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星星》何必烟

10、第10章

　　“啊！”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夏星至失去阵脚。

　　慌乱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梁予岸的衣角。

　　“没事，可能是跳闸，我去看看。”

　　梁予岸的声音近在迟尺。

　　她摸索着扶住水槽边缘，努力适应着让人不适的黑暗。

　　接着就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沉稳的脚步声。

　　几分钟后，脚步声返回。

　　“总闸没问题，可能是片区停电。”

　　梁予岸的声音在浓重的黑中显得更清晰，也更近了。

　　“在这等着，我去找应急灯和蜡烛。”

　　黑暗中，时间的纵深被拉长了，视觉的消失也让她的嗅觉和听觉更敏锐。

　　老式挂钟一秒一秒地哒哒走过，夹杂着他翻找柜子的声音。

　　她闻到残留的酒味，还有刚才他在身旁散发出来的淡淡皂角和柑橘香气。

　　“找到了。”

　　打火机齿轮咔嚓一声轻响。

　　一簇小火苗在黑暗中成为唯一的光影亮起。

　　火苗引燃了白色蜡烛，光影也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跳着。

　　暖黄的烛光照亮着他俩的这一小片区域，让远处的黑显得更深邃。

　　夏星至看着通往阁楼的楼梯，实在是让她有些发怵。

　　“晓瑜，她一个人在楼上会不会怕？”

　　梁予岸顺着她目光，也看了一眼楼梯。

　　“她醉成那样，肯定沾枕头就着。”

　　“阁楼停电了肯定更黑，你怕黑吗？”

　　“有点吧......”

　　“走吧，我送你上去。”

　　不等夏星至回答，梁予岸就拿起蜡烛，站了起来。

　　烛光并不强烈，只照亮脚下几级台阶。梁予岸走在前方，夏星至则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影子也在身后的墙壁上晃动，分离又靠近，缠绕在一起。

　　转弯处，夏星至忽然涌上来一股恐慌，下意识揪住了前面这位的衣角。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只是脚步放缓了些。

　　终于到了房门口，梁予岸停步侧身，将蜡烛递向她：“拿着。”

　　夏星至这才松开衣角，伸手去接蜡烛。

　　她推开房间的门，借着烛光看到晓瑜歪倒在垫子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甚至都有些流口水。

　　太可爱了，像小猫似的。

　　晓瑜乱七八糟的睡姿让夏星至想笑，反而消解了她对于黑暗的恐惧。

　　“梁哥，蜡烛给你，不然你不好下楼，我上来就不怕了。”

　　“不用，楼下有新蜡烛，我再去点，你送我到楼梯口就行。”

　　就在两人走到楼梯口时，烛光扫过阁楼深处一个角落，蒙着灰尘的布盖在了什么东西上。

　　停电前夏星至倒是从来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布下隐约是一个长筒状、带有金属支架底座的仪器，像是望远镜？

　　她朝那个方向多看了一眼，轻声问：“那是什么呀？”

　　无声。

　　沉默让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提出这个问题。

　　“旧东西。”

　　她识趣地抿紧嘴唇，不再多嘴。

　　正准备向前再走一步时，鞋跟却意外地卡在楼梯口的交接处。

　　小小的凸.起让她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踉跄，手中的烛泪都要飞溅出来。

　　“啊！”

　　今晚的第二次惊呼，比刚才停电的那一声更尖利短促。

　　下一秒，她的腰就被一股力环住，整个人被紧紧箍住，稳在原地。

　　是梁予岸。

　　他的左手臂稳稳拖住她，顺势往怀里一带；右手则精准抓住了她即将脱手的烛火。

　　夏星至在空中乱抓的手，不偏不倚，抓下了覆盖在仪器上的绒布。

　　绒布被扯落了大半，灰尘也簌簌落下，形成了一片灰雾。

　　她惊魂未定，全身僵硬着靠在梁予岸怀里。

　　那是一台天文望远镜。

　　镜筒修长，静静地矗立在角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拽的。”

　　她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站直，赶紧道歉。

　　就算只有烛火，也能看出两人的脸都是煞白的。

　　只是煞白的缘由未免一致。

　　他低着头，视线避开了那台露出真容的望远镜，也避开了她。

　　“没事，早点休息。”

　　说完他把蜡烛塞回她手里，整个人迅速没入黑暗之中，转身离开了。

　　夏星至狠狠拔出了卡在缝里的鞋跟。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绒布，抖落灰尘，又重新盖回了望远镜上。

　　“不是你的错哦，望远镜小朋友，是我的错啦...”

