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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瓦尔登湖的少女 ...

  •   “太宰先生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深夜十一点,江愿的声音透过透过听筒传来,软软的,又闷闷的,带着一丝被压抑的鼻音。

      她正窝在影音室厚实的羊毛地毯上,投影仪里播放着今天已看过一遍的文艺片《海潮回声》,蓝调画面一帧帧掠过房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响起芥川龙之介冷静无波的声音:“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想让你说分手?”

      “……我就是知道。” 江愿撇撇嘴。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迟到,而且困了。”芥川用他一贯朴素的逻辑作答。

      “好吧,我可能有点太敏感了。”江愿很容易接受了这个说法,语气里重新燃起期待,“那你说,他明天会不会亲我呀?”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寂静,芥川最终忍无可忍:“……你想得美。”

      “芥川君,我真的要和你打起来了。”江愿弹了下听筒,警告之,“你还想不想当伴郎了。快点想,今天想不出来能搞定太宰先生的约会方案,就不许睡觉啦!”

      芥川微不可闻地叹息,沉思许久,开口道:“雾岛小姐,想要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就必须停止以常人的逻辑思考太宰先生的行为模式。他身边从不缺少追随者和爱慕者,廉价的示好和顺从,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负担。”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贵的东西……”

      “……等等,这个结论怎么得出的?”

      江愿沉吟一声:“但是,还不能顺从他,总不能打他一顿吧?我也打不过他呀。他要是反抗怎么办?”

      “……”芥川闭了闭眼,听筒里传来他忍耐的咳嗽声,“没救了,早点睡吧。”

      “?”

      ---

      次日,清晨的阳光尚未驱散薄雾,漩涡咖啡馆里已经像往常一样,被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占据。

      空气中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与纸张的清芬。国木田独步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冷静的沙沙声;与謝野晶子的红色高跟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江户川乱步,正为他那杯被命名为“超推理”的咖啡,举行加入第五块方糖的神圣仪式。

      太宰治则像一株被抽去所有茎络的植物,瘫软地趴伏在桌面上,从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呻吟。

      “您的咖啡,以及……您的三明治,太宰先生。”

      女店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敬佩的微妙情绪。她端上来的,除了标准的手冲咖啡,还有一份在晨光下闪耀着油脂光泽、肉排厚度堪称暴行的三明治。

      乱步翠绿的眼眸从镜片后精确地抬起,视线锁定了那份规格之外的餐点。

      “菜单上没有这个。”他做出结论。

      “是……”女店员感慨道,“雾岛小姐不仅结清了太宰先生过往所有的欠款,还向这条街上他经常光顾的每一家店铺,都预付了一笔不菲的费用,嘱托大家务必让他好好吃饭呢。”

      “咖啡豆也不一样,”乱步闻了闻,“白葡萄酒、橙花、奶油的味道。”

      “是巴拿马翡翠庄园今年拍卖的日晒瑰夏,”露西抱着托盘靠在吧台上,扬了扬下巴,“这个批次一共只有三十磅,全都在店里了。”

      长桌旁的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

      国木田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一下:“混蛋太宰!你怎么能蛊惑年轻女孩给你花钱?”

      太宰打着哈欠,他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因为被女朋友爱护,而让一直单身的国木田君感到嫉妒——那可真是罪过啊~”

      与謝野医生合上杂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太宰:“看来被'饲养'的感觉很不错呢,太宰。”

      “真好啊,”乱步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发自内心地说,“我也想要一个会帮我付账,还给我买零食的女朋友。”

      就在这片嘈杂中,太宰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简讯。他瞥了一眼——

      念念:“太宰先生,关于第二次约会,我想邀请你出海。下午在港口见好吗?”

