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瓷轩·瓷心》慕信江临

21、星釉

　　枪声在死寂的古窑石窟中炸响，如同最后的丧钟。

　　李一锷的身体猛地一震，额前爆开一团血花，眼中的惊骇、狂热、不甘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瓷器般黯淡下去。他直挺挺地向前倒下，重重砸在冰冷的岩石上，鲜血汩汩流出，浸染了脚下千年积累的窑灰。

　　那名独眼的“熄焰者”疯狂大笑，枪口冒着青烟，颤抖着转向昏迷的小雨和她手中那枚吸收了“娲皇”力量的瓷片：“怪物！都去死吧！纯净的世界不需要你们这些…”

　　他的狂吠戛然而止。

　　因为原本昏迷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璀璨的翡翠色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其中燃烧，深邃得仿佛包含了整片星海，冰冷、威严、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她只是静静地看向那名“熄焰者”。

　　“熄焰者”的狂笑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他手中的枪仿佛有千斤重，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再移动分毫。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生命正在被那目光无情地剥离、分解，如同投入窑火的泥土。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仅仅三秒钟后，那名“熄焰者”眼中的疯狂和生命光彩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全无。他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仿佛看到了宇宙尽头的大恐怖。

　　小雨（或者说，暂时主导了她身体的某种存在）缓缓坐起身，翡翠色的眼眸扫过一片狼藉的石窟，目光在李一锷和“熄焰者”的尸体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波动，最终落在了如临大敌、将她紧紧护在身后的瓷和美利坚身上。

　　那目光触及父母时，其中的冰冷和威严似乎融化了一丝，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眷恋？

　　“小雨？”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试探着呼唤女儿的名字。

　　“小雨”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瓷片。那枚天青与翠绿交融的“钥匙”，此刻内部星河流转，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她轻轻握紧它，周身那非人的威压稍稍收敛，眼中的翡翠光芒也渐渐黯淡，恢复了几分属于人类的清明，但深处那星海般的深邃却未曾改变。

　　“…妈…爸…”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奇异地带着双重音色，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则空灵、古老，仿佛来自群星深处，“我…没事。或者说…不完全是以前的我了。”

　　她尝试着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瓷和美利坚立刻上前扶住她，触手之处，她的体温依旧偏高，皮肤下隐约有能量流动的微光。

　　“那个‘娲皇’…”美利坚紧张地问，枪口虽然垂下，但全身肌肉依旧紧绷。

　　“她在这里。”小雨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手中的瓷片，“也在里面。她的意识在爆炸中濒临消散，为了自保，也为了…延续，选择了与我融合。现在，‘娲皇’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外星意识，而是成了我…成了我们的一部分。她的知识、她的记忆、她的力量…正在慢慢成为我的。”

　　瓷和美利坚心中巨震。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女儿亲口证实，依旧感到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外星意识与女儿融合，这究竟会带来什么？

　　“那…你还是我们的女儿吗？”瓷问出了最恐惧的问题，声音哽咽。

　　小雨（或者说，融合后的新存在）转过头，用那双深邃了许多的眼睛看着母亲，缓缓露出一个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却无比真实的微笑：“当然是。我还是林小雨，爱你们，讨厌青椒，喜欢天体物理。只是…脑子里多了很多很多东西，需要时间消化。而且…”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一缕翡翠色的能量如同温顺的火苗，在她指尖跳跃、流淌，变幻出各种复杂的几何形状，最后甚至模拟出一个小小的、旋转的星云。

　　“而且，我好像能…做到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了。”她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新奇和不确定，“关于能量，关于物质…‘她’的知识就像一本打开的书。”

　　美利坚和瓷看着那缕乖巧的能量，心中的警惕稍稍放松，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他们的女儿，似乎踏上了一条完全超乎想象的道路。

　　“外面…”瓷想起上面的情况，“龙珠阁爆炸，这里也…”

　　“古窑的核心稳定下来了。”小雨感知了一下，“能量泄露已经停止。上面的爆炸主要集中在外围，龙珠阁可能损毁严重，但应该不会波及太远。至于那些人…”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眼神黯淡了一下：“‘守窑人’和‘熄焰者’…延续千年的争斗，该结束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个被困意识体带来的扭曲产物。”

