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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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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旧是风平浪静。看来芙蕾雅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此时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她甚至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罗莎琳,那位看她不顺眼的养母还以为是大小姐自己不小心弄的。这场关心一直持续到荧淡定地坐在他们身边旁若无人地用餐,罗莎琳与芙蕾雅的母女情深忽然一下子变成攻击她的话语,且大多都是指责她“没有教养”“不懂礼貌”。
“我吃饱了,”既然如此,她选择将罪名贯彻到底,“你们继续。”
“荧,”养父忽然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对方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讨好,“能来我书房一下吗?”
她本想拒绝,但在看到芙蕾雅那张扭曲的脸时还是应了下来。“当然,父亲”,她微微一笑,给足了德里克这个家主应有的面子。
德里克的书桌上永远摆着一尊赫尔墨斯的小型塑像,而每次荧经过他身旁时总会将视线聚集在他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上。她不贪财,但钱总是越多越好。她从不在德里克面前避讳自己的这点小心思,那时的她很是受宠,野心与贪婪正是被贝内特家族私下认可的手段之一。
“你还是这么喜欢盯着他看,”德里克恰巧在此时经过她的身旁,“和你小时候一样。荧,你真是一点没变。”
“父亲叫我来是为了讨论嫁妆吗?”现在的养父在荧的眼中无疑于是巨大的行走金库,刚好她也不想在罗莎琳母女面前提这种事情——和她们扯头花太麻烦,烦得她心口疼。
“但是那位老爷并没有……”
“父亲,”荧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您只用负责把我包装成最精美的商品,然后等着喜讯传来就好。至于那位贵公子,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价值,我知道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但在此之前,您是不是也需要小小的牺牲一下?”
德里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点了点桌角:
“时间紧凑,不一定来得及。”
“父亲,”荧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她的声音像伊甸园的苹果,将遥远的故事娓娓道来:
「传说亚历山大王朝最后一位国王统治的时候恰逢敌国入侵,对方声称只要莉莉丝公主嫁入王室内部便停止一切进攻,彼时的公主已经心有所属,自然不会答应这种刁蛮无理的要求。国王心疼自己的掌上明珠,下令在全城寻找与公主年纪相仿,身形和容貌相似的女孩。最终的担子落在一位贫民姑娘身上,公主将自己生辰礼的纯金王冠赠予她做嫁妆,换来两方长达十年的和平时光。」
荧点到为止。
“去吧,但……别太过分。”德里克叹了口气,为她的行动盖上一个正当的理由。
她没忘记道谢,至于最后一句早就被她抛之脑后。德里克分币不出就短暂地化解了荧抛给她的问题,他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显得是她在欺负人一样?
她还是太善良了。
在她浩浩荡荡搬东西的这段时间内,芙蕾雅所有的抗拒都变成了她搬东西的底气,“不服就去找父亲”,荧说完这句话后便开始在房间内挑挑拣拣:这个镜子上的宝石她喜欢,拿;那件首饰的颜色配她刚看上的裙子,拿;角落里的纯白色花瓶,听说是重金烧制的外国货,拿……一番折腾下来,荧终于满足地拍了拍手:
“我们走。”
“你,你,”芙蕾雅朝荧扑了过去,“东西放下!你会遭报应的!”
荧手中的匕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那是她方才用来撬宝石的利器,珍珠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芙蕾雅僵在原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把匕首正抵在她的锁骨处,冰凉的金属紧贴着跳动的脉搏。
“你应该庆幸我要的只是财物。”
贝丝在此刻递上手帕,荧收起匕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蠢货。”
她不再理会芙蕾雅的歇斯底里。走廊尽头,管家正捧着沉甸甸的羊皮钱袋等候——那是商人父亲最直白的表态。开什么玩笑,她做什么了就要遭报应?
“替我谢谢父亲”,荧露出最得体的笑容,钱袋里金币的实量让她心情大好。这个德里克果然比谁都清楚,投资一场体面的联姻,远比安抚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女儿重要得多。
……
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
灯光在穿衣镜中洒下细碎的金光,华贵的衣裙承托出千金小姐的贵气,镜中的金线勾勒出荧身体的轮廓,胸前的纯金项链与今日的红黑色礼裙相得益彰,耳坠上的宝石更是耀眼夺目,毫无疑问,她会是今天的主角。
“小姐真好看!”贝丝忍不住惊呼,荧也很满意这样的自己,她念念不舍地在镜前转了个圈,将鬓角的散发轻轻揉乱——她喜欢规整里的一点凌乱,这才颔首说道:
“走吧,不能让客人等我们。”
当大堂的时钟敲响第七下,那位传奇的大人物终于再一次叩响门铃。他依次向众人致意,最后停在荧面前:
“你……没事吧?”
