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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星河日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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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河日用
我把闹钟设在 23:05,只留一个窄缝让窗外的风和走廊尽头那点光进来。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罩偏黄,把茶几上那瓶喷雾和自封袋投出一圈圈柔软的影子。我把所有联网功能关到最彻底,把两部手机都切飞行,连蓝牙也关了,随后坐到窗边,像是在等一场无声的点名。
23:07,走廊感应灯亮灭了一次,像是有人靠近又退开。
我屏住呼吸。窗外对面楼的阳台上有一件白色床单,夜风里缓慢起伏。楼下草坪的洒水器在按时喷灌,喷头转到某个角度时,水柱会打在塑料圆柱上,发出“笃”的一声,节拍稳定,像给我的心跳设了一个外部参照。
23:10,北门方向传来两记隐约的电子锁咔哒声,应该是有人开合快递柜。我的目光在窗缝里扫过去,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块广告屏反着蓝白的光。电梯井里传来钢缆摩擦的低吟,先往上,再往下;五层的电梯门没有开,只在 23:11 的时候,楼道感应灯不由分说地亮到最亮,随后像后悔了一样地暗下来。
23:12,我没有动。我只是抬头数了一下我能看见的窗子里点亮的灯:对面四扇,我这栋三扇,都是客厅灯,分布在三、四、六层。四层那户的灯亮得最晚,亮了不到五秒就灭掉,像是给某个谁交了一份“到场”的答卷。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检查门链和插销,猫眼的遮挡盖还在。门缝里那条便签没有偏移,地上的白粉也没有新踩出的纹路。我拿出一个小本,在今日的时间栏里写上“23:12:楼内七扇灯几乎同时亮起,四层那户 5s 熄灭”,又用括号补了一句:“像同步验证”。
把字写满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荒唐的清醒感——这个夜里,真正值得被看见的并不是我,而是“看」。看与被看,像两块互相嵌套的镜子,谁退开一步,谁就成为对方画面的一部分。我掀开窗帘,最后看了一眼空白的走廊,关灯,睡觉。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八点半。闹钟被我关了两次。我先检查门口布防:便签没动,白粉上的纹路仍只有我自己的鞋印。台面上的内存卡被我锁在抽屉里,一切和昨晚一样。我端着杯温水站在窗前,把今天的计划一条条捋清楚:一,实地确认“星河日用”的旧址与后巷监控;二,问到昨晚 23:12 的“柜组检修”是否有官方记录;三,核验“张建彬”的在岗与联系方式;四,查 B12 的第二层夹——昨天短信里提示“XJ=下夹”,也许还有“上夹”。
我出门前把便签换了一张几乎一样的,颜色、尺寸都相同,只是我在背面很靠近一角的位置点了一粒用圆珠笔点出的墨,按上去时那粒墨会和门框的微小木刺贴合。这个痕迹只有我知道。如果有人动过,哪怕再小心,那粒墨也会错位。
楼梯间有股淡淡的潮味,像是有人刚拖过地。电梯镜面上有一圈昨日留下的擦痕,和我拍到的那张照片如出一辙。我没有在五楼停留,直接下楼,朝西门外的那条小巷去——照片里那盏半坏的路灯与泛黄的广告墙正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巷口仍旧安静。早市已经收摊,地上留下被清洁车踩开的水痕。那面贴着“星河日用”的墙布边缘卷起,风把它翻起又放下,翻起又放下。路灯的灯罩裂得更明显了,白光在地上打出一片椭圆的斑。我站在照片里那个人应当站的位置,胸腔里垫着一种细细的紧张,像是把棉花塞在了喉咙口上。
“找店?”有人从背后喊我。
我回头,是巷口卖盒饭的老板,肩上披着一块油迹斑驳的抹布,手里端着一锅刚炒好的菜,他把锅“哐当”放到案板上,抬下巴示意我靠近。见我没动,他自己走过来,把声量压低,“你是昨天那个拍照的小姑娘吧?”
“是。”我没有否认,“想打听一下,这家店什么时候关的。”
“前天夜里。搬了三趟车。”他看了看我,又问,“你是家属?”
