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星星》何必烟

20、第20章

　　大寒时节，杭城今年的最后一个时节，也是一年中最冷的篇章。

　　这天午后，天色阴沉，像是要提前天黑。

　　空气泠冽，青石板路也被寒气浸透。

　　行人稀少，基本都步履匆匆，呼出的白气也清晰可见。

　　梁家小馆里的灯也早早亮起。橙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看着就暖和。

　　店内，梁予岸穿着质地厚实的灰色毛衣，是夏星至亲手给他织的生日礼物。

　　这毛衣花了她不少时间，熬了些深夜，所幸和他很搭，看起来温润稳重，被客人们夸了好几次。

　　此刻他正守在砂锅旁，手持长柄木勺，熬着腊八粥。

　　糯米、红豆、花生、莲子、桂圆、红枣......

　　各种干果和谷物在浓稠的粥里浮沉，干货十足，米油交融。

　　身着淡粉色的露肩针织衫的夏星至，脸蛋因为暖气被烘染地红扑扑的。

　　她正在低头包着小馄饨，这是她近来发掘到的厨房天赋之一。

　　一只只小巧的元宝，被她灵巧地整齐包裹和码放着，迅速堆叠成一座小小“元宝山”。

　　她面前摊开着速写本，上面除了馄饨的形态速写、窗外的萧瑟冬景，还有一幅梁予岸穿着自己织的灰色毛衣的侧影。

　　炭笔线条勾勒出他漂亮的鼻尖，甚至还有翻滚的腊八粥里翻滚的食材轮廓。

　　临街的橱窗一角，不再仅仅是单调的菜单。

　　它被精心布置成一个展示角。

　　几套手绘风格的主题明信片陈列着。

　　小馆的门头剪影，林伯和朵朵一家人感受食物的特写，还有梁予岸颠勺开火的画面。

　　笔触清新灵动，是夏星至的风格。

　　几瓶贴着标签的“小馆秘制陈皮酱”，标签也是夏星至设计的，陈皮旁逸出一缕袅袅炊烟。

　　灵感则是梁予岸从端午节那次粽子事件后得到的，妈妈的手艺化为实物传递出去，不是更好吗？

　　就好像妈妈还在身边，做陈皮酱给大家吃。

　　料理台的另一端，放着几份包装好的快递，里面是网店售出的画册和酱料，等待着寄出。

　　她的世界，早已不局限于手机屏幕里的点赞数和评论的风向，创造点什么才是重点。

　　不管是视频、插画还是某个产品，她的热爱都能随着它们自然延伸出去，真实地联结着对面的人。

　　夏星至包了不少手头上的小馄饨，用手机找到一个最好的角度，记录下托盘里这些整齐的“元宝”们。

　　这时，一条新的消息提醒，是父亲发来的：　【杭州降温，注意加衣】。

　　平淡的八个字，已是他们之间漫长拉锯后达成的不完美的和解证明。

　　她尽量让自己坦然接受这份链接，而不是去渴求更多。

　　也许强迫别人认同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对自己的胁迫，哪怕是父母，是最亲的家人。

　　就算有些事儿是悬而未决的，也总会随着真实的日子渐渐落到实处的。

　　“哎，星星姐，”梁晓瑜睡完午觉，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穿着毛茸茸的Hello Kitty拖鞋从阁楼上下来。

　　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凑到料理台边，顺手就想抓把没洗的草莓往嘴里送，被梁予岸一记眼刀制止，悻悻缩回手。

　　“你听说了没？那个姓孟的，好像彻底混不下去了，又被几个网红集体曝光了。”

　　夏星至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应了声：“嗯，不重要了。”

　　于她，这些汲汲营营的丑恶，都已是无关紧要的过去式，连一丝情绪都吝于给予。

　　梁晓瑜撇撇嘴，正想再说什么，动作却突然顿住。

　　她揉了揉眼睛，又往玻璃前走去，下一秒钟，她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惊喜地蹦了起来，指着窗外大喊道：“哥！星至姐！快看，下雪了！下雪了！”

　　细小的雪粒晶莹剔透，悄无声息飘落下来。

　　杭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

　　夏星至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抬头望向窗外，眼睛瞬间睁大。

　　“哇，真的下雪了......”她轻呼出声，“跨年许的愿望成真了！”

　　她立刻放下了手机，伸手就抓住了梁予岸的手腕。

　　“走，出去看看。”

　　梁予岸很少见到她这么急切，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

　　“好。”

　　他顺手扯下衣架上自己的黑色棉服，在夏星至推门寒气涌入的瞬间，披在了她肩上。

　　看着两人一起走出店门，并肩站在屋檐下的背影，梁晓瑜的摄影师嗅觉忽然灵敏起来。

　　她飞快跑到前台，拿出相机，找了个绝佳的角度，对着门外那对身影“咔嚓”“咔嚓”连按了好几下快门。

　　镜头里，雪花在橙黄的灯光中加速下坠。

　　夏星至微仰着头，伸出左手去接雪花。

　　梁予岸却没在看雪，只是侧着头看她。一只手拢紧披在她肩上的外套，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右手。

　　“神作，神作......”

　　梁晓瑜低头看着屏幕，照片里自家哥哥那专注地能拉丝的眼神，她捕捉得简直完美。

　　她脸上荡漾着“磕到了”的满足感和折服于自己技术的快乐。

　　夏星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雪味的清冽气息，她转过头，看向梁予岸的漆黑眸子。

　　“我最喜欢的韩剧是‘请回答1988’，里面有一句台词我记了好久，说是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表白的话，成功率会超过90%。”

　　梁予岸伸出手指，在她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头上点了一下。

　　“百分百。不管下雪还是雨，你的成功率是百分百。”

　　她被这句话冲击到，就呆呆看着他。

　　这男的，怎么越来越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花里胡哨的句子的？

　　第一次见面冷着脸制止她点菜的人，怎么比她还能腻歪了？石头里开出花来了？

　　寒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梁予岸更紧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迈下了台阶。

　　万籁俱寂，身边只剩下她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闭上眼伸开手转圈的笑声。

　　世界飞舞，旋转。

　　终于玩累了，她才愿意回小馆，梁予岸走向灶台，烧水准备煮馄饨。

　　夏星至则仍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她发梢和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粒。

　　梁予岸回头看她这副样子，眼神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她身边。

　　他伸出手，轻擦去她发间和睫毛上沾染的细小雪花。

　　夏星至没有动，就任由这双大手帮着自己。

　　窗外，初雪势头正盛，无声覆盖此地。

　　小馆内，灶火旺盛，水汽氤氲，梁晓瑜和苏与潮打视频电话的声音在小馆里萦绕。

　　夏天的星星，冬天的雪花。

　　在天边，在碗里，在她和他眼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