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赤乐熙一

2、理想型

　　许诺手指指向白纸签字处，“确定好的话，在这儿签上字就行。”
　　林姨紧握碳素笔，话音刚落，她抬起头与眼前风华正茂的女孩对视。

　　许诺一愣。
　　眼前四十多岁的女人被血丝蔓噬了眼眸，紧抿的嘴角处更是与周边皮肤显得格格不入的青晕。

　　林姨极力稳住声线，免得在自己小辈面前出了洋相，“好。”
　　须臾，许诺说，“找一个镯子？”

　　林姨噙在嘴里的话放了许久，“记得特别清楚，我们那个时候在集市，他接了个电话就领着孩子一声不吭回了家。等我回去，他就硬生生拽走我的镯子，应该是让他卖了。虽说不值钱，但我还想找到留个念想。”
　　“这样啊。”
　　“最近和他打离婚，他一直骚扰我们娘俩。”林姨含泪，“他年轻的时候真不是个东西，孩子大了也支持我，这婚为了我们娘俩必须离。”

　　闻言，过了一会儿，许诺才开口，“放心，都会过去的。”

　　到了晚上。

　　许诺再次睁眼是在二十年代的南方，市集上顽童肆意逐闹，大人在后面用方言讨价还价。

　　巷间梧桐恣意舒展，残阳穿罅漏光。

　　许诺驻足在小贩前，从红壳圆框镜窥见年轻时候的林姨。
　　面容保持细腻白，卷翘发髻轻盈，还有正粉色衬衣，与现实中的她年纪相仿，手腕上还带着白色的银镯子。

　　没有浪费时间，许诺凭着林姨的记忆，提起原本在手上的青菜，精准地找到住址。

　　屋内高桌摆放积了沉的祖宗牌位，不知道上了第几盘香，烟雾弥绕。而那男人房内抽着烟来回踱步，嘴里还时不时骂出脏话。
　　光在屋外她就感觉积压得她喘不过气。
　　闻见开门声，男人朝她斜睨过来，电话挂断，“赶个市集用得着买这么多菜？”

　　许诺放下菜，没睁眼瞧他，忙完手头的话才冷不丁地回道：“什么事？”
　　男人似乎察觉到女人的异样，可想起手机里的谈话，语气放缓续道:“行，那什么。我妈那边也催了，等你给老大断了奶，咱们就再要一个孩子。到时候我把我妈接过来照顾你们娘仨，这样我出去干活也放心点。”

　　明明炽阳高悬，屋内瘴气氤氲，阳光愣是穿不过裹着锈迹的铁窗。

　　“还有把你镯子卖了，给娃添置点衣服。”男人说完，就准备过来抢镯子。
　　许诺甩开他的手，“你是给娃买衣服，还是拿去赌博耍钱玩。”
　　“臭婆娘，你发什么疯？”男人一脸不可置信，“让你给就给。”

　　许诺眼皮一揪，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男娃生不出来。”
　　男人拿出手头的烟刚抽上，就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生不出来。”许诺嗤笑，“即使生出来也是个死胎。”
　　“臭婊子，你说什么？！生不出个带把的，出门别人戳着我脊梁骨让我抬不起头，你还敢在对我祖宗灵牌咒骂我生出死胎。操你妈的，不生也得生。”男人目光狠厉，他攥着皮带的手青筋暴起，双腿摧动臃肿身子，朝她方向疾步一冲。

　　皮鞭劈落刹那许诺旋身躲开，足尖凌厉踢在男人后背。男人倒地瞬间，还不等他喘两口气就呲牙咧嘴骂道：“臭婆娘，我今天非弄死你。”
　　“弄死我？”许诺嘴角上扬，歪头死盯着地上那一摊烂肉：“我这一程来啊，就专门弄死你的，哦不。”

　　“是来克死你的，你牌位祖宗也逃、不、掉。”

　　蓦然她抡起汽油桶，泼洒向屋内每寸角落。男人怔在原地，等他看到女人将汽油泼向牌位。他抄起厨刀暴喝朝她方向劈砍。
　　许诺冷眸微转，略退半步旋身借力，将男人狠狠踹向供奉祖宗牌位的祭坛。
　　“你就带着你的祖宗和狗屁儿子。”打火机‘呲’一声火苗一亮，她说，“一起烧死吧！”

　　“啊－－！”