“劳您记挂,”荧递过熨烫平整的大衣,“我的身子无碍。”
客套的寒暄之后便是直切正题的聊天,即使贝内特家族每个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难免在听到那句猝不及防的“我要娶她”后各怀鬼胎。德里克最先接过话茬,话里话外都是出嫁女儿的狂喜;罗莎琳在旁边扮演慈母的角色,时而穿插着自己的发言;芙蕾雅沉默不语,自觉地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将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荧端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中,安静地注视着这场以她为筹码的谈判。“婚期定在三月……”“我会在下周的酒会上宣布我和她的关系……”“不是订婚,是结婚……”桌上的合同足以彰显他对婚礼的诚意,养父脸上堆砌的笑容也成为最好的证明——如果他没有看见那份利润分配条款的话。
「50%的利润划归荧小姐个人所有。」荧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看来……有人与她心有灵犀。
“这是个人财产,”迪卢克的手掌按住桌上的合同,“她不必与我分享这部分现金。”
德里克的喉结滚动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声干笑,目前来看,迪卢克大有他不答应便拒签的意思;荧更是指望不上,她是既得利益者,才不会蠢到跳出来不同意——她现在还在一旁悠哉地喝茶;罗莎琳和芙蕾雅两人,一个说话不知轻重,一个根本不懂怎么应付这种场合,但剩下的50%利润也足够可观……
他最终硬着头皮签下了这份合同。
“刚刚关于婚礼的事宜,荧小姐还有什么看法吗?”迪卢克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没有,”不费吹灰之力拿到钱的荧自然没有意见,“都听您的。”
大人物的时间总是弥足珍贵,办完正事的迪卢克拒绝了德里克“共进晚餐”的邀请,但善解人意的荧弥补了这一点缺陷,她主动提出愿意送他一程。这一次,红发的贵公子难得没有拒绝。
两人沿着庄园外的小径并肩而行,未化的积雪在鞋底发出细碎的声响。荧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率先打破了沉默:
“上次的事情……谢谢您愿意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后来依旧是长久的沉默。短短几步路竟给荧一种走不完的错觉,与眼前这个男人没来由的善意混在一起,让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头一次脱离她的掌控。
荧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您为什么要娶我?”她在马车前停下脚步,“您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
那天的湖水那么冷,冷到她已经无法分辨岸上的笑声究竟是真是假。她早该想到的,谁会为她这种人赌上名誉,赌上前途,赌上一切?
他只需要转身离开。
他只需要撤走扶起贝丝的那双手,安静地站到人群中便好。即便是救她上岸也不要紧,他可以像那些贵族少爷们常做的那样——假装没看见,任由流言发酵,再轻飘飘地否认一切关系。
他只需要舍弃一件大衣就能保全自己尊贵的姓氏,让她在三日中苦苦煎熬后亲眼看着希望破碎,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有任何关系。有人会帮他善后:贝内特家会把她打包送去修道院,或者刚好嫁给某个年过半百的边境领主,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反正一个养女的名声,不值得他们浪费半点心思。
可他却跳了下来,还承诺要娶她为妻。
“因为……”
身后忽然飞出无数的鸟儿,黑压压的一片扰乱了荧的心弦,她下意识地揪紧对方的衣袖,迪卢克用披风卷成屏障拥她入怀,“别怕”,她似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罪魁祸首早已散去,但她已无意再去追根溯源。
“我……”荧连忙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没事,”恍惚间迪卢克牵起她的手,而后轻轻放下,“回屋吧,外面太冷了。”
“也谢谢你……愿意送我到这里。”
红色的人影离去,她的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外面未化的雪很快将手重新变回冰块。应该带个暖手筒出来的,荧想,她哈着热气往家里走去。直到她安全踏入玄关,庭院里才幽幽响起马车远去的声音。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这段时间内罗莎琳一心一意扑在芙蕾雅的教育事业上,家里时不时便能看见她特地为芙蕾雅请的老师的影子;除此之外,芙蕾雅每天还要被迫和罗莎琳出席各种社交场合,维持“完美淑女”的身份;荧在家安安心心待嫁,在需要她出场的时候才肯露面——三人彼此不照面,竟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德里克也按照约定将她应得的那笔利润塞给了她,而那位他特地派过来的经济顾问总是在每个上午准时拜访,“你要学会掌控金钱”,这是德里克的原话。荧用心记下每一个公式与原理,但她没有忘记在角落里又给这位养父记上一笔:能把牟利二字说得如此高雅动人,恐怕也只有德里克了。且不论迪卢克是否放心完全让她经营酒庄,就算他……
