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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并肩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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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戏剧节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在期末考试的巨大压力之下。礼堂里的灯光、掌声、戏服仿佛都成了一场短暂而绚丽的梦。梦醒了,黑板旁的倒计时数字变得格外刺眼,各科试卷和复习提纲雪片般发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属于期末的味道。
沈凛秋试图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复习中。她像过去每一个期末那样,制定了详尽的计划表,将每天的时间分割成块,精准地填充进公式、单词、文言文和年代事件。
然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注意力不再像过去那样容易集中。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有时会无意识地写下“昭棠”两个字,等她惊觉,又慌忙用凌乱的线条涂掉,仿佛要抹去什么罪证。做阅读理解的间隙,眼前会突然闪过舞台上林昭棠含泪的眼眸,或者图书馆灯光下她认真琢磨台词时微蹙的眉头。甚至只是听到走廊上传来的、类似林昭棠的清脆笑声,她的心跳都会漏掉半拍,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
那种在戏剧节期间被无限放大、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悸动,并没有因为活动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像无声渗透的雾气,弥漫在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她开始更仔细地留意林昭棠发的每一条信息,会反复点开她分享的歌,甚至会在她抱怨数学题太难时,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跑到七班去教她的冲动。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感让她感到陌生和害怕。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关注和渴望靠近的心情,这远远超出了她对姜穗、甚至对任何以往朋友的界限。
她变得沉默了一些。尤其在和林昭棠相处时,那种“不仅仅是友谊”的认知像一道透明的屏障横亘在她心中。她依旧会每天和林昭棠交接笔记,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七班的趣事,但她的回应有时会慢半拍,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害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太多,害怕过于亲近的触碰会让自己失态。
这种隐秘的煎熬在一个午休时间达到了顶峰。当时她正和姜穗在食堂吃饭,林昭棠和周彤端着餐盘有说有笑地从她们桌旁经过,周彤很自然地将自己餐盘里的一块炸鸡夹给了林昭棠,林昭棠也笑嘻嘻地接受了。
那一刻,沈凛秋感到胸口猛地一窒,一种尖锐的酸涩瞬间冲垮了食欲。她低下头,用力攥紧了筷子,指节微微发白。
“凛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姜穗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拉回。
沈凛秋抬起头,对上好友关切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坦然,充满了纯粹的友谊。一股强烈的倾诉欲突然攫住了她。她太需要找一个出口,太需要有人来告诉她,她到底怎么了。
下午放学后,沈凛秋没有立刻去和老地方等林昭棠。她以讨论题目为由,让姜穗陪她去了几乎无人的天台。
冬日的夕阳早早西沉,在天边留下几抹淡紫色的云霞。寒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和校服衣角。
“穗穗,”沈凛秋的声音有些干涩,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不敢看姜穗的眼睛,“我好像……遇到了一点问题。”
“嗯?考试压力太大了吗?”姜穗凑近了些。
“不是……”沈凛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低声说道,“我好像……对一个人……产生了……不太一样的感情。”
她说得含糊其辞,但姜穗瞬间就明白了。她安静地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会忍不住一直想她,看到她和别人亲近这里会很难受,”沈凛秋的手无意识地按在心口,眉头紧紧皱着,“想要她只看着我,只对我笑……看到她就开心,看不到就好像缺了点什么……我明明知道这样想不对,很奇怪,但我控制不住……”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自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还是朋友吗?”
