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瓷轩·瓷心》慕信江临

28、冰冷印记

　　“龙窑”基地的紧急灯光缓缓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照明的冷白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寒意。袭击来得突然，结束得也诡异。除了部分被摧毁的纳米机械残留的微量金属粉尘，以及网络系统中被暴力突破的痕迹，入侵者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仿佛一场精心策划的幽灵行动。

　　隔离区内，“源火”核心似乎因为小雨之前的强行介入而暂时陷入了某种“蛰伏”，能量波动平稳得令人不安。

　　最高级别的战后会议在基地核心简报室召开。与会者除了小雨、赵岩、李敏等基地高层，还有通过量子加密全息参与的地球联合政府高层和美利坚、瓷。

　　三维投影展示着收集到的纳米机械残骸分析报告和网络攻击日志。

　　“成分分析确认，纳米机械的主要构成是一种非地球已知的合金，结构极其精密，自毁机制彻底。”李敏的声音带着挫败感，“网络攻击使用的算法…底层逻辑确实与琉璃文明的部分数学体系有相似性，但被极端简化并赋予了强烈的破坏性指令。就像…就像有人拿到了琉璃文明的字典，却只学会了写诅咒。”

　　“攻击源头无法追踪。”网络安全主管补充道，“它们像是从我们内部网络的‘缝隙’中凭空产生的，初步判断可能利用了某种基于量子涨落的临时信息跃迁技术…这远远超出了我们目前的认知。”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拥有着疑似超越琉璃文明的科技水平，并能窃取或模仿琉璃文明的技术特征发动攻击。这比面对庞大的舰队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源火’，或者与之相关的控制权。”美利坚的声音从投影中传来，冷静而锐利，“这次失败了，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必须假设，‘龙窑’基地甚至地球的网络和基础设施，在对方眼中可能已不再安全。”

　　“建议立刻将‘源火’核心转移至更高保密级别、物理隔绝程度更高的备用基地。”一位政府高层提议。

　　“转移过程中的风险更高。”小雨立刻反对，“对方能进行如此精准的渗透，就能预判我们的转移路线。留在‘龙窑’，我们至少还有最完善的禁锢设备和我的力量可以依仗。当务之急是找出对方的渗透方式，加固防御，而不是自乱阵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能模仿琉璃文明的技术？仅仅是窃取了我们数据库的皮毛？我不相信。这种程度的模仿，需要更深层的理解。我怀疑…”

　　她调出了一段之前被忽略的数据——是那冰冷扫描发生时，基地能量背景辐射的细微频谱记录。在无数杂波中，有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当做仪器误差的异常峰值。

　　“…我怀疑，对方可能掌握着比我们更完整的、关于‘翡翠族’或‘琉璃族’的某些关键技术，甚至…他们本身就可能与这两个失落文明有关联。”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另一个幸存文明？还是…某个继承了遗产的‘后裔’？”梅瓷沉吟道，“如果是后者，是敌是友？”

　　“从攻击行为看，是敌非友。”赵岩沉声道，“而且是非常了解我们底细的敌人。”

　　会议最终决定：暂不转移“源火”，但将“龙窑”基地的安保和隔离等级提升至前所未有的“星釉壁垒”级别，所有外部连接采用最高规格的物理隔离和一次性的光学密钥。同时，成立代号“陶匠”的专项小组，由小雨牵头，李敏辅助，全力研究纳米残骸和攻击代码，寻找敌人的蛛丝马迹，并尝试逆向推导其技术来源。

　　接下来的日子，“龙窑”基地变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堡垒。小雨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对那微小金属残骸和破碎代码的研究中。她调动着“娲皇”记忆深处所有相关的知识碎片，试图进行匹配和解读。

　　过程如同大海捞针。敌人的技术显然经过刻意伪装和切割，有用的信息少之又少。

　　直到一周后，李敏带来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发现。

　　“舰长，你看这个。”李敏指着高倍电子显微镜下的图像，“这些纳米单元在彻底湮灭前，其内部结构会呈现一种极其短暂的、高度有序的晶格排列，就像…就像瞬间被‘冻结’的液体金属。这种有序态的残留痕迹，在我们收集的所有样本中都存在。”

　　小雨凝视着那转瞬即逝的晶格图案，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她立刻调出琉璃文明的材料学数据库进行比对。

　　没有完全匹配的。

　　但她没有放弃，意识沉入更深处，检索着“娲皇”那些更加古老、更加模糊的记忆碎片…关于“翡翠族”的母星，关于他们的起源…

　　突然，一段破碎的画面闪过：一颗被冰封的星球，地表覆盖着并非由水构成的、而是某种金属氢与奇异矿物混合形成的超级冰川…冰川之下，有巨大的结构在缓慢移动…

　　“冰…极寒…”小雨喃喃自语，猛地睁开眼睛，“李敏！分析那种有序晶格形成的理论环境条件！重点是温度和压力！”

