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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假天门(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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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由磷酸钙组成的膝盖骨无法承受与合金地板相撞的冲击力,那些只会使蛮力的三角头对庄宴的挣扎视若无睹,依然把他牢牢按在地上,冰冷的金属手指如同铁钳,将他牢牢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被扔到他面前的地上。
“你很聪明。”陈飞华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的坐在三角头搬来的老板椅上,翘起二郎腿,锃亮的羊皮鞋尖几乎要碰到庄宴的脸颊,“都查到研发部的实验室里了,居然能忍住不声张,而是选择写检举信,还没有署名……确实让我费了点功夫才确定是你。”
“别想着说不是你。”他看着跪在地上一脸事不关己,的庄宴,“这封信,是尖角区管理部退回来的。”
那封信显然已经被启封,庄宴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信的内容到底有没有被管理者看到,如果没看到,是被什么人拦截了;如果看到了,他为什么不阻止,这些明令禁止的实验如果被捅到漂浮城区,管理者的位置也是做到头了。
还是说,这个管理者根本就……
看他打定主意不开口,陈飞华嗤笑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又从保安手里接过一张照片,弯腰,几乎将照片怼到庄宴眼前。
“那这个人,你总认识吧?”
庄宴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照片上,是那个老维修工佝偻蜷缩的尸体,血液氧化发黑,浸染了身下的地面。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
“看来是认识了。”陈飞华满意地看到庄宴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僵硬,他将照片随手扔在地上,与信封并列,“你好心送他出去,他却为五百块钱回来举报你,说你给管理部写了检举信。被背叛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像吃了只苍蝇?”他语调轻快,带着残忍的玩味。
庄宴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寒。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杀意如藤蔓般悄然滋生。果然,在这种地方,信任和怜悯都是奢侈品,是催命符。
他早该更狠一点,或者……根本不该放那个老头走。
再抬眼时,他脸上只剩下更深的带着点被冤枉的急切的辩解:“我是见过这老头,那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撞见他鬼鬼祟祟好像偷了东西!我当时怕惹事,就没声张,只是把他赶出了厂区,没想到他居然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
他将“偷东西”这个模糊的指控抛出来,试图搅浑水。
陈飞华眯着眼,缓缓将烟雾喷在庄宴脸上,欣赏着年轻人精湛的表演。那副混合着惶恐、委屈和一丝急于证明清白的表情,无懈可击。如果不是知道这小子底子里是个什么狠角色,他几乎都要相信了。
“偷东西?偷了什么?而且,”他慢悠悠地问,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晚上偷东西,你为什么会撞见?”
“我没看清,好像是一个盒子……”
“你知道的,我一直对我父母的事耿耿于怀”庄宴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我只是想在工厂里找找父母曾经在这里工作的痕迹!”
“至于你说的实验室,我可真不知道是什么。”
陈飞华盯着他低垂的、显得脆弱的后颈,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庄宴的脸颊,力道带着羞辱的意味。
“小子,你这张嘴,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站起身,羊皮鞋尖移开,却重重碾在照片上,将那片凝固的暗红踩在脚下。
“不过,就算他举报你帮了我,”陈飞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我还是把他杀了,扔进了废料炉,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需要庄宴回答,自顾自说道:“一个没用的老废物,工厂给他一口饭吃,他竟敢逃跑。这种不忠的垃圾,只配回收做肥料。”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庄宴身上,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至于你——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置。毕竟,你看起来还有点用……”他俯身,声音压低,带着烟草味的灼热气息拂过庄宴耳畔,“你应该见过研发部那个‘大脑’了吧?我想,你会对他感到……亲切。”
庄宴心头猛的一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困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连研发部在哪里都不知道。”
陈飞华直起身,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此刻却写满“温顺”与“无知”的脸,心底那股混合着旧恨的火苗再次窜起。
他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
三角头们立刻加重了力道,庄宴闷哼一声,感觉肩胛骨几乎要被捏碎。另一只冰冷的手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将头仰到极致,彻底暴露出脆弱的脖颈。
检举信无效,告密者已死,管理者态度不明……他像坠入一张无形的大网。
陈飞华踱步到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别再跟我演戏了。”他的声音失去了最后的伪饰,只剩下冰冷的威胁,“你到底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查他俩的死因?还是他们告诉了你什么,让你来脑立通查。”
他望向工厂更深处、那些机器轰鸣也无法完全掩盖秘密的地方。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但他更清楚,此刻任何的求饶或坦白,都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陈飞华缓缓踱步到庄宴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强作镇定的脸。“嘴硬是吧?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或者说,让你愿意交出来。”他俯下身,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关于脑工程,你父母肯定告诉了你一些东西,说出来。”
