的。只是觉得男孩嘛，不能养得太娇气。"

　　皖想起白天大美发抖的背影，突然理解了这种表面粗放下的深沉爱意："每种育儿方式都有道理，关键是用心。"

　　"这话对路！"强子一拍桌子，"来，走一个！"

　　当晚，皖破例允许小新安和铁蛋儿睡一个房间。两个孩子兴奋得睡不着，在被窝里叽叽喳喳讲着白天的冒险。

　　"你们安徽真好玩，"铁蛋儿说，"山多，松鼠也多！"

　　"你们东北呢？"小新安问。

　　"可大了！冬天能溜冰，夏天能采蘑菇！"铁蛋儿突然压低声音，"下次你来，我带你去我爸的秘密钓鱼点！"

　　门外，偷听到这番对话的大人们相视一笑。

　　"明年夏天，"大美突然说，"你们来哈尔滨玩呗？住我们家，让强子带你们去太阳岛！"

　　"真的吗？"皖惊喜地问。

　　"那必须真啊！"大美豪爽地说，"咱东北人说话算话！"

　　苏笑着举起茶杯："那就这么定了。"

　　第三天，东北夫妇要启程去宏村了。临别前，大美塞给皖一个塑料袋："自家腌的酸菜，包饺子贼香！"

　　强子则给了苏一个熊抱："老弟，有空来东北，哥带你冰钓！"

　　铁蛋儿和小新安依依不舍地交换了礼物——一块徽州木雕小挂件换了一个手工冰尜。

　　"记得我们的约定！"铁蛋儿像个小大人似的说。

　　"嗯！"小新安重重点头，"夏天见！"

　　送走东北一家后，民宿突然安静得有些不适应。皖看着院子里那个歪鼻子雪人，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一次意外的相遇会这么...美好。"她说。

　　苏搂住她的肩："就像我们当初？"

　　皖靠在他怀里："比那更神奇。毕竟谁能想到，徽州毛豆腐和东北酸菜会成为好朋友呢？"

　　远处，黄山的群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他们这段跨越南北的友谊，纯粹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