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成空》想想就行326

11、第 11 章

　　初三的日子在试卷的翻飞间悄然流逝，一种关乎未来去向的隐晦焦虑，开始取代单纯的课业压力，如无形的薄雾般在班级里弥漫开来。志愿的选择，像一道无声的分水岭，横亘在每个人面前。
　　一个寻常的课间，空气里混合着粉笔灰和阳光的味道。林晚从数学办公室抱回一摞批改好的作业本，穿过嘈杂的走廊。当她走近教室后门时，江屿那清亮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嗓音，混杂着几个男生的议论，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没什么好选的，就市一中呗。”是江屿的声音，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下午去踢足球还是打乒乓球。
　　“我去，屿哥，野心不小啊！那可是市重点，分数线年年涨！”这是杨帆特有的大嗓门。“我可听说，今年为了留住你们这些尖子生，学校可是出了一个新规定：如果志愿选了市一中，最后分不够的话，咱学校的高中部可就不收了。只能想办法去别的学校了，说不定连转学籍都麻烦。”
　　“啧，你这消息可靠吗？”旁边一个男生立刻追问，语气带着惊讶。
　　杨帆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主任这么说的。就是为了防止好学生都往外考。选了市一中，就等于自动放弃咱们学校的保底名额。”他压低声音，凑近江屿，“屿哥，你成绩是好，常年前十，去一中问题不大，但这可是破釜沉舟啊！万一差个一分半分的，可就连个退路也没有了。”
　　“破釜沉舟？”江屿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与不驯，“有退路还算什么挑战？要的就是这股劲儿！要么上一中，要么……爱去哪去哪。”
　　“屿哥你这是什么魔鬼逻辑！我这小心脏可受不了这种刺激。”杨帆哀嚎着抓了抓头发。
　　“怕什么？”江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要死……咳咳，要考一起考。再说了——”他顿了顿，眼中闪着自信的光，“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番话透过门缝清晰地传进林晚耳中，她抱着作业本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微微陷进纸张里。原来选择市一中意味着这么大的风险，几乎是孤注一掷。可江屿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一场值得期待的冒险。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作业本，最上面那一本就是江屿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主人一贯的洒脱。
　　“市一中”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在林晚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对于现在的她，一个年排在二十名上下徘徊的学生来说，更是需要“奋力一跃”才有可能触碰的梦想。她很清楚，一旦失手，可能连熟悉的校园都回不去。可，他要去那里呢！
　　那个逆光走来的身影，那个在乒乓球台旁侃侃而谈的侧脸，那个手指流血却强忍疼痛说不疼的样子，还有那句带着笃定的“看吧，我就说吓不到她”……无数个关于他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份暗恋，早已不仅仅是心动，更混合了愧疚、不甘，以及一种想要真正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的渴望。如果连追随他脚步的勇气都没有，那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暗自较劲，又有什么意义？
　　那一刻，林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原本盘旋在脑海中的关于“稳妥”与“风险”的权衡，在听到他目标的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倒：她也要去市一中。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蛰伏已久的心愿，终于找到了破土而出的契机。他要破釜沉舟，她便陪他背水一战。