我摇头,指指墙,“这块广告以前就有吗?”
“换过。前年就换过一次。那时候他们还开门,现在基本不开,偶尔晚上亮过灯。你如果找人的话……”他顿了顿,“晚上别来这里。”
他这句“别来这里”说得像是句常识。常识是最不容易被人追问的。我把话题拉回到可求证的事上:“前天夜里你听到过车的声音吗?”
“听到。”他想了想,“雨后那天,地上湿,车轮过的时候咕噜咕噜的。”
“你看到车牌了吗?”
“看到什么颜色倒是看到了,银灰。车牌看不清。”他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那种小货车,后面可以放两三个大箱子。”
“后门的监控……”我侧身指了指后巷的角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喷漆的?”
“老了。我也说不清。”他把抹布搭回肩,“你别以为它没用,镜头边缘能开个小缝,想看的人照样能看。我们这条巷子的事情,不用看得太清楚。”
他这话像是冲我说,也像是冲空气说。我点头道谢,绕到后巷,沿着墙根把地面仔细扫一遍。喷漆的滴痕有新有旧,新的是偏亮的灰白,旧的是已经起了粉;地上有几处斑驳的亮粉颗粒,昨天在负一层、在我家门口的门框,我都见到过类似的。亮粉可能来自喷雾,也可能来自某种带亮片的手套或化妆品。我用一小片透明胶轻轻粘起两粒,贴在笔记本一页空白的角上,旁边标注“巷口——地面亮粉”。
后门的铁栅上挂着一把旧挂锁,锁身有被锤过的痕迹,但没有真的开裂。铁门边缘有被人按压过的黑指痕,像是两三天前留下的。我把指痕拍了几张,转身的时候,一个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从巷子深处快步走出,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他见我看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脸,脚步更快了,袋口没有封严,晃动时露出两截灰白色的管件。
“师傅。”我叫住他,“请问这家店现在谁管?”
他头也不回,甩了甩手里的袋子,很快消失在巷口。我追了两步又停下来——追上去没有意义,也不现实。我回到巷子里,沿途搜了一遍有没有遗落的票据、标签这类东西。铁门的下沿卡着一张被踩脏的纸,我用钥匙头勾出来,是一小截撕下的热敏纸边,只有细细的蓝色杠线,没有具体字。我把它收起来,再往前走十几步,看见墙角有一小团胶带被揉成球,胶带表面的灰黏在一起,光泽发暗。
我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戴鸭舌帽的女人往巷子里探头,她看见我,愣了一下,把帽檐压低。我多看了她一眼——不是昨晚楼道里那位银环女子,身形更厚一些,脚步更沉。她看我没有追问,转身离开。
回小区的路上,太阳更烈了。高架桥下有一处阴影,散着汽油味和被晒热的轮胎味。我在便利店买了两瓶水,一瓶喝掉,另一瓶用作取样时的淋洗。我没有急着回家,先去了北门快递柜那边。柜组 A 的广告屏还在播放循环广告,A-7 的柜门紧闭,磁吸位置看不出新的胶痕。我用手机对准柜门拍了一张,角度稍稍偏一点,画面里就能带上左上角的摄像头与广告屏。柜门边缘有一处很细的刻痕,像是有人用塑料卡片撬合过,刻痕的方向从外向内,说明上一次开合不是“粗暴掰”,而是“细致地撑开再合上”。这种动作更像“演练”而不是取件。
我把照片命名“柜组A-7-刻痕”,又扫了门岗。老张在岗亭里,见我过来,笑笑,“回来啦?”
“昨晚 23:30 的柜组检修,是固定的吗?”我问。
“不是每天都有。”他翻了翻桌下的记录夹,“你看,最近一周只有两次,一次前天,一次昨晚。昨晚是短时检修,二十分钟左右。”
“记录里谁来检修有签名吗?”
