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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双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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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的白光在站区屋檐下一跳一跳,像被无形的指挥棒轻轻点着。乔启明把耳麦压回耳后,视线从引桥阴影移到站区东口,笔记里“27/30”的双值在纸面上像两枚并排的钉子。
“各组复核机位时间,误差不得超过零点三秒。”他说。
“到位。”陈越回。
C组的镜头先捕到“看表”的第一人——东货台那名蓝篷司机。他把手机屏幕点亮、熄灭、再点亮,动作机械而克制。第二个“看表”的人在堆放区小门内,灰帆布外套,袖口翻边磨毛,手指在配电箱边缘轻敲三下,像在跟着某个内心的节拍。第三个则站在调度大厅门廊的阴影里,背对大钟,嘴角叼着烟,烟头的光在阴影里像一枚细小的秒点。
06:26:38,网安把“棋手”侧的呼叫频段叠上来,扇区边缘恰好压住这三个人的所在地。乔启明的笔尖在纸上一点——合拍。
“27 值预备。”他低声。
06:26:57,调度大厅门廊那枚烟头猛地一亮;06:27:01,堆放区的小门掀起一指宽,灰外套的人抽出一支卷起的蓝色薄垫,塞进门外红砖缝里,动作快得像一滴雨落;06:27:04,东货台蓝篷司机把手机放回胸袋,转头看向西侧引桥。三处动作不相互照应,却在同一秒展开——像三只手被同一根弦拨动。
“锁红砖缝。”乔启明不抬嗓。
B组越过堆放区,手电斜光打进缝里,镊子夹出一条卷起的蓝色薄垫,展开后是一张做旧的防滑地垫,垫中间开了一个细长的槽。槽里躺着一节指节长的电容与一小片金属片——金属片上刻着极细的一笔“┐”,像“马”在直角处提气的一抖。
“编号A-42。”陈越报,“片上还有‘R4’浅刻。”
A-38 的“R3”、A-36 的“R2”,再到手里的“R4”,序列像沿着钟面往前跑。乔启明没说“漂亮”,只在笔记里把 R 序列接成一条微微上扬的线。他知道这不是炫耀,而是批次标记,是给“内行人”的视线留的凹槽。
06:27 的微波过后,站区像什么都没发生。东货台的蓝篷司机把车头朝外,缓缓并入内环道;灰外套推着空托盘穿过调度室窗下的阴影,步速不疾不徐;门廊里叼烟的人弹了下烟灰,转身朝自动售货机走去,投币、买水、拧开——每一个动作都像日常。
“别碰人。”乔启明叮嘱,“先把‘物’完完整整拿到手上。”
B组在红砖缝又勾出一个透明胶囊,胶囊内封着一段骨架短节卡销,切口边缘留下细微的锉痕,锉纹方向与 A-30、A-36 的切削纹一致;胶囊内壁还有一粒极小的蓝纤维端头,端口热切痕圆润。吴岚看一眼:“同批次。”
“把卡销、薄垫、电容按组封存。”乔启明道,“薄垫检查有没有导电涂层。”几分钟后,结果出来:垫面喷过导电石墨水,可以隔绝静电干扰——它是给脚踏切割器用的“静电灭音器”,踩下去时,摄像头的供电线会被那一瞬的脉冲淹没半秒,画面像被轻轻擦过。
“这就是 06:14 到 06:15 那 0.7 秒的抖动来源。”技辅说。
“他在时间里铺了毯子。”吴岚说。
“而我们要把毯子每一缝的走线都抠出来。”乔启明回。
06:29:36,内环东—北的弧线上,蓝篷司机在路口“预判刹停”,车头轻微一顿,像是在听遥远的鼓点。06:29:58,他从胸袋再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网安扇区图上“棋手”的频段再次短促闪烁——06:30:00,停。没有通话记录,只有心跳般的一下“握手”。
“30 值落定。”李弢说。
“看他给谁做示意。”乔启明推了下镜头。
东口自动售货机旁,叼烟的人拧开矿泉水,对着玻璃窗照了照自己,像在看牙。玻璃里映出他的侧脸——眉骨低,鼻梁窄,左耳廓缘有一处平口形陈旧裂痕。陈越一怔:“像……港区临时工姚。”
“像不等于是。”乔启明挡住他,“照耳廓纹,取走廊地面烟灰,做指纹、汗迹比对。”
如果换作周建国,这个节点可能已经“试探性收网”,用“像”的心理压迫去撞开一扇门。但乔启明不浪费“像”。他把“耳廓裂痕—灰外套—袖口翻边—走廊烟灰”串在同一条线上,等证据把人从影子里拖出来。
06:31,A组的车沿站区西侧缓慢移动,镜头在几台手推切割器、几辆临停厢货、以及几张被雨打开的广告板之间掠过。西侧的围墙低处有一处缺口,缺口里塞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塑片,折纹与前几枚不同,是“L”形的镜像,“L”的短边被多加了一道极细的竖线——像谱子上某种“延音”。陈越把塑片夹进袋里,标 A-43。
