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过境》冬染秋

3、深夜办公室

　　深夜，社区中心的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桑沐还在灯下奋战。

　　居民的意见纷繁复杂，方案需要大刀阔斧地调整，她盯着屏幕上冰冷的线条和数据，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白天泠止在人群中的身影。

　　门被轻轻推开，泠止探进头来：

　　“还在？”

　　桑沐抬眼，看到她手里拎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你怎么也没走？”

　　“刚送走最后几位社区代表，想着你肯定还在攻坚。”

　　泠止将一杯咖啡放在她手边，自然地拖过一把椅子挨着她坐下，凑近屏幕，

　　“在改方案？”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后清新气息的柑橘香味悄然袭来，莫名地让桑沐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

　　她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往旁边挪了半寸，目光落在屏幕上：

　　“你的提议很有温度，但…工程预算会大幅超支。”

　　泠止咬着咖啡杯的边缘，笑意从眼底漾开：

　　“可如果能让居民真心实意地支持我们，后期的阻力小了，推进反而会更快更顺畅，这笔账，长远看未必不划算，对吧？”桑沐没有反驳。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了一阵，泠止忽然轻声问：

　　“你以前…是不是很少接触这种充满人情味的老社区？”

　　桑沐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我更习惯依据规范和效率做事。”

　　“规范是骨架，人情才是血肉嘛。”

　　泠止单手托着腮，侧头看她，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的眼睛格外亮，

　　“你知道吗？今天那位李爷爷告诉我，他家门口那三级磨得光滑的石阶，是他儿子小时候学走路摔破头的地方。

　　他说，每次踩上去，好像还能看见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些东西，一旦拆掉了，就连带着把那些故事和念想，也永远抹掉了。”

　　桑沐垂下眼帘。记忆深处，自己童年那条早已被钢筋水泥森林取代的小巷，连一张模糊的照片都未曾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悄然弥漫。

　　凌晨两点，方案终于修改完毕。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泠止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哀叹：

　　“完了，这个时间点，打车怕是等到天亮。”

　　桑沐关上电脑，那句“我送你”几乎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泠止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感谢了！”

　　狭小的车厢被雨声包裹着，形成一方与世隔绝的私密空间。

　　桑沐打开暖气，顺手点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

　　一段清冷而深邃的小提琴旋律缓缓流淌出来，瞬间充盈了小小的空间。

　　泠止忽然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这是……？”

　　桑沐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随机播放的。”

　　“骗人。”泠止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这曲子根本没有公开出版过，是你自己拉的，对不对？”

　　桑沐心头一震。这段录音是她大学时代在琴房里随手录下的练习片段，连身边最亲近的同事都未曾知晓她曾拉过小提琴。

　　泠止却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语气带着发现的兴奋：

　　“我大学辅修过音乐史，对音色特别敏感！这演奏风格绝对是你

　　——每个长音都处理得极其克制理性，但高音部分…那些颤音里藏着的东西，骗不了人。”

　　她歪着头，笑容里带着点狡黠，“真没想到，我们一丝不苟的桑大总监，心里还藏着这样细腻的乐章。”

　　桑沐感觉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习惯了用理性筑起高墙，极少被人如此轻易地看穿，更别提被一个相识不过月余的人，精准地点破那层坚硬外壳下刻意掩藏的感性暗流。

　　车停在泠止公寓楼下，雨势越发滂沱。

　　泠止却没有立刻推门下车，反而在解开安全带的瞬间，身体微微倾向桑沐，在她耳边飞快地、带着温热气息低语：

　　“下次…能听你现场拉一次吗？”

　　桑沐的目光落在前挡风玻璃上不断被雨水冲刷又汇集的痕迹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手生了，很久没碰琴了。”

　　“没关系。”泠止的声音带着笑意，随即利落地推开车门，

　　“反正——”她冲进雨幕前回头，声音被雨声模糊却依然清晰，“我们还有好多时间一起‘合作’呢，对吧？”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口的暖光里。

　　桑沐独自坐在车内，发动机早已熄火，只有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声响。

　　然而，在这单调的白噪音里，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内擂动的心跳，一声声，比窗外的骤雨还要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