　　妖冶紫焰顺着油膜刹那游戈，男人在烈焰中痛苦蜷曲，凄厉哀嚎刺破噼啪作响的火舌，慢慢没了声。

　　·

　　正东天际，黛蓝似潮般漫延，葱郁绿树密影摇曳渐满石径，目光透过玻璃掠过两道身影。

　　风铃一响。

　　许诺起身泡好茶水，将镯子还给林姨。
　　林姨颤抖拿在手里，镯子上还留着那道划痕，“那男人今早过来说要和我提离婚。”
　　许诺笑道：“这是好事，可能法院向他施压了吧，反正他迟早会败诉。”
　　林姨说道：“我不知道说出来 ，你信不信。”
　　“嗯？”
　　“前几天做了场梦，梦里啊我敢反抗他，到最后直接把他家牌位给烧了。而且我总感觉他也和我做了同样的梦，办手续的时候听他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别克死他儿子，精神上像不正常了一样。”林姨蹙眉，“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最是迷信家神，以前做场不好的梦都打我们娘俩。”

　　许诺听闻，轻柔道：“不管他怎样，你现在找到了镯子，也和孩子开始新生活，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是啊……”林姨说，“谢谢你，许诺。”

　　许诺见人情绪微动适宜话题转移道：“要是满意就帮我多介绍几个顾客给我就行。”
　　林姨愣了两秒，低头开始翻包拿出手机，按之前谈好的价格就转到许诺的手机里。
　　“你这精品店开了多久啊。”
　　许诺笑道：“时间也不长有一年多了吧。”

　　四十五六岁的女人从南方迁移过来，不得不说挺佩服她，选择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还在沂南街开了家花店。
　　记得她有个女儿，还在店外面。

　　许诺这才注意到门外穿着校服的女孩，起身打开门说道：“同学先进来吧。”

　　女孩手上还抱着桔梗花苞，一手拿着手机毫不在意播放出视频音量。

　　强劲的巴西FUNK节奏鼓点切合视频帧率，音浪与视频中的角色瞬间共振。
　　－－How does it all feel?Are these things that you imagined are possible?
　　－－You make it sound like I'm very well-known.

　　在外面嘈杂的环境瞬间被她店里的玻璃门隔挡，视频紧接被播放，音量还没来得及关小便在店内扩音播放。

　　许诺轻瞟过女孩的手机。
　　对方注意到将手机塞在兜里，不经意一瞥，女孩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再之后肢体动作再怎么摆动都感觉特别别扭。

　　来自亲妈的吐槽接踵过来。
　　“我都不想管她了，现在愿意怎么就怎样。反正半个月就高考了，天天刷视频看她那个什么偶像。人家能把事业当饭吃，你能把手机当饭吃。”

　　女孩见自家亲妈拆台，毫不动摇说道：“妈，你不懂。”
　　林姨那火气也是一下子上来刚要推翻女孩观念，许诺笑着便附应道：“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我也追星。”
　　女孩目光又忍不住瞥向许诺，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善意，紧张感稍作停滞用自己的方式大胆表达。

　　专属十八岁的满溢憧憬随时来得及，女孩急切呈现她手机里的偶像。
　　“这叫精神信仰。”

　　许诺见状笑着上前半步，简单风格的装饰风格，杏米黄的墙壁砌着大块镜子。她在那颀长身形尽显，鹅蛋脸搭配灵俏猫眼，乌发高束，散落的几缕发丝更衬玉颈修长莹白。
　　也难怪两点一线沂南高中学生每次放学都会停留片刻偷偷去瞅她两眼。

　　而只是现在，仅两秒，许诺也被女孩纯真稚气吸引。
　　她也想知道旋入这话题风波的人物到底是谁。
　　视频开场就是让刚开始惹她笑的英文对话，一开始没注意，可往后随视频推进。

　　随之来而的各种男人打架狠厉的表情特写－－
　　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脸部轮廓线条分明，每次动作发力，脸部肌肉微动，双眸半阖，更像是蓄势捕猎物的孤狼，冷峻又危险。
　　人估计是矮不了了，高强度运动极速捕捉，每帧照片照片还帅成这样。

　　要是学两招别的那不还要这小女孩的命啊。

　　最后许诺在女孩期待下，终于憋出俩字，“很帅。”
　　女孩急忙补充道：“是吧姐姐，他叫纪舒，舒是舍予舒，散打运动员，打架贼拉狠的那种。”
　　见漂亮姐姐没进这片圈，两手一捧手机三两下就找出找出她认为最帅的视频。

　　可如何许诺内心还是兴致平平。
　　是不是只有处女座才有这种感觉，别人越是推给自己东西，自己就越不稀罕。

　　后面也是林姨也听不下去，硬生生将话题彻底终结。
　　离开前女孩仔细再打量因为紧张而忽视的环境，记得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挂的牌子：“姐姐，你这还能洗照片啊？”
　　许诺笑道：“对，有愿意洗照片放在生日礼物盒里送人的。”
　　女孩也不再拘谨，“那我加你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把照片发你。”