“小姐,”戒尺重重敲在桌面上,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在走神。”
“抱歉,”荧连忙端正态度,“是我疏忽了。”
为了吃透这些晦涩难懂的知识,她有时会选择温书到半夜,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换来的是第二天的奖赏,还有像现在这样半夜的饥肠辘辘。荧大多时候不愿打扰贝丝,都是自己去厨房找些点心胡乱应付一下。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长廊,却在经过芙蕾雅房门前蓦然驻足,那里竟然还亮着灯——罗莎琳和她回家的时间本来就晚,而扒在门口的她在偷听到一下大小姐明天的所有行程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从早到晚满满当当,休息的时间被明令禁止。
“吱呀——”
房间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荧被吓了一跳,好在她眼疾手快,手中的糕点才得以摆脱被丢在地上的命运。面前的芙蕾雅站在逆光里,丝绸睡裙皱得像被揉碎的纸,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垂在肩头,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眸不再灵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倦意。
“晚上好,姐姐,”她有些不舍地递出糕点盘,“要吃吗?”
芙蕾雅随手捻起一块糕点,看都没看便直接往嘴里塞去,她恨恨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即使被噎到喘不过气也要拼命咽下去。荧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她原以为芙蕾雅不会吃自己的东西,但她吃了;印象中的芙蕾雅的胃小到连半碗饭都能从宴会开始吃到宴会结束,那她刚才……
“要再来一块吗?”眼见着芙蕾雅好不容易消灭掉那块糕点,荧善解人意地发出新的邀请。
“不要。”
看得出来,那个娇蛮的大小姐的灵魂很快回到了这具身体里。荧淡淡应下,正打算转身离去,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就这样飘进她的耳朵。木门再次紧闭,站在门外的她还能隐隐听见里面的朗诵声。
芙蕾雅发红的眼圈、手上细小的伤痕和今晚如此反常的举动让荧品出一些阴谋的味道。点心忽然变得索然无味,终于在吃到第三块时荧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罗莎琳疯了。
并且她还想不择手段地把芙蕾雅逼疯。
如果她是芙蕾雅,她会让罗莎琳知道做这些事的代价:她会将每一件事做到完美,会按着她为她描绘的蓝图一直走下去——而等到合适的时机出现时,她就会在所有人面前揭下这位“慈母”的面具,她要将她高高捧起之后再狠狠摔下,让她在众星捧月间跌落云端……
她会让她也尝尝被人操控的滋味。
可她不是芙蕾雅,而芙蕾雅也不会和她一样。她可以大大咧咧地数落着贝内特家族对不起她的地方,但芙蕾雅不行,十几年的淑女礼仪让她唯一的反抗手段变成只敢在半夜不顾形象地吃一次点心,这种幼稚的表现甚至像是在惩罚自己。
她看不起这样的做法。
但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有不顾一切的资本。
同样,她也不会没事找事去帮芙蕾雅反抗罗莎琳的专制统治——这两个人任何一方不找她麻烦她都要谢天谢地,更何况她已经有了未婚夫,没必要到处给自己树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罗莎琳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要多从德里克那里要点钱。在这个家里,拥有最多话语权的永远是养父,他都没对罗莎琳的做法发表不满,荧还能说些什么?别看德里克现在表面上可是对她言听计从,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是由于迪卢克的缘故。以他的性格来说,他日后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讨要回来投资在她身上的钱。
思绪重新回到面前的难题,在沙沙的笔记声中,芙蕾雅与那块点心就这样很快被她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