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忠魂再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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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后腾起的青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在春日清新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卫昭站在原地，火红的外衫早已重新穿回身上，遮住了刚才处理毒草时沾染的污迹。她脸上依旧是那副骄阳般明媚张扬的神情，仿佛只是看一堆垃圾不顺眼烧了了事。可那双微微眯起的杏眼深处，却如同淬了冰的寒潭，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斜对面那棵老槐树繁茂的树冠！
刚才那道一闪即逝的、冰冷的反光，绝非错觉！
是卫琮的人？这么快就盯上她了？还是……别的什么人？
重生不过一日，暗流已然汹涌至此！这让她心头那根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那股沉甸甸的危机感，比前世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是卫琮那种披着伪善人皮的毒蛇！
必须加快脚步！必须立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足以撕开这重重迷雾的力量！单靠将军府这些府兵，远远不够！他们或许敬畏她的武力，但远未到生死相随的地步！她需要一个核心，一个忠诚到足以托付后背、足以在关键时刻为她挥刀向前的支点！
一个名字，带着前世滚烫的血与火、带着刻骨铭心的信任与痛楚，瞬间冲破所有思绪，清晰地烙印在她心头——
秦灼！
前世那个在她初入军营、备受排挤时，第一个用拳头替她砸开一条血路的愣头青！那个在她银枪所指处，永远咆哮着第一个冲阵的先锋悍将！那个在她被万箭穿心、意识弥留之际，仍能听到他撕心裂肺喊着“将军挺住！”的赤胆忠魂！
前世，她为救被困前锋营的秦灼，孤身闯阵，身中三箭，最终将他从死人堆里背了回来。那一战，秦灼脸上添了那道标志性的断眉疤，也彻底将命卖给了她卫昭！后来他官至昭武校尉，是她麾下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最终……也为了掩护她突围，力战而死，被乱刀分尸于贺兰山口！
秦灼！她的副将！她的兄弟！她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他此时，应该就在西郊大营！一个因为桀骜不驯、顶撞上官而被发配去喂马、前途黯淡的罪兵！一个尚未被磨去棱角、浑身是胆的……璞玉！
就是他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和急切，如同岩浆般在卫昭胸中奔涌！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可疑的树冠一眼，大步流星朝着马厩入口走去！
“老张头！”卫昭扬声喊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刚刚清理完草料堆、正拿着扫帚簸箕往回走的老马夫，闻声连忙小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点未消的汗珠：“大小姐，您吩咐？草料堆那边清理干净了！”
“备马！”卫昭语速极快，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锐气，“我的追风！立刻！”
“啊？追风？”老张头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大小姐，那匹新来的烈马？性子太野了，还没驯熟呢！您这……” 他下意识地看向卫昭纤细的身板，意思很明显，怕她驾驭不了。
“少废话！”卫昭眉头一挑，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凌厉气势瞬间压了过去，骄阳般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本小姐要骑它！现在！立刻备鞍！”
老张头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慑得一哆嗦，哪里还敢多言，连声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追风的隔间，心里直打鼓，这大小姐今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气势比将军还吓人！
追风果然不愧是烈马。当老张头战战兢兢地将马鞍套上时，这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神骏便暴躁地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铜铃大眼警惕地瞪着靠近的人，充满了野性的不羁。
卫昭走上前，无视追风警告般的低嘶。她没有立刻去抓缰绳，而是伸出手，掌心向上，缓缓地、稳定地靠近追风那肌肉虬结、线条优美的脖颈。
“嘘……”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交流，“别怕，好伙计。带我去个地方，很快。”
说来也怪，刚才还暴躁不安的追风，在卫昭那平静的目光和稳定的气息笼罩下，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它歪着头，用那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打量着卫昭，鼻翼翕动着，似乎在感受她的气息。片刻后，它打了个响鼻，主动将硕大的脑袋凑近卫昭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老张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这怎么可能？！
卫昭嘴角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明媚张扬。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坐稳的瞬间，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驾！”
追风发出一声兴奋的长嘶！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猛地窜了出去！四蹄翻飞，带起滚滚烟尘，瞬间冲出了将军府的角门！
风，带着春日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猛烈地刮过卫昭的脸颊，吹起她火红的衣袂和乌黑的马尾！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久违的、纵马驰骋的自由感让她胸中郁积的恨意和紧迫感都似乎宣泄了几分！
目标——西郊大营！
西郊大营，拱卫京畿的十六卫之一——骁骑卫的驻地。