　　晚上放学，她怀着这份只有自己知道的决心回到家里。推开家门，却意外地发现客厅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她的父母和江屿的父母竟然都在，四个人围坐在茶几旁，头几乎凑到了一起，神情专注地研究着几份花花绿绿的宣传材料。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奇妙的预感攫住了她。
　　“晚晚回来了？”林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研究重大课题时的认真表情，“快过来，正说你的事呢。”
　　林晚放下书包，略带疑惑地走过去。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些材料最显眼的一行大字上——市第一中学招生报考指南。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你说巧不巧，”江妈妈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熟人之间的热络，“我们今晚过来串门，聊起孩子升学的事，才发现你们家也在考虑市一中？我们还以为就我们家小屿在那儿一头热呢！”
　　江爸爸接过话头，指着指桌上的数据：“是啊，这学校是好，就是竞争太激烈。我们正跟你爸妈一起研究，看看这分数线，孩子们得再加把劲才行。”他顿了顿，看向林晚，语气温和却带着关切，“晚晚，听说今年政策有变，选了市一中就没有本校保底了，风险不小，你自己怎么想？有信心吗？”
　　这话问得林晚心头一紧。她看到自己父母眼中也流露出同样的担忧。然而，一想到白天江屿那带着笑意的“破釜沉舟”，一股莫名的勇气就涌了上来。
　　“我知道有风险，”林晚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但我想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她刻意避开提及江屿，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意愿和决心。
　　林晚父母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于女儿突然展现出的决绝。江爸爸倒是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好！有魄力！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闯劲。小屿也是这么说的，非要考一中不可。你们俩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林晚站在一旁，听着四位家长重新热烈地讨论起市一中的师资、升学率，以及如何帮两个孩子冲刺……她的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巧合”与支持而有些晕眩，心底却有一股压不住的、隐秘的狂喜如同欢腾的小气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
　　她原本还在思考，该如何向父母提出这个看似“冒险”的决定。可现在，一切障碍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扫清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甚至是在双方父母的共同期望下，去追逐那个有他在的未来。
　　她还能，名正言顺地跟他再做三年同学。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喜悦和某种近乎宿命般的契合感，瞬间冲淡了所有关于学业压力的担忧，甚至暂时覆盖了那份因手帕和伤痕而生的沉重。她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带子，借此掩饰嘴角那抹无法完全抑制的、上扬的弧度。如果初中这三年的默默追逐，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仰望与并行，那么高中，她渴望能站在同一个更高的平台上，离他更近一些，哪怕需要拼尽全力去跨越那看似不小的排名差距。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而林晚觉得，自己眼前仿佛亮起了一盏全新的、指引方向的灯，灯光炽亮，目标清晰。
　　市一中。这个目标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化作了胸腔里一团灼灼燃烧的火。那火焰将她的犹豫烧得干干净净，将她过往所有的怯懦与不安都锻造成坚硬的决心。通往市一中的路注定布满荆棘，是一场需要破釜沉舟的硬仗，但此刻，她心中激荡着的，不是恐惧，而是近乎虔诚的勇气与一往无前的决绝。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为了那条或许能再次交汇、甚至能够并肩前行的轨道，她愿意赌上十二分的努力，去搏一个与他有关的未来。
　　林晚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那片更广阔天地里，带着硝烟与希望的风。

　　中考结束后的夏天，空气里都漂浮着一种从重压下解脱的躁动。
　　查询成绩那天，家里的气氛格外凝重。那台摆在客厅茶几上的乳白色电话机，仿佛成了决定命运的审判台。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在父母紧盯的目光中，拿起听筒，按照早就烂熟于心的查询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
　　“嘟——嘟——”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占线。再拨，依旧是忙音。
　　她的手心微微沁出薄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那份破釜沉舟报考市一中的决绝，此刻化作了实质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重拨后，电话接通了。机械的女声提示她输入准考证号。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小心翼翼地按下一长串数字。接下来是几秒钟的寂静，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听筒里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报出了各科分数，最后是总分。
　　那个数字闯入耳膜的瞬间，林晚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总分，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多少？！”一旁的林母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变了调。
　　“569。”林晚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稍微清晰了些。
　　“过了！过了！比免费线还高两分！”妈妈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
　　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得林晚眼眶发酸，几乎站立不稳。她做到了！那个需要她拼尽全力、押上所有退路才能触碰的目标，她真的够到了！
　　家里的电话立刻成了热线。在一片嘈杂的喜庆中，林晚听到母亲在另一个分机里，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探：
　　“是啊是啊，晚晚刚查了，过了免费线！你们家江屿呢？……太好了！这孩子就是稳当！……是么？他们也过线了？！……可不是嘛，这几个孩子，可太争气了！”
　　江屿，也考上了。
　　这个消息如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她狂喜的内心，让那份喜悦变得更加完整和……隐秘。她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再次和他站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拿到了通往同一片未来的通行证。

