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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号长春(八) ...

  •   房门在身后合拢,将楼下的“暗流涌动”隔绝。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柔的铺展开,却驱不散庄宴周身那层无声的低落。他走到床边,背对着扶光,肩膀微微塌下,疲倦和无力沉沉压上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扶光跟了过去,从他身后贴近,手掌刚搭上他的肩头,就察觉到指腹触及的布料传来一丝不正常的颤抖。他眉头微蹙,用了点力将庄宴的身体转了过来。
      暖光下,庄宴低垂着眼,长睫湿漉漉的黏在一起,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泪水无声的滚落,划过他瓷白的脸颊,留下蜿蜒的水痕。他哭得极其安静,连呼吸都压抑着,只有微微抽动的肩头和不断涌出的眼泪,压垮了单薄的身躯。
      原本盘绕在心头准备仔细询问他关于大脑和隐瞒的那些念头,在看到这张淌着眼泪的脸的瞬间,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倏的消散了。
      扶光心底某个角落软陷下去,带着点无奈的酸痛。
      他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庄宴的下巴,迫使那双浸在水光里的眼睛看向自己。
      庄宴的眼眶泛红,眸色被泪水洗得愈发清透,黑的有些失神,有种惊心动魄的单纯。
      “笨蛋,”扶光的声音滞涩,带着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收敛的责备,“哭都不会哭,你不出声,别人怎么知道你在难过?”
      庄宴把头偏向一侧,试图躲开男人带着审视意味的触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扶光那线条利落的单眼皮微微一掀,底下深邃的眸光流转,不见愠怒,反倒染上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庄宴依旧偏着头,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只要你知道就好了。”
      这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扶光心间漾开圈圈涟漪。他怔了一瞬,随即领悟,庄宴的悲伤和眼泪,只要他能看到听到,就足够了。
      一种莫名的暖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动容,细细密密的缠绕上来。
      “是不是因为那个大脑?”扶光问,声音放的更缓了些。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呼之欲出的泪飞上挺翘的眼睫,庄宴却依旧倔强的不肯发出声音,只是紧抿着唇,直至那柔软的唇瓣失了血色。
      漂亮的人,连碎掉时,都漂亮的吓人。
      扶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弯腰将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颤的人整个拥入怀中。
      庄宴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额头抵在扶光的肩窝,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扶光颈侧的衣料,带着灼人的温度。

      “它和你,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扶光的声音在庄宴耳边响起,不近人情,却也温和的动人,带着安抚的力量,“你记忆里的那个父亲,在物理意义上,早就已经离开了。想开点,好吗?”

      “话是那么说……”庄宴在尽力维持情绪的稳定,低哑的声音还有难以自抑的颤抖,“但看着家人身体的一部分被变成那种恶心的东西,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
      扶光将他从怀中稍稍拉开,托着着他的肩背。
      几根修长、总是微凉的手指,此刻轻轻拭去了庄宴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片易碎的玻璃。他单薄的眼皮下,目光专注而包容,像静谧的风,无声的吹抚着庄宴所有的痛苦。
      庄宴在这沉静而温柔的注视下,心理防线被一片片瓦解。他眼睑低垂,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随后像是遵循本能,仰起头,将自己的唇贴上了扶光的。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意和茫然的寻求,不像亲吻,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宣泄。
      扶光没有拒绝,任由他予取予求,温顺的承受着这份让他有些不适的攻击性的亲密。
      庄宴在交缠的唇齿间含糊的呜咽,破碎的语句缠绵上恋人的耳廓。
      “我好恨啊,扶光,我该怎么办……”
      他被骤然拖入水里,意识在暖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模糊。
      暖黄的光线被摇晃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他混乱昏聩的思绪。
      他只是需要发泄罢了。

      庄宴仰躺在深不见底的水中,泪痕未干的脸颊在波光粼粼之下泛着釉白的光泽,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失神的望着上方,里面盛满了未散尽的痛楚和意乱情迷的空茫。
      扶光勾着他,捧着他,平日里冷冽的线条此刻显得有些模糊。水不再局限于淹没唇,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吞噬的力度,漫上脆弱的肉和骨,痛与乐在一瞬间交融。
      那只往日里精细、漂亮、指节修长的手覆上了庄宴的脖颈,在水中本就呼吸困难的人又被卡住氧气的运输。
      被他人掌握命门的感觉很不好受,庄宴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一滞,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与难以言喻的刺激交织着掠过眼底。
      他挣扎、反抗,可惜无果,被上方温和笑着的青年无情的镇压,他只能躲闪,眉眼飞艳,脖颈无力的后仰着躲避窒息,濒临破碎却又预备脱骨重生。
      水紧紧锁住身下的人,扶光的眼眸波澜不惊,里面翻涌着浓稠的兴奋和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怜惜的亲昵。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眉眼柔柔的弯起来,缓和了他天生的冷感,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刻意的惑人。
      身下挣扎的恋人被这样柔和的皮囊蛊惑,将其视作溺水前的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贴合上来。
      指尖捏合的力道逐渐变大,他痴迷的看着怀里的人,那双振翅的眼尾氤氲出和水一样柔软的东西。
      喜爱的情绪一瞬间被扭曲。
      在死亡面前,爱和恨的界限都会变得模糊。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明灭的沉浮的水深深浅浅的淹没了沉溺的人。
      而后被无情的吞没。