　　她一个劲儿对着角落里的仪器碎碎念着。

　　这声低语，清晰地落下了楼下黑暗中那个并未真正离开的身影耳中。

　　-

　　假期的最后一日，午市刚开，小馆里就开始热闹起来。

　　铃铛声还未落下，一道嫩黄.色就飞进来。

　　“梁叔叔，星星姐姐！”

　　朵朵穿着嫩黄.色的小裙子，羊角辫一甩一甩着。

　　她目标明确，像颗小蜜蜂一样冲向正在收拾桌子的夏星至。

　　“星星姐姐，你看！”

　　朵朵踮起脚尖，小手指着自己发辫上的那个草莓发卡，献宝似的，小脸写满“快夸我”的期待。

　　“爸爸出差给我带的小草莓，好不好看！”

　　“太好看啦，像朵朵一样可爱哦～”

　　她从随身携带的素描本上飞快撕下一页空白纸，铅笔在纸上轻盈游走。

　　寥寥几笔，一个顶着草莓发卡的可爱女孩跃然纸上，旁边还俏皮地配着一个咧嘴笑的蛋包饭。

　　“喏，上次答应朵朵的，送给我们最可爱的小草莓。”

　　朵朵欢呼一声，攥着那张小画，就转身跑回父母身边炫耀去了。

　　工作之余，夏星至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那一家三口粘住。

　　女人极其自然地抽出纸巾，擦掉丈夫嘴角不小心沾到的酱汁。

　　男人一边听女儿小嘴不停地讲着幼儿园的大事件，一边用勺子将蛋包饭喂进女儿嘴里。

　　羡慕是一根被润滑油涂过的细针，扎破她记忆的袋子。

　　“什么叫做不喜欢，你就是不好好学。”

　　“你觉得你做的事上得了台面吗？”

　　“爱吃也能算事业，也真是惹人笑了。”

　　“女孩子就是要保持点身材，贪吃成这样对吗，脸快比你哥大了。”

　　明明她人在吧台忙来忙去不停歇，只有菜名在耳边念着，脑子里却冒出来这些曾经被她刻意忘记的句子。

　　-

　　夜深人静，阁楼小窗外，没有一丝光晕。

　　夏星至蜷在小小的书桌前，正在整理着这几天画的一些速写草图。

　　“啪嗒。”

　　两张拍立得照片从速写本的夹页里滑了出来，掉在地板上。

　　一章是去年冬至家宴上，妹妹用刚收到的生日礼物拍的全家福之前的一张试拍的废片。

　　照片里，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母亲坐在她身旁，身体却倾向另一边的哥哥，在给他夹菜。

　　父亲则在另一边翻看着手机，忙着处理工作，根本没看镜头。

　　夏星至则歪着头在笑，面前摆着一小盘凯撒沙拉。

　　是母亲让阿姨给夏星至做的沙拉，说她做博主吃得太好，脸都吃肿了。

　　她定在蹲下来的这个动作上，一动不动。

　　另一张是昨晚团建拍的拍立得。

　　照片已经完全显现出来，四个人的开心快要溢出照片似的。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小偷偷走白天朵朵一家人的爱意，又让她看到手中两张照片。

　　一切在她脑中对撞，撞得她鼻子酸楚，眼眶发热。

　　很久没哭，便不想再哭。但泪水很难受到人类意志的控制。

　　她坐在椅子上，抱住膝盖，脸深深埋进去，肩膀颤.抖着，脑子里满满都是关于“家”究竟是什么的反问。

　　阁楼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楼下，梁予岸刚检查完水电总闸，准备休息。

　　阁楼上压抑着啜泣声，声音很轻，像无形的丝，缠住他的脚步声。

　　他静静站在楼下，没有上楼询问。

　　直到哭声渐弱，他才回到了自己屋里。

　　没有开灯，他在黑暗里坐了许久。

　　过了一会，他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水煮星星”。

　　被置顶的视频，名为【夏至·我的22岁生日vlog·按时长大】。

　　封面图上，夏星至穿着白色蓬蓬礼裙，身后是一片粉白相间的百合花海。

　　视频开场是运镜华丽地展示了餐厅的整体环境，精致的餐具和三层粉色的翻糖蛋糕。

　　她声音清脆地介绍着今天这家餐厅的菜式和特色之处。

　　服务员这时来询问，是否需要等待预约时的另外两位时，她的笑容还是僵住了一秒钟，随即立刻用俏皮话掩盖了过去。

　　“我爸妈忙着给我赚钱呢，明年再来。”。

　　生日这天，她在金光闪闪的堡垒里，上演了一场盛大的个人秀。

　　他往下滑动着账号，各种美食，探店，居家vlog。

　　文案有趣，封面亮眼，氛围感十足。

　　她对食物的热爱和天赋般的感知力，体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百万级的博主。

　　只是那些被精心剪辑所掩盖的细节，无所遁形。

　　天之骄女般的女孩，他却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脆弱和痛苦。

　　这个账号最后更新的一期视频是甜品测评。

　　日期是4月22日，是夏星至来小馆求他收留的前一天。

　　评论按照时间排序，全是对她的质问和批判。

　　字字诛心，满目疮痍。

　　梁予岸越看眉头抓得越紧，实在看不下去，退出了这个视频。

　　他点开手机备忘录，郑重地敲下：

　　【口味：嗜酸，柠檬水，酸梅汤，酱料爱放醋；
　　讨厌芹菜和蒜，对贝类与三文鱼过敏；
　　喜欢抹茶（苦抹）；
　　爱软糯口感，年糕，芋圆，麻薯；】

　　看到第13个视频的时候，他的眼皮终于开始撑不住地往下坠。

　　朦胧之际，耳边还是女孩叽叽喳喳介绍食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