“延音代表延时。”技辅半开玩笑。
“也可能是下一个点的‘等一拍’。”吴岚说。
乔启明没答,目光却落在了站区北端的计重台。那是他们在国道上见过的另一个“节拍器”。06:32:10,一辆厢货压过称重板,重量曲线出现短促抬升;06:32:12,曲线回落,抬升值只有八公斤,像有人把什么轻的东西压上去又拿走。06:32:30,第二辆厢货重复了同样的动作,只是抬升值变成了十一公斤。两次动作间的间隔,被掐在“整 20 秒”。
“跟计重台。”乔启明说,“看台下。”
B 组掀开计重台北侧的维护小门,灯光照到一段灰尘被擦拭过的钢梁,梁背面粘着一排浅蓝色的薄片,每片上都用刀尖刻着“R4-1、R4-2、R4-3……”。它们不是骨架件,而更像校准片——每片厚度不同,叠放后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制造可重复的重量波动。校准片旁边,是一枚被胶带缠过的旧式寻呼机外壳,外壳内空无一物,外表却刻着同样的“马”形折线,折线末端多出一个极浅的“点”。
“编号 A-44 至 A-49。”陈越一边取证一边压低声音,“这是给‘计重台’装的节拍。”
“不是装,是借。”乔启明说,“他把城市的设备当成乐器,我们要把每一件乐器的谱面撕开。”
06:33,东货台蓝篷司机的车回头穿入西侧通道;06:33:20,堆放区小门开了一指宽,又合;06:33:30,调度室门廊里那人空瓶拧紧,丢进垃圾桶。三处动线像三个不相邻的音符,仍然依附那根看不见的弦。
“‘棋手’号码。”乔启明忽然道,“它的通联习惯里有没有‘等一拍’后的回拨?”
网安调出历史,指尖一顿:“有。每逢 30 值,有一组次级回拨落在+27 秒或+33 秒。”
“所以‘延音’不是玩花样。”吴岚说。
“延音是给‘搬运频段’的第二班的。”乔启明合上本子,“我们把 06:33 的次级回拨人圈出来,跟他走一站。”
06:33:27,“棋手”的通联扇区在站区西北角闪了一下;06:33:33,站区外一条小巷的基站应答了另一枚号段,时长 5 秒。小巷里,早市摊贩正在热气里铺油条,油的香味压住了潮湿的铁味。一名戴鸭舌帽的人从巷口推车而出,车篷下压着一只被油渍浸透的纸箱,箱角露出一点点蓝色。
“别急。”乔启明轻轻抬手。他把“27/30”的双值从纸面移到脑子里,再往前推半拍:06:34 的节点不会空,他会在“等一拍”之后给自己留一条逃生线——电线杆后的盲角、围墙的破洞、或者计重台下方的第二个维护口。于是他转向技辅:“站区第二条供电干线在哪?”
“在北侧厂房背面,穿墙入地。”技辅回答。
“好。”乔启明戴上手套,朝北侧走去,脚步在铁皮路上发出极轻的响。06:33:58,他停在一扇半旧的铁门前,门缝里露出一条被鞋底磨亮的浅槽。06:34:02,门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薄铁片被指尖弹了一下;06:34:05,门内有人咳嗽,随即是电线被拨动的微细摩擦。乔启明没有猛推,他把耳麦往下一掖,侧身在门缝里看过去——一只沾着蓝漆的手正从配电箱下收回,手腕的灰帆布翻边磨毛,裂开的线头被细细打了结。
他没有喊。他在心里把秒点数到“七”,等“等一拍”的回拨过去,才抬手敲门,敲三下,节拍是“短、短、长”。门里的人迟疑了一瞬,像在对一段熟悉的暗号做出反射;门开的缝比刚才更窄,一只眼在缝后迅速扫了一圈。
“站区检修,导电垫你们谁签的?”乔启明把工证夹在手心,语气平平。
缝后的眼珠微微一缩,像被灯光刺了一点。那只沾着蓝漆的手又缩了一尺,指尖在裤缝上擦了擦,留下一个淡淡的蓝点。06:34:27,网安耳机里传来提示音——次级回拨刚刚落在“33 秒”的格点上。
乔启明知道“钩子”已经挂在对方袖口的线头上。他不再说话,只把手里的工证往前一送,拇指恰到好处地遮住证件号码,让对方必须把门再开大半寸来辨认。他在那半寸的空气里,闻到一种从港区一路缠过来的气味——防锈漆的甜腻、导电石墨水的金属湿味、和烟草的残渍——它们像 R2、R3、R4 一样,在呼吸里排成了序列。
门终于多开了那半寸。灰外套的肩缝露出一个微微的偏角,和先前在走廊下拍到的缝线角度完全一致。乔启明轻声:“签名漂亮,‘马’字最后那一抖,是怕掉拍么?”对方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神往左上角飘——那里,挂着一只极小的黑塑片,折线是“L”的镜像,短边末端多一个点。
乔启明在心里把“点”落在 06:35。门缝里的人尚未意识到,他已经在“27/30/33/35”的节拍里,被一根看不见的弦牵住了脚踝。风从铁门边挤过,带走他袖口那点新鲜的蓝;而站区远处的电子钟,刚好把“35”的白光按在了他侧脸的骨头上。接下来的那一步——不该由对手先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