      冬末凌厉的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晓了浮尘。
      庄宴下楼时,感觉脚步还有些虚浮,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
      他眉眼间带着明显的乏意,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影,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白,这反而衬得他五官有种被风雨侵袭后的、脆弱的颓艳。
      客厅里,明醒毫无形象的瘫在沙发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趴在他肚皮上打呼噜的喵喵,神情餍足。
      慈蝉则像个被钉在旁边的桩子,眼巴巴的盯着那团毛茸茸,口水几乎要从眼角流下来,双手蠢蠢欲动。
      扶光站在不远处,双手环抱胸前,脸上挂着一层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眼神凉飕飕的刮着赖着不走的明醒。
      楚豫和况思荣缩在餐厅角落,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还露出邪恶的笑容。
      庄宴没精力理会这诡异的氛围,他像一抹被抽走了骨头的幽魂,径直走到沙发空着的位置,几乎是跌坐下去,身体软软的陷进柔软的靠垫里,闭合双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
      明醒见他过来,嗓子痒痒,想扯出个戏谑的笑容逗弄两句,目光上移,却猛的定格在庄宴松垮领口间那片刺眼的淤痕上。
      青紫交叠,指印清晰,不是无意间的受伤,也不是情动时寻常的吻痕,分明是带着控制欲的近乎粗暴的掐握留下的印记。
      昨天这两人上楼后便再未现身,在场除了慈蝉这个清新脱俗的光头,谁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明醒万万没料到,扶光这随着年龄增长而隐匿在皮囊下的恶劣毛病,居然还是丝毫未改。
      脸上那玩世不恭的面具瞬间剥落,神色沉了下去,像结了层寒霜。明醒支着胳膊从沙发上起身,动作惊走了喵喵,肥猫不满的“喵呜”一声跳开。
      他几步跨到扶光面前,眼神严厉,声音压得极低。
      “你,跟我出来一趟。”
      扶光对上他难得像个家长一样的脸,眉梢微挑,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与他天生冷感的五官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他浑不在意的耸耸肩,双手插在衣兜里,姿态闲散的跟着明醒朝门外走去。
      庄宴陷在沙发里,连掀开眼皮看一眼的力气都吝啬,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些。
      另一边,慈蝉见喵喵落地,立刻垂涎三尺,嗷呜一声扑了过去。喵喵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炸毛,“咚”的一下窜出去老远,满客厅疯跑,慈蝉也手忙脚乱的跟着满地追,场面一时猫飞人跳。
      况思荣见明醒和扶光先后出门,心下奇怪,本想走过来问问庄宴,顺便提及自己近期需要离开一阵的安排。
      她刚靠近沙发,视线不经意扫过庄宴微敞的领口,那清晰的淤痕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庄宴!”她失声低呼,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担忧,“你……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弄的?”她指着他的脖颈,声音都有些发颤。
      她过于震惊的表情引起了楚豫的注意,楚豫也踱步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清那痕迹后,他无机质的眼睛微妙的闪烁了一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语气带着点调侃:“哇哦,你俩……玩得这么大?”
      庄宴连白眼都懒的翻,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耐:“你可真敢想。”
      楚豫撇撇嘴,心里却犯起嘀咕:扶光那家伙,该不会是对人小组合怪用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吧?这下手也太重了。
      况思荣此刻已反应过来,这伤痕八成是扶光的“杰作”。
      一股混杂着惊惧和忧虑的情绪漫上心头,让她一时心绪纷乱。
      她看向庄宴的眼神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担忧,反复打量着他,似乎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无恙。
      庄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上下扫描的视线让他心烦意乱。他勉强抬了抬手,做出一个驱赶的动作,声音低哑:“我真没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门外隐约传来几句压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但气氛显然算不上融洽。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明醒和扶光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明醒脸上没了平日的散漫,绷紧的下颌线透着余怒未消的冷硬。他径直上楼,片刻后提着那个装着大脑的密封罐和U盘快步下来,看也没看客厅里的众人,只留下一句:“等我把里面剩下的东西撬出来再联系你们。”便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凛冽的风中。
      慈蝉张了张嘴,眼巴巴看着“大脑”被带走,脸上写满了“我的希望你别带走”,但慑于刚才凝滞的气氛,到底没敢吭声。
      扶光倒是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晃荡过来,目光掠过慈蝉那副失落又不敢言说的样子,难得的,一丝“人性关怀”的光芒在他眼底闪过。
      他拍了拍慈蝉光溜溜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敷衍的安抚:“放心,明醒这人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技术还可以,嘴也很严,他答应的事,基本都能办到。”
      这大概是慈蝉来到这里后,从扶光嘴里听到的最像“人话”的一句了。
      他愣愣的点了点头。
      插曲过后,重心回到了正题——如何潜入“真知道”教。
      几人重新围坐到客厅,庄宴依旧陷在沙发里,倦怠感如影随形,他半阖着眼,像是耗尽了精力,只在关键处抬起沉重的眼皮,投去一瞥。
      扶光则占据了对面的单人沙发,一条腿随意的踢在对面的沙发底上,姿态舒展,唇边噙着那抹惯常的弧度完美的浅笑,一副大善人的表情。
      “好了,说说吧,怎么进去?”扶光率先开口,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慈蝉身上,“光头,你是教众,知道些不为人知的路径或者漏洞吗?”
      慈蝉挠了挠光头,暗戳戳的瞟了庄宴几眼:“正门守卫很严,而且教众大多被‘洗礼’过,对生面孔异常警惕,不过真知道信仰巨神明,他们热衷于人体改造,所以半机器人以加入‘真教’的理由进去,还是比较容易的。”
      半机器人的身份是掩盖不了的,不是样貌与人类有什么差别,而是气味。
      “半机器人是无法造假的身份,而且在社会上地位也很低,常常走投无路无法生活后加入真知道,教众有将近一半都是这样进来的,教里对半机器人的防备也比较低。”

