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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初二的学业如同骤然变陡的山路,压在每个人的肩头。然而,对林晚而言,除了应对陡增的课业压力,她的内心还进行着一场更为精密、不为人知的“战役”——控分。
      每次月考过后,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公告板前总会挤满躁动的人影。校教务处用狼毫毛笔蘸着浓墨,将年级前一百名的姓名与分数工整地抄写在大红纸上——那红纸色泽鲜艳,衬得墨迹愈发乌黑发亮。墨迹未干时便已贴出,偶尔会洇出些许水痕,带着淡淡的墨香。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过来,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目光急切地在红榜上搜寻着。不时能听到或惊喜或失落的低呼,还有人掏出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与此同时,各班级黑板的一侧也贴上了白纸黑字的班级成绩单。课间时分,总有三五成群的同学聚在黑板前,对着成绩单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晚已不再仅仅寻找自己和江屿的名字,而是用目光精准地丈量着“林晚”与“江屿”之间那短短一截名字的距离。她悄然进化出了一套“控分”战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最终结论是否要再验算一遍?语文作文那个过于出彩的念头是否要压一压,换一个更稳妥的立意?英语卷面是否要故意写错两个字母?这些选择的背后,都藏着一个隐秘的标准——将两人的排名维持在一个或近或远,但绝对“安全”的区间。这个区间,是她为自己划定的缓冲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甜蜜与酸涩。
      然而,放学路上的“角逐”,却是她无法控制的另一个战场。
      下午五点的放学铃如同起跑枪响,林晚总是第一个抓起那个书包,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教室。她必须争分夺秒,不然还要跟老妈解释问什么晚归,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白天因某人而起的兵荒马乱早些平息。可惜,双腿难敌车轮。
      每次,就在她气喘吁吁地走到校门外那个老槐树掩映的十字路口时,一阵清脆的车铃声总会准时在身后响起。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便会轻松地骑着一辆黑色山地车赶上她,然后一个利落的侧滑,单脚点地,稳稳停在她身边。
      江屿侧过头,被风吹得微乱的发梢下,眼睛带着戏谑的笑意,扬声道:“哟!林晚,你这真是‘人还在校门口,腿已经到路口’了啊!这速度,不去田径队真是可惜了!”他刻意拉长了“可惜了”的尾音,带着点夸张的赞叹,随即话锋一转,嘴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不过嘛……再厉害的‘飞毛腿’,看来也跑不过两个轮子哦!”
      他身后同行的几个男生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那些笑声像细小的针尖,扎得林晚脸颊瞬间绯红,一种混合着难堪、憋闷和不甘的情绪在胸口堆积。她紧紧抿着唇,扭过头,加快脚步,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窘迫的现场,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和那些哄笑声都甩在身后。
      这份被当众调侃的难堪,日复一日,像不断叠加的砝码。

      初二下学期的期末统考来了。教室里弥漫着风油精和清凉油的味道,同学们都在为这场重要的考试埋头苦读。林晚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凭借着一学期的专注和积累,她觉得自己发挥得还行。
      成绩公布那天,红色的榜单前照例围得水泄不通。她像往常一样站在人群外,待第一波人潮散去,才走上前,准备进行那场隐秘的丈量。
      然而,红榜最顶端,年级第三的位置,赫然写着——“林晚”!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视线疯狂下掠,在班级第十,年级五十开外才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江屿”。
      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闷棍,敲得她晕头转向。她精心维持的平衡,碎了。
      周围是同学们的议论声,有对她这匹“黑马”的惊讶,也有对他这次“滑铁卢”的惋惜。
      就在这时,那个带着挫败和困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喂,小林晚!”
      她僵硬地转过身。江屿站在那里,脸上没了平日灿烂的笑容,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这……进步也太神速了吧?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修炼了什么秘密武器?”
      他的话语,像火一样烫在她心上。血液“嗡”的一声涌上脸颊,恐慌让她几乎窒息。“没、没有!”她慌乱地摆手否认“就是……就是这次运气好,考的题刚好我都做过类似的……”
      同桌张舒羽像一尾灵巧的鱼,挤过人群,踮着脚尖扫过红榜顶端,目光在林晚和旁边的江屿之间打了个转。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倏地一亮,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凑到林晚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啧啧,晚晚,”她声音压得极低,像羽毛搔过心尖,“这下玩脱了吧?控分控到翻车了?”
      “轰——”地一下,林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根烫得惊人,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那层小心翼翼维持的、用来保护秘密的薄冰,被好友轻飘飘一句话击得粉碎。巨大的羞窘和恐慌攫住了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猛地抬头看向好友,嘴唇几乎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了校服下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走。”一个短促、压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单字。她僵硬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江屿脸上任何一丝探究的表情,低着头,几乎是拖着张舒羽,逆着人流仓皇逃离。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周身骤然凝结的低气压。光线里尘埃飞舞,映得她低垂的侧脸和那截白皙后颈上未褪的红晕,愈发显得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倔强。
      那个被她精心计算、苦心维持的距离堡垒,在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伴随着好友一句犀利的点破,从内部开始无声地碎裂、崩塌。

      傍晚放学,夕阳将天空浸染成暖橙色。林晚刚走到老槐树的荫蔽下,熟悉的链条摩擦声和清脆的车铃声便由远及近。
      江屿骑着车,像一阵自由的风从她身侧掠过,甚至没有减速。他侧过头,带笑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清朗又随意:“林晚,你这速度都快产生残影了!”
      车轮不停,他已滑出几米开外,却仍回头扬声道,语调轻松上扬:“不过可惜啊——再快的残影,也追不上真·风火轮!”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蹬车加速,白衬衫下摆被风鼓荡起来。他甚至还轻松地回过头,招呼另一个同伴:“快点!前面路口要变灯了!”那身影在金色的夕照里,带着一种她无法企及的、依靠机械获得的自由与轻盈,迅速汇入车流,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她独自站在原地,槐树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她。那句升级版的、随风吹来的调侃,和他毫不留恋、绝尘而去的背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地让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教室里几步之遥的座位,榜单上几个名字的间隔,更是这她永远追不上的、两个轮子划出的轨迹。
      这份认知,混着夕阳的余温与心底翻涌的不甘,像一枚坚硬的种子,沉沉落入心田。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破开所有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
      她,林晚,一定要学会骑车!
      这个决心,不再仅仅是为了堵住他的调侃,或是挽回那点可怜的自尊。它更像是一场沉默的、仅属于自己的宣战。是对这段总是让她被动追赶的关系的反抗,也是对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显得笨拙慌乱的自己的超越。
      舌尖尝到一丝清晰的苦涩,是暗恋的酸涩与现状无力的混合。但在这片苦涩的土壤里,一种名为“坚韧”的芽,正顶开所有犹豫和怯懦,悄然生长。
      她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个他消失的路口,然后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迈出了脚步。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慌乱,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即将付诸行动的决心。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身影在喧嚣的街道上,显得孤单,却异常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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