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过境》冬染秋

15、分岔路

　　桑沐的邮箱提示音在深夜响起。

　　她正伏在书桌前修改图纸，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

　　手指滑动鼠标，一封来自伦敦的邮件展开——

　　"尊敬的桑女士：我们荣幸地邀请您加入RCA国际建筑事务所，担任亚太区首席设计师，合同期两年。随附待遇详情及项目清单..."

　　她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一时没有动作。

　　这是行业顶尖的offer，是她五年前就列在职业规划里的目标。

　　浴室的门开了，泠止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橙花香气。

　　"还没忙完？"她凑过来，湿发上的水珠滴在桑沐的颈窝。
　　桑沐迅速最小化窗口："快了。"

　　"你看起——"泠止的话被自己手机的提示音打断。她摸过手机，眼睛突然睁大，"天啊！"

　　桑沐转头看她："怎么了？"

　　泠止把屏幕转过来，上面是一封投资意向书："经评审，您的"城市呼吸"景观工作室方案已获通过，初创基金200万已到位..."

　　"我通过了！"泠止扑上来抱住她，"桑沐！我可以有自己的工作室了！"

　　桑沐被撞得后退半步，手臂下意识环住她的腰。泠止的喜悦像夏日的阳光一样烫人，她却感到一丝冰凉从胸口蔓延开来。

　　"恭喜。"她听见自己说。

　　他们开了香槟。

　　泠止盘腿坐在地毯上，兴奋地划着平板电脑："选址我想选在老城区那栋红砖楼，记得吗？就是我们第一次合作项目附近..."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点点画画，"一层做展示厅，二层办公，顶层可以做成空中花园..."

　　桑沐坐在沙发上看她，香槟杯在手中缓缓转动。

　　气泡上升、破裂，就像她脑海里那些未能成型的句子。

　　"桑桑？"泠止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你觉得呢？"

　　"很好。"桑沐放下杯子，"很符合你的风格。"

　　泠止歪着头看她，突然爬过来跪坐在她腿间，双手捧住她的脸："你有心事。"

　　桑沐的睫毛颤了颤。泠止的拇指抚过她的下眼睑，那里有淡淡的青影。

　　"是那个市政项目有问题吗？还是..."

　　"我收到了伦敦的offer。"桑沐打断她。

　　泠止的手僵住了。

　　"RCA国际事务所，两年期。"桑沐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负责亚太区地标项目。"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香槟的气泡声，空调的嗡鸣，甚至窗外遥远的车声都消失了。

　　泠止的手慢慢从她脸上滑落，撑在沙发边缘。

　　"什么时候的事？"泠止问。

　　"今晚。"

　　"你...打算接受吗？"

　　桑沐看着泠止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她应该说不，应该说我们可以商量，应该说这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这是个重要的职业台阶。"她听见自己说。

　　泠止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香槟瓶摇晃了一下，但没有倒。

　　"真巧啊，"她笑着说，声音却发颤，"今天我们俩都收到了改变人生的好消息呢。"

　　她们第一次背对背睡在一张床上。

　　桑沐盯着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听着身后泠止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她知道泠止也没睡。

　　"我们可以..."桑沐开口，又停住。

　　泠止立刻转过身："可以什么？"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桑沐的喉咙发紧。

　　"可以...远程协作。"她最终说，"现在通讯很发达。"

　　泠止眼中的光熄灭了。她慢慢躺回去："是啊，视频会议。"

　　沉默再次降临。桑沐想说更多，但伦敦的offer和泠止工作室的蓝图在她脑中撕扯。

　　她伸手想碰泠止的肩膀，却在半途收了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诡异而平静。

　　她们照常一起吃饭、工作、睡觉，但都默契地避开那两个话题。

　　桑沐的书桌上出现了RCA发来的合同草案，而泠止的平板电脑里存满了工作室设计方案——

　　她们都看见了对方的秘密，却假装没看见。

　　直到某个深夜，桑沐被雷声惊醒，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她走到阳台，看见泠止蜷在藤椅里，赤脚踩在潮湿的地板上，手里攥着平板电脑。

　　闪电照亮屏幕上的3D建模图——是她梦想中的工作室全景。

　　雨丝飘进来打湿了泠止的睡衣。桑沐拿了条毯子走过去，泠止却突然开口：

　　"你知道吗？我连茶水间的位置都想好了。"她的手指划过屏幕，"这里要放你喜欢的那个瑞士咖啡机。"

　　桑沐僵在原地。毯子从手中滑落。

　　泠止抬起头，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交织："我连未来十年的发展规划都做好了，却忘了问你愿不愿意在我的未来里。"

　　雷声轰鸣。

　　争吵终于爆发在一个普通的早餐时间。

　　"我可以推迟工作室的启动。"泠止把煎蛋翻了个面，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等你两年后回来再——"

　　"不行。"桑沐放下咖啡杯，"这是你的梦想。"

　　"那你的offer呢？就不是梦想了？"

　　"这是不同的。"桑沐的指节发白，"你的工作室需要你全身心投入，而RCA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什么？"泠止关掉炉火，"暂时的分开？暂时的异国恋？"她突然笑了，"桑沐，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永远这么理性！"

　　瓷盘被重重放在料理台上。蛋黄破了，像一轮被击落的太阳。

　　"我们可以想办法。"桑沐固执地说。

　　"比如呢？"泠止直视她的眼睛，"你每周飞回来？还是我放弃工作室跟你去伦敦？"

　　桑沐沉默了。这正是她们一周来回避的核心——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案。

　　"看，"泠止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你明知道答案。"

　　桑沐签下合约的那天，泠止去看了工作室的场地。

　　晚上回家时，她带了一株小小的盆栽橙树。"放在阳台上吧，"她对桑沐说，"等我工作室弄好了，再移栽过去。"

　　桑沐接过花盆，手指擦过泠止的。她们都知道这株树可能永远长不到移植的那一天。

　　那天夜里，桑沐在书房整理资料到凌晨。回卧室时，她发现泠止睡在了自己那侧，怀里抱着她的枕头。

　　她轻轻躺下，从背后环住泠止。泠止在睡梦中转过身，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往常一样。

　　桑沐抱紧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出发前最后一周，她们开始心照不宣地"练习分离"。

　　泠止不再在桑沐工作时突然亲吻她的后颈；桑沐也停止纠正泠止乱放的拖鞋。

　　她们像两个默契的演员，排练着一场名为"习惯孤独"的戏码。

　　临走前的早晨，桑沐发现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

　　"记得给橙树浇水。

　　PS：冰箱里冻了你爱吃的虾饺，蒸8分钟就好。"

　　泠止已经出门去看工作室装修了。餐桌上摆着完美的煎蛋和温热的豆浆，就像过去三百多个早晨一样。

　　桑沐坐在桌前，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吵架后泠止说的话："爱不是谁为谁牺牲，而是两个人都能完整。"

　　窗外的橙树在晨光中舒展嫩叶。桑沐的机票静静躺在玄关的柜子上。

　　而她们之间，终究谁也没说出那句"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