姜穗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那个“她”是谁,只是轻轻握住了沈凛秋冰凉的手。
“凛秋,”姜穗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对’或‘奇怪’的。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顿了顿,看着远方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继续说:“但是,我们现在才高一,期末考试就在眼前。很多事情,或许需要时间才能想得更明白。现在就算纠结得再多,可能也得不出答案,反而会让自己更乱,影响更重要的事情。”
沈凛秋抬起头,看向姜穗。好友的话像一阵冷静的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部分迷雾。
“所以,”姜穗转回头,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先把这种感觉放在一边,好不好?它不是错误,但它可以等。等我们考完试,等我们有更多时间的时候,再去慢慢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又该怎么办。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是期末考。别让它扰乱了你的节奏。”
沈凛秋望着姜穗,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想破头又有什么用呢?除了让自己心神不宁、成绩下滑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她需要的是冷静,是专注。
一股决心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慌乱和迷茫。
“我明白了,穗穗。”沈凛秋反握住姜穗的手,声音虽然还有些轻,却变得坚定起来,“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那天起,沈凛秋仿佛给自己穿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她将有关于林昭棠的所有悸动、困惑和酸涩,都强行打包,塞进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并贴上“考后再处理”的标签。
她不再允许自己在上课时走神去想她,不再反复点开聊天记录,不再刻意去捕捉走廊上的身影。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眼前的课本和习题之中,用成堆的公式和单词来填满每一个可能产生缝隙的时刻。
她依旧会和林昭棠正常交往,只是更加克制,更加将注意力保持在“朋友”的界限之内。她的笑容依旧温和,却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她依旧会帮忙解答问题,但话题绝不会偏离学习本身。
期末考试像一场暴风雪,凛冽而纯粹地席卷了一切。沈凛秋将自己埋首其中,几乎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暂时冻结了那份刚刚萌芽、却足以扰乱心神的情感。
一切,都等考完再说。
期末考试的暴风雪终于停歇,成绩单像雪后初霁的阳光,明晃晃地昭示着结果。沈凛秋的总排名前进了十几名,语文和英语依旧亮眼,数学也稳中有升。然而,物理那一栏的分数,依旧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刺眼地横亘在那里,仅仅比及格线高了一点。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事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失落感还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盯着那分数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都有些模糊。
放学后,她独自一人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心情有些沉重。选择文科的念头,在这些日子里反复盘旋,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她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与其在注定艰难的道路上耗尽力气,不如及时转向。
“凛秋!”熟悉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活力。
沈凛秋抬起头,看见林昭棠正探进半个身子,脸上洋溢着笑容,手里挥舞着显然是进步了不少的成绩单。“你看!我总分涨了四十多分!数学历史新高!多亏了你……”她的欢快语调在接触到沈凛秋明显低落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林昭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快步走进来,凑到沈凛秋桌边,声音放轻了许多:“怎么了?考得不好吗?”她的目光落在沈凛秋桌上那张摊开的成绩单上,瞬间明白了。
“物理……”沈凛秋的声音有些低哑,她指了指那个分数,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也就这样了。”
林昭棠拿起成绩单,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蹙起。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没关系,下次努力”或者“你已经很好了”之类的空话。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凛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向林昭棠:“我大概……高二会选文科。”说出这句话,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昭棠是典型的理科思维,活泼好动,物理化学对她来说似乎从不费力。她们会不会从此就走向不同的道路?交集越来越少,最终渐行渐远?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昭棠听完,眼睛眨了眨,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或疏远,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真的吗?太好了!”林昭棠的声音里带着 明显的开心。
沈凛秋愣住了:“……好?”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
“对啊!”林昭棠用力点头,一把拉住沈凛秋的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我正想跟你说呢!我可能也要选文科!”
这下轮到沈凛秋彻底惊讶了:“你?文科?为什么?”以林昭棠的成绩和性格,理科似乎是更顺理成章的选择。
林昭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我仔细想过了,我对历史政治还挺感兴趣的,背东西我也不怕。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沈凛秋的指尖,“物理化学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就是勉强跟上,学得可吃力了,肯定没有你学文科那么厉害。我想选一条更适合自己、也许能走得更远的路。”
她看着沈凛秋,眼睛弯成了月牙:“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都学文,不就又可以在一个班了吗?就不用分开了!我们可以继续一起上课,一起复习,你还能继续教我数学!多好!”
——“就不用分开了。”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沈凛秋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担忧。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担心分离,原来昭棠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并且早已为她们的未来规划好了方向。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喜悦涌上心头,冲垮了因为物理失利而带来的沮丧。成绩单上的那个数字忽然变得不再重要,前路的选择也变得无比清晰和充满希望。
“真的吗?”沈凛秋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和期待。
“当然是真的!”林昭棠用力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约定,“我们说好了啊,高二一起学文!谁反悔谁是小狗!”
沈凛秋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心底那片被期末考和隐秘心事冻结的湖面,仿佛在春日的阳光下轰然裂开,温暖的湖水奔涌而出,汇成一股坚定而欢快的溪流。
她反握住林昭棠的手,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而灿烂的笑容,重重地点头:
“嗯!说好了!一起学文!”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个少女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她们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握着彼此的手,仿佛立下了一个关于未来、关于陪伴的无声誓言。
物理的分数依旧静静地躺在纸上,但它已经无法再困扰沈凛秋了。因为她知道,她的赛道在前方,而她的身边,会一直有这样一个灿烂如阳光的人,与她并肩同行。
这个认知,比任何好成绩都让她感到安心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