　　“你的毕业照片吗？”许诺想起老板娘说道她快要毕业，蹙眉问道，“一中那边不是组织拍照什么的嘛？”
　　女孩轻轻摇着手机定格的画面，旋即笑道：“不不不，是他的照片。”

　　·
　　沂南辖老小区，模样像是被人遗忘的弃城。夜晚笼罩，每家窗前早已亮起盏盏鹅黄灯，凭空指责来得过晚的暮色。
　　虽然是学区房可经不起翻盖，房楼破旧，租价要比其他小区低距离近。

　　再加上她也是从沂南一中毕业，对这儿多少也熟悉。
　　从沂南放学回家路过小区，看到陆续有人进出这小区。那些人对她来讲更像是NPC，回过头来想一下，那时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被编程代码。

　　许诺放下在街道随手买到的炒面，疲惫感牵扯她的衣角，走了几步便瘫倒在沙发上。
　　少年时的两点一线，换到今日只是地点改变。
　　许诺转头看向映在玻璃上的人影。
　　时间好像在回家路上和影子上流失了。

　　微信弹出消息:【舒得猫宁.】请求加入你好友。

　　亮光与提示音闪现，见“舒”字，她就知道是谁了。
　　许诺起身“同意”后，径直走到炒面加热开吃。

　　也是临近毕业季，大多顾客不再是拍家庭照而是记录美好时刻的学生。
　　也是忙的无暇看手机，当然许诺也无暇顾及正直年少的“小大人”偷偷脸红偷瞄她。

　　紧接着消息发送。
　　「嘿嘿，hello姐姐。」
　　「这是我要印的照片，姐姐有时间帮我印出来吧。」
　　「jpg.」×N
　　她愣了一秒。

　　等会……
　　她是一张张从网上截得图全部一股脑地发给自己了吗？

　　许诺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晚上九点了，视线重回手机屏幕。
　　随后便发送了一个链接。
　　「如果你有时间还是把照片放在链接里，不然我害怕会给你漏掉照片。」

　　信息也是闪现。
　　「有时间有时间，我这就发，还有姐姐我下周天去拿。」

　　这一刻她也切实觉得出来林姨这个女儿真被这练散打的迷得不行。

　　许诺起身倒了杯水，又瞥了一眼沙发上的手机。
　　散打运动员，长得帅气还有专门单人后□□家采访，人气应该也无话可说。
　　记得女孩临走前，老板娘也是无奈吐槽自家姑娘原本是争着要小卡，可官方却没推出。女孩才直接将视频或其他物料截图急得映出来。

　　真的只是好奇心驱使，许诺又上前拿起手机点击已经被下载好的照片。
　　与上午看到的照片不同，这张俯视角度不断放大的纪舒宽阔肩线撑起宽松黑色卫衣，白皙手腕配搭在黑色长裤，日光轻抚下，干净松散的微卷发温顺服帖，满溢慵懒与闲适。

　　无论如何都在赤白的大街上异常扎眼。
　　从这照片角度就知道是偷拍，也就像他这样帅气的人够这刁钻角度了。
　　越是刁钻的角度，她越是蹙眉，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许诺旋即否定这一慌缪的想法，毕竟所在场景是她上一个客户照片时间点。

　　这也是她以往穿越出现的大炸弹。
　　哦！不对，是……原子泡泡弹。

　　一开始本想和女孩交换得到手链，但没想到过程中出现了点意外，差点被误以为是人贩子。
　　也多亏纪舒在旁帮忙澄清，哦不！
　　纪叔叔……？
　　现在回想起来，不能说长得像，简直就是一个人。
　　许诺正猜想，女孩的消息再次发送。

　　「姐姐，有句话有点忍不住想对你讲。」
　　「什么呀？」
　　「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很像我哥哥说的理想型哦。」
　　「是吗，害羞Jpd.」

　　许诺满脸疑惑，又礼貌搭问道：「你表哥吗？」
　　两秒信息送达。
　　「没有啦。」

　　对方正输送中……
　　许诺盯着聊天框顶上断续的五个字，可消息迟迟没有动静，须臾许诺的目光转向时间。

　　21点56分。
　　明明还早，可疲惫感似乎还是被时间流逝提醒，许诺放下手机准备洗漱走开。

　　正在此时，信息送达。
　　「是纪舒的理想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