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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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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令欢搓了搓手,掌心的温度渐渐回温,心中思索着。
眼下,对章景乾而言,唯有两条路。
要么找到宣弘皇帝,然后将事情坐实在二皇子或者永安王的头上,借机铲除政敌;要么就是索性将事情做绝,对外称陛下出了意外,顺势登基。
只是后者风险太大,敌在暗,他在明。若不能一击必中,反而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以章景乾的性格,大概率会选择前者。
正当她思绪纷乱如麻之际,窗外院子里传来一声犬吠。她走到窗边,透过窗格望去,只见一只通体乌黑、体型壮硕的猛犬正蹲坐在院中,正是裴珺养的那只名叫“团哥”的黑犬。
它看起来颇为凶猛,但此刻却歪着头,一双晶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厢房的方向,尾巴轻轻摇晃,似乎并无恶意。
滕令欢此刻心绪不宁,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一丝窗缝。团哥立刻机警地看过来,见她没有敌意,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凑到窗下,甚至用脑袋蹭了蹭窗棂,发出呜呜的亲近声。
滕令欢心中烦闷,见它如此通人性,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团哥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这短暂的接触,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从奉先殿方向传来,震得窗棂都微微作响,显然是宫人们在救奉先殿弄出的动静。
滕令欢心中微微一动,看来奉先殿那边的情况不大乐观,若是宣宏皇帝真的被压在奉先殿之下,那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裴珺的身影,她虽与那梁春生说宣宏皇帝失踪是宫中近侍的失职,但她那也是将话说大的唬梁春生的。皇帝失踪,内侍有责不假,但当晚负责主持宫宴的裴珺未必就没有职责,若是到时候又被人倒打一耙,说是帮着贼人作案的帮凶,到时候也麻烦。
眼下就看宣宏皇帝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了。
此刻的奉先殿内,一片狼藉,灯火通明。
雪愈下愈大,今年京城的冬天及其冷,雪落到屋檐上,留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奉先殿周边负责救援的宫人在积雪上来回走动,不过一刻便是积雪混着淤泥,随着宫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让人听了烦闷。
工部尚书温红玉此刻脸色铁青,额角不断渗出冷汗。他本在家中正和家人吃着饭,却被宫中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一个愣神,最后连家中刚打开,珍藏已久的美酒都没喝上一口,就径直入了宫。
“大人……”他带来的心腹助手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用着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属下初步查验,这次的坍塌,怕不是偶然。梁柱断裂处,木材芯料多有腐朽,地基夯土亦有不实之处,像是——”
助手环顾了四周,又将音量放低了些,说道:“是当年建造时便埋下的隐患。”
温红玉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年奉先殿重建,工程浩大,油水丰厚。上面虽指定由他工部主导,但他那时正值家中独子准备科考的关键时期,他忙于为儿子打点关系、延请名师,加之自己那段时间身体也确实抱恙,精力不济。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将大部分监管实务,暗中交给了当时急于上位的工部侍郎梁明泉。
他不敢深想,梁明泉当时到底有没有与当时的户部官员勾结。
如今那位户部尚书早已告老还乡,远在千里之外,若真要追查起来,层层牵连,不知要查到猴年马月。而眼下,奉先殿在新年坍塌,皇帝失踪,天大的干系,若有人想借此机会扳倒他,完全可以在查到梁明泉这里时就匆匆结案,将他温红玉推出来当替罪羊,到时候,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正当他忧惧交加,心如乱麻之际,目光扫过人群,最后看到了裴珺,只觉得心中疑惑。
只见她正站在不远处,指挥着宫人协助侍卫清理通道,虽面色凝重,却条理清晰。
温红玉心中疑惑,拉过身边一个忙着搬运碎石的太监,低声问道:“宜贵妃娘娘怎会在此主持?”
那太监忙得满头大汗,却还是躬身行了个礼,匆匆回道:“回大人,贵妃娘娘是今年春节宫宴的掌事,有权调度宫中所有轮值的宫侍和内卫。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娘娘自然要亲临现场指挥。”
按理说奉先殿出了事,应当是工部的责任,宫中这些宫侍不去伺候陛下,反倒是去帮着工部救奉先殿,没道理的事。
温红玉的心猛低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难不成奉先殿是在陛下在里面的时候坍塌的吗?