　　就在这时，小雨手中的瓷片突然又轻微震动起来，内部星河加速流转。她微微蹙眉，抬头望向石窟顶部，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看到星空。

　　“怎么了？”美利坚立刻问。

　　“那架飞行器…”小雨凝神感知，“它坠毁前发送了一道最后的信号…指向一个非常遥远的坐标…比‘翡翠星’还要远…有东西…接收到信号了…正在醒来…或者说…正在赶来。”

　　新的威胁？瓷和美利坚的心又提了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雨却摇了摇头，翡翠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不…不完全是威胁。那道信号…更像是一个…迟到的‘求救’和‘回归’请求。飞行器所属的文明…他们似乎并非‘娲皇’的敌人，而是…另一个相关的失落分支。‘娲皇’的记忆里有关于他们的碎片…很模糊…充满了悲伤和…等待。”

　　信息量太大，瓷和美利坚一时难以消化。

　　小雨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她走到石窟中央那已经稳定下来的窑心前，将手掌轻轻按在依旧温热的瓷器表面上。

　　“这个核心，已经不需要了。”她轻声道。随着她的意志，庞大的窑心结构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然后如同沙堡般悄然瓦解、消散，化作最精纯的能量粒子，融入大地，只留下石窟中央一片空旷。那困扰了此地千年的能量辐射和嗡鸣彻底消失。

　　做完这一切，小雨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更加坚定。

　　“爸，妈，”她转过身，看向父母，“我们需要回去。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但更大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序幕。‘娲皇’的融合、新获得的力量、那艘飞行器发出的信号、可能正在赶来的未知文明…这一切，不能再被隐藏在地下，或者由少数人秘密决定。人类必须知道，必须准备。”

　　瓷和美利坚看着女儿。她还是他们的女儿，却已然不同。她眼中有了星辰的重量，肩上是文明的未来。

　　“你想怎么做？”瓷轻声问，握住了女儿的手。无论前路如何，她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小雨反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握住父亲的手，三人的力量通过她悄然连接、共鸣。

　　“回家。”小雨说，眼中翡翠星芒闪烁，“然后，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一切。人类是时候抬起头，真正地仰望星空了。而我们…”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将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的‘瓷’。”

　　数月后，瑞士，阿尔卑斯山校。

　　小雨坐在曾经坠落的天文观测台（现已修复加固）里，面前不再是教科书，而是直接与全球顶尖实验室和太空望远镜阵列连接的复杂界面。她正在演算一个极其复杂的深空导航模型，目标直指那个接收到信号的遥远坐标。

　　瓷和美利坚站在她身后，他们依旧是年轻的容貌，但身份已然不同。他们代表着一个新成立的、绝密且权限极高的国际联合机构——“星釉计划”的核心负责人，负责处理一切与“地外遗产”及“文明接触预备”相关事宜。

　　窗外的天空，偶尔会有造型流畅、涂装着联合政府标志的空天飞机悄无声息地掠过，那是新组建的“近地轨道防卫舰队”在进行训练。

　　人类世界表面依旧平静，但高层早已暗流汹涌。关于“娲皇”、“古窑”、“翡翠尘”以及那架坠毁飞行器所带来的技术启示和警示，正在小心翼翼地、有选择地推动着整个文明向前飞跃。

　　小雨完成了最后一段计算，轻轻呼出一口气。颈间的瓷片挂坠温顺地贴着她的皮肤，内部星河缓缓流转。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融合后的意识如同浩瀚的海洋，安静地沉淀在她灵魂深处，既是她的一部分，又是一个需要漫长时间去完全理解的宝藏。

　　也偶尔能感知到，在那无比遥远的深空，某个古老的存在，正对这道来自地球的、微弱的回应，投来一丝审视与期待的目光。

　　前路漫漫，星辰大海间藏着无尽的未知与挑战。

　　但小雨不再恐惧。

　　她拿起桌边一个素白的瓷杯，那是她用新领悟的力量，随手烧制的第一件作品。胎骨细腻，釉色温润，对着光看，釉下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

　　她将温水注入杯中，看着水波荡漾，星光流转。

　　瓷器历经烈火，方能不朽。文明亦当如此。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无垠的星空。

　　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