      ---

      横滨码头最远的十八号泊位。

      一艘白色私人游艇静静地伏在海面。这艘游艇在3个月前以3.3亿欧元售出,此刻正等待着它的首次出航。它的主人穿着应景的海蓝色纱裙,裙摆嵌着细密的银线和碎钻,镀着一层轻薄的光晕,如同被月光轻抚过的潮汐。

      太宰治缓步走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旭日里殉情化为泡沫的的人鱼。他坦诚地赞叹道:“裙子很漂亮。”

      江愿害羞地低下头,在心底暗暗给挑选这条裙子的狗头军师芥川君点赞。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男人最了解男人。

      她抬起一只眼,偷偷观察太宰治。殖民列强头子今天只穿着一件米色的亚麻衬衫,领口到脖子的一段被绷带缠得严实。午后的港口阳光勾勒着他深褐色的发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爽而慵懒的少年感。

      绮念都是这么一眼一眼看出来的。

      于是,走上连接着码头与甲板的舷梯时,江愿的指尖终于按捺不住,悄悄地朝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碰去。

      她想:“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上次就该牵到手的。”

      指尖相触的前一秒,太宰治却忽然侧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露出些微受惊的情绪:“这位小姐,还在岸上就按捺不住了吗?”

      戏谑的语调拖得长长的,他装模作样地感叹:“唉,这艘船上都是小姐的人,等会到了海上,我可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我没想干嘛!我不牵了!”

      他那副无辜又清纯的模样,让江愿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像一枚被煮熟的虾子,迅速蜷缩起手脚,慌张地安抚他,“你、你别担心!”

      他不信:“真的吗?”

      江愿连忙点头。

      太宰盯着那快要冒烟的头顶,欣赏了会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眼底笑意加深:“嗯,我相信你,那就拜托江愿小姐了。”

      ---

      游艇平稳地驶离港口,二十分钟后,已是一片海阔天空。

      年迈却精神矍铄的管家端着两根钓竿走上甲板,恭敬地对江愿说:“小姐,蟹笼已经按您的吩咐,在预定海域撒下去了。”

      太宰治接过其中一根钓竿,饶有兴致地看向江愿:“江愿小姐,会钓鱼?”

      为了不在这人面前露怯,并弥补在体育馆被看到笨手笨脚的一面,江愿垂下眼,用蚊子般的声音,心虚地撒了个谎:“……嗯。”

      《瓦尔登湖》里主角在湖边隐居,“仅仅是坐在湖边,钓竿插在岸边,让思想像鱼线一样,伸向湖底。” 想想看,钓鱼无非就是抛出鱼线,再收回钓竿,如此而已。

      “是吗?”太宰治笑了笑,那笑容纯良无害,他好似松了口气,“这倒是我第一次钓鱼,那可要向江愿小姐好好请教了。”

      江愿点点头,她挥起钓竿,奋力一甩——鱼线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诡异弧线,然后,挂在了身后太宰治的领口。

      “……”

      “……”

      另一边,声称初学的新手只是随意地摆弄了一下钓竿,便无师自通。钓得顺手时,甚至可以不用饵料,只是将空钩抛进海里,那些平日里机警无比的石斑鱼,就像被他蛊惑了一般,疯了似的往鱼钩上撞。他一竿接一竿,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指挥一场交响乐,不一会儿,脚边的三个水桶里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渔获,水花溅得日光都亮了几分。

      整整两个小时,江愿唯一的“收获”,或许是是用鱼线精准地又挂住了太宰治衬衣下摆一次。

      她靠在船舷边,眉头皱得像打结的浪纹,懊恼地把钓竿一甩,写满挫败感的脑袋埋进臂弯里,耳根一片发热,只觉得丢脸丢到了太平洋海底。

      太宰治弯腰捡起那根被迁怒的鱼竿,灵活的手指三两下解开了缠死的鱼线,慢条斯理地换勾、绕线、上饵。他随意看了眼海面,把竿重新塞回她掌心。

      “手要拿稳,轮座卡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线档朝上。”

      他从背后握住江愿的手,调整她掌心的握法和手腕的角度,解释道,“甩出去的时候,想象在抛一根羽毛,而不是丢石头,不然鱼饵很容易被甩掉,钓点也会离船身过近。”