念及此处,温红玉只觉得后背起了一阵冷汗。若陛下真的被压在了片废墟之下,那日后降罪,可就不单单是私自放权这么简单的罪名了。
他猛地拉过心腹助手,用几乎耳语的声音急促吩咐道:“快!你立刻想办法,避开宫中眼线,去找锦衣卫!告诉他奉先殿救援人手不足,让他派锦衣卫过来增援。”
助手领会其意,重重点头,迅速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夜色深沉,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将紫禁城的琉璃金瓦、朱红宫墙渐渐覆盖上一层素白。这本该是瑞雪兆丰年的吉兆,但此刻的宫中并不太平。
灯火在风雪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侍卫和太监们一张张冻得发青的脸庞。低温使得动作僵硬,湿滑的地面无形中增加了救援的难度,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蚀着他们的体力。一年的伊始便遭遇如此变故,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顺。
裴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已近深夜,但除夕家宴的余温尚在,厅内暖意融融,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菜的香气。裴珩刚与父亲裴辅泽及一众族人用过晚膳,正坐在书房品着一杯醒酒茶,窗外扑簌的落雪声更衬得室内安宁。
然而陈川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面色凝重,低声道:“公子,宫中急报,说奉先殿塌了。”
裴珩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淡漠:“奉先殿坍塌,是工部督造不利,合该去找温红玉,与我内阁何干?难不成还要我去帮他搬砖抬木?”
工部督造中出的问题,和内阁事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所以自有该操心的人去头疼。
陈川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公子,不止如此。方才宫中人来报,说陛下,失踪了。”
“咔嚓。”
裴珩手中那只上好的白瓷茶杯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一道裂纹悄然浮现,他缓缓瞟了一眼茶杯上的裂隙,随后抬起头,面色这才凝重了起来。奉先殿坍塌或许是意外,但偏偏这个时候陛下失踪了,这若还是个意外,那也太巧了吧。
“章景乾呢?”他转头看向陈川,问道:“他在宫中?那边现在什么状况?”
陈川摇头:“太子殿下应在东宫,但具体动向不明。陛下消失的消息没有放出去,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去找陛下的人只有梁春生带带那一小部分东厂人,剩下的宫中侍卫都在奉先殿救援呢。只是听说那梁春生今日下午正好沐休,不在宫中,所以也不知道陛下的去向,东厂人现在在宫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点路子都没有。”
裴珩暗自思索着,梁春生的人要是有路子就怪了,怎么就那么巧,梁春生沐休,陛下失踪,奉先殿倒塌。
背后之人不愿意留一点活路给他们,东厂人自然像无头苍蝇一样。
“备马。”他倏然起身,语气果决,“去江府。”
奉先殿废墟前,风雪愈发猛烈。
裴珺裹紧了身上并不算厚实的宫装,寒气依旧无孔不入地钻入骨髓,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嘴唇冻得有些发紫。身边的簪花看得心疼,再次低声劝道:“娘娘,雪太大了,天又冷,您身子受不住的。不如先回宫等候消息吧?这里有奴婢们盯着,一有消息立刻禀报您!”
裴珺望着眼前忙碌而混乱的景象,最终却摇了摇头。
今日这事关乎宫中日后的安危,陛下生死不明,她就算是回了宫中也未必能安心,索性就直接在这里等着消息了。
照着章景乾的意思,陛下应当是就在这奉先殿的废墟之中,但这奉先殿是一体式结构,救援起来极其复杂,工部的人围在四周都没能有个准确的法子,本来是准备强行将坍塌的结构抬出来的,但那样难免会伤到压在大殿之下的人,裴珺又不能直接说陛下在那片废墟之下,于是便只好以宫中有不少值守的宫人被困,这才唬住了这些企图强拆的工部人。
然而,工部人本来在上面抬坏掉的衡量,却听“轰隆——!”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