营寨依山而建，连绵的灰色营帐如同匍匐的巨兽。高高的木制寨墙上，刁斗森严，旌旗猎猎。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马粪味以及一种属于军营特有的、铁血肃杀的气息。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震天操练声、兵器碰撞声和粗豪的呼喝声。
卫昭策马狂奔至辕门外，速度丝毫不减！
“站住！军营重地，何人擅闯！”辕门两侧的守卫士兵立刻挺起长枪，厉声喝止！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追风被骤然勒紧的缰绳激得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卫昭稳稳控住马身，勒马停住。她微微扬起下巴，明媚的脸上带着属于将门虎女的骄矜和一丝不容侵犯的贵气，声音清亮地穿透辕门的喧嚣：
“镇国大将军府，卫昭！奉家父口谕，入营选调亲卫！速速通报！”
守卫士兵听到“镇国大将军府”几个字，脸色都是一变。卫擎苍大将军的威名在军中如雷贯耳！再看马上少女那身价值不菲的劲装、那匹神骏非凡的坐骑、以及那份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上位者气势，心中疑虑顿消大半。
“原来是卫小姐！请稍候！”一个看似小头目的守卫不敢怠慢，连忙抱拳行礼，转身飞快地跑向营内通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一个身着校尉皮甲、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的军官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卫昭和她□□的追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骁骑卫左营校尉，周猛！不知卫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敢问小姐，大将军有何口谕？”
卫昭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猛，神态从容，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周校尉有礼。家父言道，昭年岁渐长，习武需伴。按我大雍府兵旧制，五品以上官员子嗣，可择优遴选亲卫随侍左右，以砺心志，以护周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营内尘土飞扬的演武场，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骄纵，“昭听闻西郊大营乃京畿精锐所在，故特来此，挑选一二合用之人。家父允我自行择选，还望周校尉行个方便。”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搬出了朝廷府兵旧制，又抬出了卫擎苍的默许，姿态虽傲，却合乎身份。周猛虽是粗人，但也知道规矩，更知道镇国大将军府的分量。选调亲卫，尤其是有品级官员子弟选调，只要手续合规，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周猛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爽朗一笑，“既是卫大将军首肯，又是朝廷旧制，末将自当配合！卫小姐请随我来！”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昭翻身下马，将追风的缰绳随手抛给旁边一个守卫，动作干脆利落。“有劳周校尉。”她微微颔首，跟在周猛身后，踏入了这座充满了雄性荷尔蒙和汗臭味的军营。
演武场就在辕门内不远处，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夯土地。此刻，正有数百名士兵分成几拨操练。有的在练习刀盾配合，呼喝震天；有的在练习枪阵突刺，枪影如林；还有的在进行摔跤角力，泥尘飞扬。空气中充满了汗水和力量的味道。
周猛引着卫昭走到演武场边缘一处视野较好的土坡上，指着场中正在搏杀的几对身影，声音洪亮地介绍：“卫小姐请看，这些都是我左营的好儿郎！拳脚功夫、兵刃器械，都是一等一的！小姐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开口！”他言语间带着自豪。
卫昭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飞快地在场中扫视。她的目标非常明确——秦灼！那个前世脸上带着断眉疤、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悍卒！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呼喝搏杀的身影，掠过那些汗流浃背的面孔。没有！都不是！
难道情报有误？秦灼不在这里？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悄然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演武场最角落、靠近一排堆放杂物的破旧营帐那边，传来一阵异常喧嚣的喝彩和起哄声！那声音，比场中任何一处都要狂热、都要原始！
“好！摔他！”
“秦疯子！干翻他！”
“老李顶住！别给咱们伙丢脸！”
卫昭的心猛地一跳！她倏然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喧嚣的源头！
只见那边尘土飞扬，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光着膀子、只穿着犊鼻裤的士兵，一个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拼命地往前挤，嘶声呐喊！
透过人群的缝隙，卫昭看到了！
场地中央，两个同样赤膊、浑身沾满泥污和汗水的精壮汉子，如同两头暴怒的公牛，正死死绞杀在一起！
其中一人，身材异常魁梧雄壮，肌肉虬结如同岩石垒成，正是被众人鼓噪的“老李”。他仗着力大，正死死抱住对手的腰，试图用蛮力将对方掀翻在地！
而他的对手……
卫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他！
虽然比记忆中年轻许多，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棱角，但那身形，那眼神……绝不会错！
那人个头比魁梧的“老李”略矮一些，但筋骨精悍，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贲张的肌肉上流淌而下，在尘土中冲刷出一道道泥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眉毛！
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暗红色疤痕，斜斜地贯穿了整个左眉骨！那疤痕显然是新伤不久，边缘还带着未完全脱落的血痂！此刻，随着他全身肌肉的紧绷和搏杀的剧烈动作，那道断眉疤如同活物般，在他古铜色的额角上凶悍地扭动、抽跳！每一次抽动，都伴随着他眼中迸射出的、近乎疯狂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戾光芒！