“没有。第三方。”他想了想,“但他们来之前一般打过招呼,昨天也打了。说要做个软件更新。”他压低声音,“不过你别指望他们能跟你说太多,人家也有规矩。”
“谢谢。”我转身要走,他又叫住我,“小秦,下午不要随便开门。我们刚接到通知,说有人冒充设施组上门检修。真要检修,会让我们提前打电话给你们,记得确认。”
我点头,心里却把这条“通知”的来源也打了个问号——是物业的例行提醒,还是某一方放出来的“二次告知”?它既能保护我,也能让对方知道我被“提醒”了。
回五楼之前,我绕到负一层。昨天那两只编织袋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清洁车,车上放着两只换新的感应灯罩。机房门外的新纸上,新增了一条手写的备注:“5F 感应灯灵敏度调低,时间 10:20-10:26”。签名仍然潦草,但这次像“周某”的“周”写得更清楚些。我拿出手机拍照,随后又录了一段很短的环境视频,包含墙上的纸、门禁、顶上的摄像头,视频文件命名“B1-机房外-10:32”。
回到 502,我先看门口的便签,墨点与木刺的位置没有偏。我开了门链,进屋,第一件事是把窗帘拉开一条窄窄的缝,让自然光进来。我把早上取的亮粉、纸屑、照片等摆在桌上,按“来源—时间—可验证路径”做了一个小表。做完这些,时间已经逼近中午。我拿起离线笔记本,准备看一遍内存卡里的视频,确认有没有我昨天漏掉的细节。
视频我从头到尾又看了三遍。第三遍的时候,我把画面暂停在 19:41:59——第二个人关门、落锁的瞬间,他的手背上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前两遍我以为是压缩噪点,但第三遍我把亮度和对比度都调了一点,那个黑点位置稳定,伴随手部动作影子一起移动。我突然想起昨晚在负一层拐角遇见的周师傅,他手背上也有一个小小的“点”,只是那是亮粉颗粒。黑点和亮粉当然不能划等号,但“手背留痕”这个共同点让我把“工具手套”的可能性单独拎出来:带亮片的一次性手套,或者曾接触喷雾、喷漆的手套,会在皮肤上留痕。
我在笔记本的记录里添上一条:“手背痕——喷雾/喷漆/手套残留”。又在“星河日用——POS-05/B12——19:42”的连线旁边加了一个箭头:“运输车银灰——盒饭店老板证词”。
手机屏幕这时震了一下。不是那串陌生号,也不是 0217,而是物业公众号推送的一条通知:“今日 14:00-16:00,对 3-6 层进行走廊灯具抽检。届时如需入户,会由门岗提前电话联系,请住户配合。”我把这条通知截图,停了一秒,把飞行模式打开——我的常用机没有 SIM 卡,只有 Wi-Fi 模块;而我家里现在没有任何 Wi-Fi 可连。这条推送应该是我上午在前台登记时被自动纳入推送名单,不是针对“我”的提醒。但它同时给了另一个信息:今天下午,确实会有人以“抽检”为名出现在我的楼层。
我把门链扣上,拉近猫眼遮挡盖,静静等到了 14:10。走廊里传来小梯子挪动的声音,随后是螺丝刀碰到金属边框的“叮叮”声,我能从门缝里看到感应灯时亮时暗。两分钟后,有脚步停在我门口,一张熟悉的“检修提示牌”被人挂在了门把上。挂的时候牌子背面和门发生了短促的摩擦,我听见塑料绳被手指捻紧的声音。挂完,脚步靠近猫眼,停了一秒,又退开。我没动。隔壁 503 的门开了一条小缝,王阿姨没有出声,只是把一个垃圾袋从缝里伸出去,轻轻放到了门口。她不看人,也不说话。那只垃圾袋像一只精心摆放的“障碍物”,既是生活动作,也是“我在看”。
小梯子移走了,脚步声顺着楼梯下去。我没有立刻开门。等了十分钟,我才解开门链,把那张“检修提示牌”摘下来,放进自封袋,在上面写“14:22 二次挂牌”。我把门把、锁舌、门框内侧用棉签拭了一圈,棉签头上有极轻的粉末,颜色非常浅。对比我早上粘到的亮粉,这次的粉末更像是粉状的防滑镁粉或某种干燥剂碎屑。我把棉签封起来,编号“门把-粉-14:23”。
我忽然意识到,我正在把一个普通住户不可能去做的“取证流程”做得越来越熟练。熟练是一件可怕的事,它会让恐惧在某个节点之后变成工作。工作会让真相显得更近,但也会让自己一步步把生活变成一块冷冰的铁。我停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把水杯捧在手里暖一暖——我不想变成铁。
三点刚过,我决定把今天最后一个外勤做完:去派出所备案。不是报警,只是把“有人冒充检修挂牌、多次出现不明快递、B12 有可疑交换”等信息做成“情况反映”,留一个“我知情、我警觉”的记录。我没有带任何原件,只带了复印件与我做的“来源—时间—可验证路径”的简表。登记过程比我想象的顺利,值班民警看我准备得很齐,抬头认真看了我一眼,问:“你怀疑有人想进入你家?”