      楚豫冷笑出声,“我看是因为半机器人本身社会地位低下容易屈服,奴性较高容易被洗脑,加上改造人体质比人类强大,更适合他们做人体实验吧!”
      慈蝉张张口,觉得这个机器人说的很有道理,决定还是不反驳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下,“正门够呛能进去,但有几根管道通向河流,可以试一试,不过那几根管子是排污水垃圾的,可能气味……”
      异样的眼神从歪倒在沙发上的庄宴眼睛里散发出来,慈蝉在那双半阖这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怀疑和嫌弃:你是小强吗?怎么知道这么多下水管道?
      “我们都得进去,如果放庄宴一个人进去那就是送人头。装备和身份伪装我想办法,” 扶光轻描淡写的接过话头,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需要弄几套他们的教袍,再搞点能掩盖生命体征的临时干扰器。”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动,“到时候,光头带着庄宴走正门,楚豫消息快,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扫描点其他路出来,我们剩下的人好混进去。”
      慈蝉点点头,刚好回教里他还没法解释怎么离开这么久,如果是发展教众的话就很合理了。
      沉默片刻,扶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嘴:“哦,对了,明醒走之前说,他进来的时候,感觉巷口有人盯着,而且那人在这附近徘徊有两天了。”

      这话让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怔。
      只有况思荣,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抬起眼,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绷:“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我可能需要回一趟之前工作的地方。”她顿了顿,迎上庄宴询问的目光,“有些很重要的信息,我必须亲自去取。”
      庄宴轻蹙了一下眉,眼底带着未褪尽的乏力,心想对于况思荣重要的信息,大概和花姐有关。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哑:“自己去注意安全,房子附近的人,可能是脑立通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不确定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扶光,又扫过慈蝉。
      慈蝉看着这个病歪歪的家伙,总觉得他是生病了,脸上不由的泄露出了些担忧的神色。

      而况思荣仿佛被扶光刚才的话戳中了什么心事,脸色微微发白,有些心不在焉的应道:“……好。”

      初步计划大致被敲定。
      “那就先这样。”扶光站起身,走到庄宴身边,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对着白皙皮肤上刺目的淤青不轻不重的按压了一下,看着庄宴微微皱眉,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
      “具体行动时间,等楚豫的消息出来再定,都放松点,不过是去个……邪教老巢而已。”他笑眯眯的说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号长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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