庄宴瞳孔骤缩。脑进化!这个词终于被赤裸裸地抛了出来。他不再伪装茫然,抬起眼,直视陈飞华,那双总是带着怯懦或讨好的眼睛里,此刻清晰的映出冰冷的恨意和质问:“我父母……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终于问出了这个压抑了五年的问题,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陈飞华似乎很满意他终于撕下了那层假面,脸上露出一个残忍而快意的笑容:“怎么死的?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他像是在分享一个趣闻,“他们死得很慢,很痛苦。特别是你母亲,很不配合,所以我只好让人……剥下了她的脸皮,手艺一般,她叫的可惨了,可惜就算这样她也没开口。”
他顿了顿,欣赏着庄宴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骤然急促的呼吸,继续投下更残酷的炸弹:“至于你父亲……其实你还挺幸运的,他死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有机会见到他的一部分。”
他看着庄宴眼中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恶意地补充道:“研发部那颗‘大脑’,就是你亲爱的父亲,庄元江的,感觉亲切吗?”
“至于那两具送回你家的、脸被机器碾得稀烂的尸体,不过是从垃圾堆里找来的替死鬼。至于你父母尸体的其他部分,大概已经被烧成灰了吧。”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按着他的三角头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痉挛。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为什么?”陈飞华挑眉,“因为他们和你一样不听话!他们一手缔造了最早的‘脑改造’实验,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偷走了核心数据,让脑立通那么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为了补偿损失……”他表情狰狞的笑了一声,“只能让你父亲的大脑再发挥发挥余热了。”
他猛的抓住庄宴的头发,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你以为你偷偷调查能瞒过谁?从你踏进脑立通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我的监视之下!是我让你进来的!就为了等你自投罗网!”
“你父母肯定给你留下了什么!说出来,或许你还有一条生路。”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侥幸。父母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虐杀,父亲甚至被制成了那种怪物!而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的陷阱!
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脑工程脑计划,父母在世时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什么也不知道!
直至今日他才知晓父母死于这个所谓的脑改造实验!
庄宴猛的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像是崩溃了的呜咽声:“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他仿佛真的痛极,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陈飞华松开了手,冷冷的看着他“表演”,眼神里没有一丝动摇。五年前这小子被打的脑浆迸发都能活下来,身上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脑进化的成果。
“继续装,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里的工具硬。”他指了指墙角那些锈迹斑斑的器械 ,“你会开口的对吧,不要像你母亲最后那样……”
陈飞华逐渐失去了耐心,对三角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保安立刻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另一个人从墙角拿起一件形状怪异、带着钩刃的工具。
“最后问一次,数据在哪?”陈飞华的声音冰冷。
庄宴咬紧牙关,汗水浸湿了额前漆黑的发丝,粘在他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更衬得那五官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他闭上眼,摇头:“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冰冷的工具已经精准地刺入他右手腕!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炸开,庄宴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惨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锋利的刃口割开皮肤、肌腱,最后是那根机械师费劲全力接上的维系着手部力量的筋腱被硬生生挑断的可怕的酸软触感。右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的耷拉下去。
“啊——!”人工连接的神经极其敏感,剧痛让他的视线模糊,几乎晕厥。
但折磨没有停止。左手腕被同样粗暴地固定,冰冷的工具再次落下。同样的剧痛重复上演,庄宴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握力。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像一条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痛苦的嘶鸣。
接着是脚踝。沉重的铁爪踩住他的小腿,工具毫不留情地刺入脚后跟。每一次挑割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和庄宴已经变调的哀嚎。四肢传来的剧痛几乎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拆解的破玩偶,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崩塌。
汗水、泪水和血水糊满了他的脸,他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窜动的疼痛让他的思维都变得迟滞,世界只剩下一片血红和嗡鸣。
陈飞华蹲下身,用皮鞋尖踢了踢庄宴毫无反应的手:“说不说?”