“有迹象。”我尽量客观,“但没有直接证据。”
他点点头,接过我的表,“我们会联系物业,加强巡查。你这个记录很详细,先留存。有情况打这个电话,别自己处理。”他说完,看了看我的表,又补了一句,“别轻信陌生号码。尤其是旧联系人尾号发来的。”
我“嗯”了一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偏白,像是一层粉状的雾薄薄罩在城市上空。回小区的路上,我从另一条街绕回,经过我们大学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玻璃门上贴了新出的夏季菜单。里面人不多,吧台的磨豆机短促地叫了一声,又停下。我停在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昨天与陆姐的会面仍让我的胃隐隐抽紧。就在这时,我的备用机震了一下,一条短信弹出:“别回头。有人跟着你。”发送号码仍然是空白。
我不回头。我把手机放进包里,迈步过街。等走到人多的路口,我才从斑马线的反光镜里斜看了一眼——有个穿淡蓝衬衫的男人隔着人群过来,身材瘦,脚步不快不慢。我的心跳稳住了,没变路线。穿过人行道,我直接进了旁边一家药店,从消化柜台前一路走到最里面的血压计处,蹲下从包里掏纸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个人没有跟进来,站在药店外玩手机。他没有抬头,没有看我,像是一根被钉在画面里的针。
我不在药店多待,买了两盒维生素就出去,换成另一条路回小区。门岗处老张不在,是另一个年轻人。我进电梯时,电梯门上有一个袖口擦过的淡粉痕,我用眼角瞥了一下,不停留。回到五楼,感应灯照得走廊发白。我放轻脚步,走到自己门前,停了一秒——门把手的塑料绳不见了,“检修提示牌”也不在。我用钥匙开门,进屋,反锁;然后转身看门缝里的便签,便签完好,但背面那粒墨已经偏移了半毫米。
我蹲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有人试过我的门。动作很轻,轻到没有带起地上的白粉纹路,轻到没有碰掉门口的灰,轻到我如果不设那粒几乎不可见的墨点,就会以为什么也没发生。能轻到这个程度的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我把门口的地垫掀起来,再掀起地垫下的那片薄纸——纸角有极细的一道弧形折痕,像是被门缝里微不可见的气流推动过。这道折痕与便签的偏移同向。我握着那片薄纸,手心出了一点汗。我没有害怕,或者说,害怕在某个阶段以后一部分转化为愤怒,而另一部分被我按在了笔记本的格子里。
手机震了一下。我看都没看就猜到是谁——0217。屏幕上只有一句话:“B12。23:12。到场。”
我把手机扣在桌面,只盯着那句话看了十秒。然后我在笔记里写下:“他们在加压。方法:复述同一指令,使我在连续拒绝之后出现一次‘服从’,以确认‘控制程度’。推测今晚 B12 会有‘可被识别’的东西出现,用以标记我。”
我把这句话用红笔圈起来,又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反制:我不去,但要让‘他们’以为我去过。”我很快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在 22:50——23:00 之间,把门外的便签换成与“有人开合过门”一致的位置,制造“我出门又回来”的痕迹;在 B12 灭火器箱那边,我下午已经确认“上夹、下夹”都存在,我可以提前放一张“空白”的相纸对折塞进上夹,留给他们一个“我取走东西”的幻觉;而我真正要做的,是在同一时间,走到另一栋楼的 B12,观察那里的感应灯、脚步与监控角度——我想知道,名单是不是只属于“这一栋”。
夜色像水一样慢慢灌进屋子。窗帘外的走廊灯亮了一次又熄了。我在台灯下把一张新的相纸对折,折痕压得很直,像一条小小的界。又把一枚大小与钥匙扣相似的废旧门禁卡放进口袋——这枚卡背面的涂层已经被我刮花,表面像极了我从 B12 取出的那枚“502-2”的钥匙扣。任何一个习惯了寻找“形状线索”的人,如果从夹缝里看到这张对折相纸的边,会以为我刚拿走的不是“证据”,而是一枚钥匙扣。