　　中考的喜悦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即将各奔东西的同学间漾开一圈圈涟漪。最初的激动与欢呼渐渐沉淀，另一种情绪开始在涟漪之下悄然蔓延——那是面对别离的不舍，和对这最后一段无忧无虑时光的格外珍惜。
　　最先躁动起来的是杨帆。成绩出来没两天，大清早他就骑着车“叮铃哐啷”地蹿到了江屿家楼下，人还没进门，大嗓门就先冲了上去：
　　“江屿！江屿！赶紧的！”
　　江屿揉着惺忪睡眼从窗户探出头。
　　杨帆在楼下手舞足蹈：“别睡了！解放了还不出去野？骑车上水库那边玩玩，怎么样？路不远，风景也好！”
　　江屿那点起床气瞬间被“出去玩”三个字驱散，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等着，我马上下来！”

　　这个提议像一颗火种。杨帆是个藏不住话的，转头就跟院儿里踢球的小伙伴说了，小伙伴又告诉了同桌，同桌又跟要好的女生一提……于是，“骑自行车去水库”的消息通过巷口偶遇的闲聊、串门时的口信、抑或是需要家人传唤的座机，在一群刚刚卸下重担的少年少女间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杨帆他们组织去水库？”
　　“江屿也去呢！”
　　“好像林晚、张舒羽她们几个也去……”
　　“那咱也去吧？人多热闹！”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纯粹是年轻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口耳相传的热情。等到出发时，大家才惊讶地发现，乌泱泱竟来了快二十人，各式自行车排成了长龙，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几乎掀翻清晨的宁静。
　　这种出乎意料的“大规模”，反而增添了青春尾声特有的盛大与浪漫。

　　江屿和杨帆几人单脚支着自行车，在校门口等着。夏日的阳光开始变得灼人，江屿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把，侧头和杨帆说着什么，目光却不时瞟向路口。
　　看到林晚推着车匆匆赶来时，他敲着车把的手指停了，眉头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江屿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待到人齐，大家纷纷上车，链条声、笑闹声响成一片。江屿轻轻一蹬，车子轻松地滑了出去，他没有立刻汇入前面那群喧闹的男生中，而是不着痕迹地调整速度，恰好与林晚并行在队伍中段。
　　“车技不错嘛。”他侧过头，目光在她沉稳握把的手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依旧是调侃的语气，却没了从前那种让她难堪的意味。
　　林晚的心轻轻一动，像被羽毛拂过。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只是微微抿起嘴角，轻声回应：“总得有点进步。”
　　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少年们的笑声和清脆的车铃声洒满了林荫道。风吹起林晚的碎发，也吹动了她的衣角。她加速跟在江屿的侧后方，看着他被风鼓起的衬衫，看着他和杨帆大声说笑时生动的侧脸。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和他并肩前行，感受同一片风。
　　沿着河堤的土路骑行，阳光在河面上碎成万千金鳞。大家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停下，分享着带来的瓜子、话梅和橘子味汽水，玩着幼稚又开心的游戏。江屿抱着吉他，随意地拨动琴弦，哼唱着beyond和小虎队的歌，引来大家阵阵附和。
　　林晚坐在稍远的树荫下，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汽水，安静地看着。那一刻，她心中充满了某种近乎圆满的平静。她不再因无法融入他的热闹而焦虑，也不再为那份小心翼翼的暗恋感到卑微。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队伍不再像来时那么整齐，三三两两地散开着。在一个长长的下坡，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蹬踏，享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快感。
　　这种出乎意料的“大规模”集结，反而为这场发生在千禧之交的青春旅途，添上了一份独属于那个夏天的、笨拙而真诚的盛大。
　　江屿甚至张开了双臂，像要拥抱那阵迎面而来的夏风，发出一声清越欢快的长啸，身影在夕阳的逆光中，被勾勒出有些不真实的美好。
　　林晚学着他的样子，也悄悄松开了握把的手，只是片刻，便因紧张而迅速收回。但那一刻短暂的、仿佛与他同步的失重感，连同这个夏天的风声、笑声、阳光的味道，一起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记忆里。
　　初中，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而属于市一中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那个崭新的、更大的舞台上，她和他，将会走向怎样的新篇章？林晚望着前方那个永远追逐着光和风的背影，心中悄然升起一份温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