　　计算结果很快出来：需要接近绝对零度的超低温以及极高的压力环境，才能自然形成那种特殊的有序态！

　　“这种环境…自然界中几乎不可能稳定存在！”李敏惊呼。

　　“但如果是人为制造的呢？”小雨眼神锐利，“一个倾向于或者说必须生存在极低温超高压环境下的文明？”

　　她立刻将这一特征与攻击代码中那些体现出的“冰冷”、“绝对理性”、“非人性”的特质联系起来。一个模糊的敌人形象开始逐渐浮现：一个可能起源于极端环境的文明，科技高度发达，思维模式冰冷精确，对“热能”和“混乱”（或许他们视生命和情感为一种混乱）可能抱有天然的排斥或警惕？他们窃取或继承了部分翡翠/琉璃文明的技术，但以其自身冰冷的方式进行了改造和应用？

　　就在这时，基地的警报再次低声响起，但并非攻击警报，而是最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接收提示。

　　信息来自遥远星海的深处——是“琉璃之心”在彻底消散前，依照最后程序，向宇宙中多个预设坐标广播出的、关于“源火”警告信息的其中一个反馈！它穿越了漫长光年，终于被人类设置在柯伊伯带之外的深空监听阵列捕获！

　　信息极其简短，且因长途传输而残缺不全，但内容却让小雨如坠冰窟：

　　「…警告确认…特征匹配：‘寒渊遗民’…极度危险…规避…切勿让‘星火’落入…」

　　寒渊遗民！

　　这个词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娲皇”记忆深处一道尘封的闸门！

　　更多碎片化的信息涌入小雨脑海：一个古老的、与“翡翠族”几乎同时期崛起的文明，起源于宇宙边缘某颗冰封巨行星的深海之下，自称“寒渊之子”。他们崇尚绝对的秩序与冷静，视热量和熵增为宇宙之敌。曾与“翡翠族”因理念冲突和资源争夺发生过短暂却激烈的战争，最终两败俱伤，各自退回疆域，老死不相往来…传说他们对“翡翠族”的生命能量技术既憎恶又垂涎…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敌人是“寒渊遗民”！他们并未灭绝，反而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发展！他们感知到了“源火”的能量爆发（或许是琉璃文明封印减弱时泄露的），也探测到了人类的存在和我们对琉璃遗产的获取！他们想要“源火”，但不是为了毁灭，更可能是想研究、掌控这种他们曾经对手的强大能量，甚至可能想将其“冰冷化”，转化为他们所能理解和控制的形式！

　　而那冰冷的扫描、纳米机械的侵袭、数据瘟疫…都是他们的试探和手段！他们就像隐藏在黑暗冰海中的掠食者，冷静、耐心、一击不中便即刻远遁，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小雨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上传给联合政府最高层。

　　消息引发了巨大震动。一个潜在的、科技水平可能极高的星际文明敌手，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战略威胁。

　　“立刻加强太阳系外围预警网络！所有‘景德级’舰船提高战备等级！全力研究应对‘寒渊’技术的手段！”最高指挥部下达一连串命令。

　　然而，就在人类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应对这来自深寒的威胁时，谁也没有料到，对方的下一次出手，并非直接针对“龙窑”基地或者舰队。

　　而是针对人类文明本身。

　　三天后，全球范围内的互联网和传统媒体平台，突然被一段经过精心剪辑、配以煽动性解说和多国字幕的视频刷屏！

　　视频的内容，正是之前被严格保密的、关于“龙泉号”在琉璃坟场遭遇“寒渊”纳米机械袭击的片段！画面被刻意处理得模糊却更显震撼，着重表现了纳米机械的诡异可怕和人类武器的无力，最后镜头定格在“源火”那令人不安的翡翠色光芒上！

　　配以的画外音则充满暗示和恐慌：

　　“…政府隐瞒真相！外星威胁早已降临！他们从外太空带回了无法控制的毁灭性能量，引来了更可怕的猎手！普通人的安全毫无保障！我们需要知情权！我们需要答案！”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全球蔓延。“源火”、“外星威胁”、“政府隐瞒”等词条瞬间引爆所有社交媒体！抗议游行在多个大城市爆发，人们要求政府公开所有信息！

　　这不仅仅是制造混乱。“寒渊遗民”这一手极其毒辣——他们试图从内部瓦解人类的信任和团结，让人类政府忙于处理内部危机，无暇他顾，甚至可能迫使公众压力下做出不理智的决策（比如要求摧毁或交出“源火”）！

　　“龙窑”基地再次成为风暴眼。来自各方的质询和压力如同雪片般飞来。

　　小雨站在观察廊内，看着下方依旧平静旋转的“源火”，又看了看屏幕上全球各地的混乱景象，双手缓缓握紧。

　　敌人不再隐藏于黑暗。

　　他们换了一种方式，将冰冷的战火，直接烧到了人类的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