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宇宙》牛角面包

1、第 1 章

　　三月桐城，阳光和煦，草长莺飞。

　　程溪和陈麦沿着红色塑胶跑道悠悠走着。
　　高二三班的体育课向来是 “放养模式”，体育老师大陈吹完集合哨，便会挥挥手放他们这群笼中鸟去自由运动。程溪和陈麦通常喜欢利用这个难得的闲暇时间绕着学校走，聊天南地北。
　　“刚刚小陈找你说了什么？不会又是物理成绩吧。”陈麦用虎牙咬住吸管包装一角，另一只手把吸管拽出来后又快准狠地戳进酸梅汤的包装盒里，猛吸一口，冰雾在吸管壁凝成细密的水珠，“好爽好爽，我宣布酸梅汤是我今年夏天最爱了！”

　　小陈，大名陈学，他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是去年刚入职的新老师。不管是天生的责任心使然，还是因为这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小陈所谓勤勤恳恳，尽心尽力，认真关心每个学生的衣食住行。

　　“就是说了一下我的物理成绩。”程溪双手背着，踢着跑道上的小碎石，小碎石在她面前起跳，形成完美的抛物线，落下，一气呵成。
　　为什么物理成绩就不能像抛物线一样漂亮呢？程溪忍不住轻嗤，不过要是物理成绩能像这抛物线一样顺风顺水，她也不至于被班主任小陈抓去办公室训话。

　　程溪属于成绩从小好到大的女生——当然，这是在碰到高中物理之前。
　　上个学期的期末，程溪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不及格，郁闷了一个假期外加埋头苦学物理一整个寒假，但在这个学期的开学考上，物理也仅是堪堪合格。
　　“66”的物理成绩虽然已经是班里前几名的成绩了，但程溪很清楚，这个成绩放到省里、全国里，连个鸡头都混不上。

　　“那小陈怎么说？找我们物理老师给你补课？或者出去找其他老师补补呢？我之前听说我们市有个很厉害的物理老师，好像叫叶什么的。”陈麦敲着脑袋，脸皱成了小苦瓜，“我们能不能找那个物理老师给你补补课。”
　　“叶谨剑，但是这个物理老师早就退休了，听说附中返聘他，他都不肯出山了，而且小陈和我说他从来不接私下的补课。”“苦瓜脸”是个传染病，现在已经传到程溪脸上了,“我们的物理老师你就别说了，王哥的课我是不太能听懂的。”

　　叶谨剑退休前是一中隔壁附中的物理老师，也是让附中物理组在全市横着走的活化石。在他任教的那些年里，附中的物理成绩一骑绝尘，是其他学校望尘莫及的程度，所以年年有学校想挖他走，但叶老师只一心一意扎根在了附中，哪都没去。
　　“王哥的课我也听不太懂。”陈麦狠狠地吸完最后一口酸梅汤，像是对这个小小的红色塑料盒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要不我去暗查这个叶老师的家庭住址，我们到时候抱着他大腿求他收你为徒。”
　　“你要转行当侦探了吗？”程溪哭笑不得，“你还不如去盗了他孙子的游戏账号，让他孙子抱着他哭，给我们补课我们再把账号还给他。”
　　陈麦拍手叫好：“我觉得你这个提议不错！”
　　“什么提议不错！”程溪笑着轻推了一下陈麦，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正准备开口，“不过，小陈给我提了一个意见……”

　　程溪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同班的女生喊住：“欸，程溪、陈麦！你们去不去看男生打篮球！”
　　巫语桐和另外几个女生从她们身后追上来，气喘嘘嘘但语气额外雀跃，眼睛里都带着闪：“我们班男生现在在和六班男生在球场PK呢！”
　　“六班！”陈麦已经开始冒星星眼了。众所周知，一中校草挖掘队后援队队长陈麦最近沉迷六班的许宵的美颜无法自拔当中。
　　“我们班的新来的那个转学生，就李叶舟，他也上场啊！我们班这下也有帅哥的！”三班女生笑作一团，“去吧去吧，大家一起去，两大帅哥打球多有看头啊。”

　　但程溪对帅哥感冒程度一般，对篮球的感兴趣程度更是一般。
　　所以陈麦作为程溪的好姐妹，还是轻撞了一下程溪，征求了她的意见：“你想不想去看，你不想的话，我们就继续绕着学校走走。”
　　程溪本来确实想拒绝，但是突然想到方才在办公室里，李叶舟那抹带着几分嘲讽的程序化假笑又浮现在眼前——嘴角勾着，眉毛弯着，但满眼写着“我不需要。”

　　程溪从小到大，不说在家多遭爸妈嫌弃，至少在外面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程度。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碰到这样明晃晃的拒绝。程溪感觉自己弱小的心灵悄悄地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哼，”程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嗤，本来已经在上体育课前就消下去的那股火气又开始顺着血管直往上涌，“去看看就去看看，总得去给他们‘加加油’才是。最好再让新同学感受感受我们班同学的‘热情’啊。”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尾音里裹着的那点不服气，几乎要漫出来。
　　她倒想好好看看，这个被小陈吹上天的转学生，篮球抛物线和物理成绩到底哪个更 “漂亮”。

　　“嘻嘻，你说话怎么这么怪啊。谁惹你了。”陈麦打了一个冷战，但等不及她仔细询问，巫语桐就催着她们快点走：“好好好，去看的话就快走快走，一会就下课了。”
　　“没有谁惹我啊，”大家嬉闹着往球场走，程溪挽着陈麦悄悄地咬着耳朵，装可怜，“我这么可爱善良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人惹我呢。对吧！”
　　陈麦：……
　　不对不对，她的好姐妹好像已经有点暗搓搓地在黑化了。