秦灼！
卫昭的心脏，在看清那张年轻而凶悍的脸、看清那道标志性断眉疤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激动、痛楚……前世他力战至死、被乱刀分尸的惨烈画面，与眼前这个浑身充满野性力量的少年悍卒重叠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场中的搏杀已到了最凶险的时刻！
“老李”仗着蛮力，一声暴吼，双臂肌肉坟起，竟真的将秦灼整个抱离了地面！眼看就要将他狠狠掼向坚硬的地面！这一下若是摔实了，少说也得断几根骨头！
周围的喝彩声瞬间拔高！
然而，就在身体被抱离地面的刹那，秦灼眼中那孤狼般的凶光爆闪！他没有试图挣脱那铁箍般的双臂，反而借着对方发力的瞬间，腰腹核心猛地一拧！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竟在空中诡异地一旋！同时，右腿如同毒蝎摆尾，带着凌厉的风声，膝盖如同重锤，狠狠顶向“老李”毫无防备的肋下软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在喧嚣的演武场上都显得格外刺耳！
“呃啊——！”魁梧如山的“老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瞬间瓦解了他所有的力量！抱着秦灼的双臂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轰然跪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脸都扭曲了！
而秦灼，在膝盖顶中对方软肋的瞬间，身体已如同轻盈的狸猫般落地！他甚至没有看那倒地的对手一眼，沾满泥污的脚掌稳稳踏在夯实的土地上，微微弓着腰，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泥浆从下巴滴落。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沾了尘土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带着尚未褪去的凶戾和一丝胜利后的冷漠，扫视着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的人群。
那道贯穿左眉的狰狞疤痕，在他古铜色的额角上，随着急促的呼吸和尚未平息的杀气，如同活物般凶悍地跳动着！配上他那双孤狼般桀骜不驯、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眼神，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生人勿近的野性气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刚才还喧嚣震天的角落，此刻只剩下“老李”痛苦的呻吟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逆转的凶狠一击和那清晰的骨裂声震住了！看向场中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脸上疤痕扭动的少年时，眼神里充满了忌惮、敬畏，甚至……一丝恐惧！
秦疯子！果然名不虚传！
卫昭站在土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杏眼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激动，欣慰，还有……一丝前世未能护他周全的沉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转向身旁的周猛，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周校尉，那个脸上带疤的，叫什么名字？”
周猛也被刚才那凶狠利落的一击震了一下，闻声才回过神，顺着卫昭的目光看去，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为难和……嫌弃：“哦，他啊？叫秦灼。一个刺头！刚入伍不到半年，打架斗殴是常事！下手没轻没重，这不，又把同袍肋骨顶断了！就是个不安分的祸害！卫小姐，这种人怎么能当亲卫？您还是看看别的……”他极力想把卫昭的注意力从秦灼身上引开。
“祸害？”卫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场中那个如同孤狼般的身影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了刚刚结束搏杀、正弯腰喘息的秦灼耳中：
“本小姐看着，倒像是一头……还没被驯服的野狼！”
她的话音不高，却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场中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猛愕然的眼神，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卫昭身上！
而场中的秦灼，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沾满泥污汗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如同孤狼般桀骜凶狠的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冰冷的审视，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猛地射向声音的来源——土坡上那个一身火红、明媚得如同骄阳的陌生少女！
四目相对！
一方是骄阳般耀眼尊贵，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一方是如同泥潭里挣扎出的孤狼，凶戾、桀骜，充满了被冒犯的冰冷敌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卫昭迎着秦灼那充满敌意和审视的冰冷目光，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她站在土坡边缘，火红的衣袂在风中微扬，如同燃烧的旗帜。她微微扬起下巴，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明媚、甚至带着点挑衅意味的笑容，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彻整个演武场的角落：
“周校尉，就是他了！”
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场中那个脸上疤痕抽动、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年。
“这头狼，本小姐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忠魂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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