      江愿愣愣地盯着交叠的双手,觉得这场面莫名熟悉。
      “从这里——”那只手引导着她把鱼竿举高,“抬到45度角,控制手腕往前画弧线,稍微轻一点。”

      “嗯可以,现在,把鱼线甩出去。”

      心怀鬼胎的学生正分心着,盯着老师指缝间不起眼的小痣。听到这声引导,便慌乱地松开了勾住鱼线的手指,连着带动小臂将整根竿下压,将鱼线往外抛投出去。

      然而,她心神未定,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尚未出口,整个人便朝着船外扑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手臂闪电般地环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重新拖回怀里。

      江愿重重地撞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太宰治那双近在咫尺的鸢色眼眸。

      “钓鱼的时候,可不能走神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微哑,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在下一秒就松开了,没有给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太多回味的空间。

      江愿看着他那副耐心又好脾气的样子,只觉得羞愧,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终于坦白:“对不起……我、我其实根本不会钓鱼,是为了不在你面前丢脸,才骗你的。”

      太宰治闻言,露出一副受骗后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张地“啊”了一声:“是吗?可是江愿小姐刚才持竿的姿势非常专业,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呢。”

      他说着,江愿手中的钓竿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一拽。她下意识用力回拉。

      在太宰治的帮助下,一条通体粉红的漂亮大鱼,被拉出了水面。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粉色东星斑。

      “你看,”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她,鸢色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漫天星光,“江愿小姐,很厉害呢。”

      ---

      傍晚,船停泊在海面中央,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碎金。

      船上的小厨房里,挑剔的主厨正将从蟹笼中新鲜捕捞的渔获,烹制成顶级海味。斑节蟹钳炭火轻炙,花咲蟹肉冰镇刺身,毛蟹脚拆段煮入清酒,蟹黄熬入汤底,再将岩蟹碎壳与石斑鱼片一同慢炖,锅中浮起浅金色油花,咸香四溢。

      江愿看着对面正慢条斯理地拆解着蟹脚的太宰治。他正满足地眯起眼睛,漂亮的脸颊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

      船慢慢返航,夜色四合。

      海风卷着晚潮的咸意吹来,甲板上的灯一盏盏亮起。今天的约会还剩下最后一场谢幕仪式。

      当游艇行至横滨港附近,“咻”地一声,一道明亮的光束,自靠近港口的海面笔直升空,“嘭”地一声巨响后,一朵金色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闪耀的金粉如瀑般倾泻而下,层层火光翻卷着燃亮深蓝色的天幕。

      紧接着,无数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在横滨近海的上空炸开,横滨港的钢铁轮廓、远处的地标建筑、海面上的游艇,全都被笼罩在一片盛大的白昼之中。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场隆重而突兀的表演。正值三月,才过了女儿节,又不到春分之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日夜晚。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江愿。

      她明艳的脸颊被五光十色的烟火映得明明灭灭,琥珀色的眼亮得摄人心魄。

      “横滨的烟花大会,要等到七月呢。”江愿轻轻一笑,“可是我昨天突然觉得,如果今天就能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而且,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能看到烟花,所以每个晚上都会抬头期待一下。”她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巧思,“有时候是一朵,有时候放一整夜,可能是七点开始,也可能是午夜,下雨天会有失败的概率,横滨市政也不是每次都批……但意外性是这个设计的一部分。”

      太宰治沉默了。烟花的轰鸣在夜空中一声声回荡,绚烂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良久,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哇喔,第三次约会就这么精彩,”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被烟火的背景音衬得有些不真切,“后面怎么办呢?”

      江愿眨了眨眼,怔怔地望着他。对方是这个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她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我,我怕再也没机会了……”

      太宰治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鸢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像两潭温柔的漩涡,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

      “我可是很难追求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恶劣又甜蜜的蛊惑,“你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了吗?”

      “我……”江愿的脑子一片空白,无措地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坦白,“我,我还没来得及想……”

      “嗯。”

      太宰治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便抬头继续欣赏头顶的烟花。

      他说:“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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