　　还没有走到球场边就已经可以远远看到球场边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片，还时不时爆发出几句振耳的“好“和鼓掌声。
　　程溪不太喜欢人挤人的地方，为此没和巫雨桐她们一起拥到人群前排去，而是拽着陈麦只是站在了靠后侧边的台阶上看。
　　李叶舟长得够高，站在后面也能够清楚地看到他。

　　李叶舟，是他们这个学期刚转进来的转学生，背景不祥，据小道传言是省城来的。
　　程溪记得李叶舟来报道的那个悠悠午后，她正在埋头订正刚做完的物理模拟卷，手压着的三张演算纸写得密密麻麻。
　　“咳咳，大家停一下手里的笔。”小陈的声音打断了自习课上的笔尖摩擦声，程溪揉着发酸的后颈抬头，只见小陈手握着边缘被磨出不锈钢材料的红色保温杯，“这学期我们班来位转校生，以后就是三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讲台下响起细碎议论，程溪单手抬着下巴，思绪放空，就听见小陈朝门外扬声：“叶舟，进来吧。”
　　前门合页轻响“咔嗒”，程溪下意识抬眼。逆着光的身影在门框顿了半秒，迈步而入——目测至少有一米八五高的人影出现在门框处，门框一下子变得略显局促。

　　全班瞬间静得像被按了静音键，连对美貌向来迟钝的程溪都愣了愣。
　　男生穿着一中统一发的白衬衫，头发服帖乖顺，前额碎发不过眉——是教导主任最赞赏的发型。男生的浓眉下是双少见的笑眼，鼻梁挺拔，微微的驼峰在阳光下泛着浅淡光泽，薄唇抿成恰到好处的弧度。

　　“我叫李叶舟。”他微微笑着，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般标准，眼睛同样微微弯着，有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鸦雀无声的全班同学，“请多指教。”
　　不知道是被李叶舟的气场还是颜值镇住，一向喜欢做氛围组的三班同学居然第一次没有展现出自己的活宝气质。只有李叶舟话音落下的刹那，小陈带头鼓掌时才跟着抬手拍掌。
　　掌声经久不息，程溪藏在多数人当中，直白地打量着李叶舟。

　　李叶舟站得明明很随意，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的缘故，让程溪莫名想到了前些天和陈麦在电视上看到的生长在美丽北欧的披白霜的尤加利叶。
　　但不巧，程溪很快被抓包。李叶舟本来漫无目的的视线忽地锁定在程溪身上。
　　程溪下意识地换上友好礼貌的笑。

　　但是在此之下，李叶舟并没有回馈她同等的友善信号，停留在她脸上的那两秒的眼神——毫无初见时的好奇与期待，甚至收起了刚刚自我介绍时还很标准的笑，仿佛只是扫过一件寻常的教室陈设。
　　还没等程溪回过神来，李叶舟的眼神已经从程溪脸上掠过，背着他的白色单肩包，径直朝着程溪走来，嘴角崩得径直。
　　虽然他的目标是到小陈给他安排好的座位上去，就在程溪这个组的最后一排，也是班里的唯一空位。
　　走过程溪时，窗外的风刚好卷着点春意闯进，浅绿色的窗帘微微飘起，掀动了她手没压稳的错乱叠着的草稿纸页角。

　　“大家先这么坐着，过了这周我就重新排位，大家有什么需求和我说，我跟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啊。”小陈打开保温杯，里面的水还微微冒着白气。
　　大家应和着。
　　“什么嘛。”程溪搓了搓自己桌面上的咸鱼笔袋的眼睛，烦闷地看着被风吹动的草稿——本来被她压在完美的演算纸下全是红色订正笔记的根本不想看的试卷又露了出来，“莫名其妙的。”
　　新同学好像很冷漠，这烦人的物理也冷漠。

　　思绪回转，球场上。
　　李叶舟修长手臂上带着白色护腕，穿着宽松红色球服，但在红色球服里还额外穿多了件白色短袖，眉毛像墨笔画上去似的锋利清晰，浓眉下那双笑眼此刻眯着，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锐利，汗水沿着冷白的脸颊滑落，聚在下巴处，手有节奏地拍着篮球。
　　前方三个防守队员堵得严实，斜前方队友喊着“传球”，他手腕虚晃作势要抛，却在对方扑过来的瞬间猛地变向，带球连跨两步，抬手、投球 —— 篮球在空中划出道流畅的弧线，“唰”地穿网而入。
　　“牛！”人群里爆发雷鸣般掌声。
　　漂亮！程溪做戏似的跟着人群虚拍了几声。她虽然不懂球，但也不得不承认李叶舟的篮球水平确实是不错的。

　　许宵从程溪她们过来时就一直靠在看台栏杆上没上场，陈麦本来还有点失望，不过刚刚李叶舟那场精彩的球赛让她的蔫气散了大半。
　　“李叶舟打篮球也太牛了吧。” 她转头冲程溪感叹，尾音里还带着点没平复的雀跃，摇着程溪的手惊叹，“刚才那下转身过人，比上次看校队比赛还帅！”
　　程溪听着陈麦的评价，又漫不经心地转头回到球场：“还行吧。马马虎虎。”
　　“你这个嘴硬王者。就刚刚那还马马虎虎啊。”陈麦叹着气，絮絮叨叨，“不过可惜了许宵没有上场，不然我都不敢想会有多精彩……”

　　男生们已经下场，在球场边喝着水，三三两两地再说着话。李叶舟正对着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处。
　　两人的视线蓦然撞上。
　　但两双漂亮的眼睛其实都没带有太多激烈的情绪，像杯温开水，对上，错开，连半秒的停留都没有。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