庄宴的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过…来…我说…”
陈飞华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和警惕,他谨慎的靠近一步,侧耳倾听:“大声点!他们告诉过你什么?”
就是现在!
庄宴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狠戾光华!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和腰部力量,猛地一挣!被挑断筋腱的右手,凭借着那枚特殊合金关节提供的最后一点支撑,以一种极其扭曲别扭的姿态,夹出了那柄藏在袖口的裁纸刀。
寒光一闪!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刀刃狠狠划向陈飞华近在咫尺的脖颈!
然而,剧痛和失血让他的动作慢了半分,准头也失了偏差。
“噗——!”
锋利的刀片没有割开喉咙,而是深深切入陈飞华的脸,刀片从颧骨下方切入,划过鼻梁,直至另一侧的脸颊,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
“啊!我的脸!”陈飞华发出凄厉的惨叫,猛地捂住鲜血淋漓的脸向后踉跄倒退。
庄宴脱力地倒回地上,看着陈飞华指缝间涌出的鲜血,神色漠然。
可惜了,没得手。
暴怒的陈飞华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不再想着从庄宴手里拿到数据,而是疯狂地咆哮:“混蛋!给我把他全身的关节都打碎!”
沉重的金属棍棒毫不留情地落下,砸在庄宴的肘部、膝盖、肩膀……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和庄宴已经微弱下去的闷哼,被机械师后置的关节坚硬,三角头需要数次重击才能击碎它们。
铁棍落下时极致的疼痛如同海啸般一次次淹没他的意识,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只有偶尔的抽搐证明他还未完全死亡。
陈飞华捂着剧痛的脸,鲜血不断从指缝渗出,他嘶吼着下达最后的命令:“扔到西边那个垃圾场!隔开他的脖子!让他慢慢流干血等死!”
庄宴最后看了那个捂着脸的男人一眼,他正在接听弹出的电话,怨恨的眼神依然时不时飘到庄宴身上,“没找到……是是是,我马上就把他解决了扔到垃圾场。”
他的语调滑溜,捧的电话对面的人浑身舒坦。
“我办事儿您放心,这些尸体扔在那边不会起瘟疫的。”
“我们有专人定期焚烧尸体的。毕竟区容区貌还是要有的嘛。”
对面似乎承诺了什么让他心花怒放,他连连应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哦对,那个老头也烧掉了,给他家里打点……”
意识愈发昏沉中庄宴再听不清后面的话,他被拖出7厂,抬上了一辆车的后壳,冰凉的雨溅落在脸上,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车行驶了很久,体温在雨中降至冰点,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亡,直至货车缓缓停下。
一个三角头抽出匕首,利落的在庄宴的脖颈上一抹,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庄宴被像垃圾一样拖起,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逐渐沉入黑暗。最后的感觉是被抛掷的失重感,以及垃圾腐败的酸臭气味涌入鼻腔。
远处烟花的声音如雨随行,而他的世界彻底陷入冰冷的死寂。
新年的钟声由主城区的钟表敲响,庆祝的声音传遍整座齿轮城。可死亡是一个人的真空,任凭雨声如何喧嚣,人声如何鼎沸,真空是无法传递声音的。
他忽然想起父母,想起楼下药店的老头,想起老赌鬼……
也想起喵喵,和或许仍然在等待他请假一起出去跨年的扶光……
他想,这个夜晚,真是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