我看了眼时间,22:41。还有三十一分钟。我把门链挂上,灯关到只剩一盏,坐在门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听楼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动静——婴儿的哭声短暂出现又消失,电梯井里钢缆的轻微叮当,楼下狗叫被主人压下的呵斥,风吹过走廊的呼呼声,和某一户电视机无意露出的一秒广告音乐。
这些声音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楚。清楚,是因为我已经把自己从“被动等待”挪到了“主动布置”。被动等待会让人恐惧,主动布置会让人清醒。清醒还做不到安全,但起码不会让自己被自己的心跳绊倒。
22:50,我起身,戴上手套,开门一条缝,把门缝里的便签向里轻轻推了不到两毫米,再从猫眼里确认走廊没人,轻步走到拐角的 B12 灭火器箱。箱门边缘的灰没有被新的指痕划开。上夹的位置仍旧空着,我把那张对折相纸塞进去,只留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角,转身回屋。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四十秒。关门、反锁、上门链,一连串动作像训练。
我坐回椅子,手心还带着一点温汗。23:02,我拿起门口的废旧门禁卡,在卡面背后用铅笔压了两下,压出“502-2”的轮廓,然后把它放回抽屉最底层——这是一枚“假扣”,我想象它将来会在某个机会被用到;但现在我不需要它。我需要的是一双在阴影里看人的眼睛。
23:09,我关掉屋里最后一盏灯,走到另一栋楼的楼梯间。脚步声与我的呼吸同频。我站在那栋楼的二楼拐角——另一只 B12 灭火器箱对着的是另一条走廊。23:12 的前一秒,这栋楼的走廊感应灯亮了两盏,对面有两户客厅灯几乎同时亮起,一盏在五秒后灭掉。我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名单不是这栋楼的名单,是“区域”的名单。验证不需要所有人参与,只需要足够多的“点”亮起,即可判断“指令”的效率与响应。
我没有再犹豫,转身回自己的楼。刚上到五楼,感应灯像被遥控一样亮起,我的脚尖还没踏上最后一级,拐角那边传来极轻的摩擦声,像一张纸被指尖抽出。我停住,背贴墙,数了三下心跳,才走过去。
B12 灭火器箱的缝隙里空空如也。我贴近看——上夹的空白相纸不见了,下夹的位置里多出了一条新的透明胶边。有人在我走开后的两分钟里来过,取走了我故意留的“线索”。他没有翻下夹,只是在上夹拿完就走——动作熟练,流程固定。这意味着,他不是第一次来,甚至可能不知道“下夹”的存在。
我站在灭火器箱前,忽然有一些想笑的冲动——不是因为赢,是因为我第一次确定,我并不总是“被动”的那一个。
我回屋,锁门,坐下,打开笔记,写了今天的最后一行字:“今天,我让他们记录了我想让他们记录的东西。”写完这句,我又给自己画了一个小小的方框,框里只有一个词:**“名单。”**我还没有它的边界,但它已经不再是一个含混的影子,而是一张有节点、有路径、有手的网。
我的手机在静默中亮了一下,屏幕上是一条新短信。不是 0217,也不是那个空白号码,而是一串很陌生的本地手机号,短信里只有四个字——
“别信任何人。”
这一次,我盯着这四个字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我才起身去关窗。夜里的风把窗帘轻轻举起来又放下。我不知道风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它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明天,我会顺着“名单”再往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