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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假天门(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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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实验室和档案室全部复原完毕溜出7厂时,天上的星星还在闪烁。
混入人群的庄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在宿舍楼死角蹲了三个小时才等到宿管开门,寒风中差点冻到一命呜呼。
他边搓手边往11厂走,脑中回顾着在7厂得到的信息。
在和大脑交谈时,父亲的信息被可以规避了。
这个自大的生物在研发部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想来也不会背叛把它奉若头领的工厂,问它点小事还行,其他的东西套不出来倒也在意料之中。
之前问老头有关父母的事,他总是三缄其口,昨晚在实验室,父母的档案又被大喇喇的摆在台子上,就像等着他去看一样。
会不会已经有人发现自己在调查那些东西?
庄宴神色纠结,决定等拿到老头那里的消息后,再做打算最稳妥。
实在危险,就走为上策。
接连两天一夜的神经紧绷和体力消耗,让庄宴感觉头脑发胀。
今晚必须找机会问问那位机械师,他消息灵通,见多识广,说不定见过类似“脑改造”的技术。
口袋深处,从档案里小心翼翼裁下的父母照片紧贴着胸口,在寒风中给予他一丝微弱的的温暖。
这不得不感谢实验室的打印机。
木员离开后,工作时更显得枯燥劳累,庄宴机械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麻木的听从主任的训话和洗脑,仿佛彻底忘记了昨夜的事,重新变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普通流水线工人,完美的融入了背景之中。
夜晚回到宿舍,连续高强度运作的身体疲惫不堪,他几乎是摔在床上的,眼皮沉重得立刻就能睡着,好在脑子里仅剩的那点洁癖意识发挥起了作用,强迫他拖着行尸走肉的身躯进了洗漱间,大冬天冰凉刺骨的水冲洗在背上,激得他骨头缝都在发痛,他一边咬牙揉搓头发,一边怒骂王八蛋老板黑心烂肝脏肺,连点热水都舍不得给通。
凉水洗跑了脑袋里的瞌睡虫,庄宴趿拉着拖鞋一脚踢开了地上某个室友的酸臭工服,径直斜靠在床上打开了储备机。
今晚园区的网络似乎不太稳定,他登录了三遍才成功进入信息天堂。喵喵头像消息提示的红点累积到了99+,点开一看,好家伙!
除了喵喵各种角度的可爱睡姿、玩毛线球的动态抓拍,居然还夹杂着几张机械师本人的照片——有侧身调试仪器的专注模样,有抱着喵喵对着镜头略显僵硬的微笑,甚至还有一张疑似45度角仰望天空的“帅照”,背景虚化,光线考究,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
好自恋的家伙……
庄宴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敲打。
[9568:喵喵今天好像又圆润了点,你是不是又偷偷给它加餐了?还有,你的照片……嗯,很有个性。]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那边就有了回应。
[喵喵:你终于上线了!我还以为你累死在工厂了!]
[喵喵:喵喵是毛发蓬松!才不胖!]
[喵喵:至于照片……楚豫说偶尔需要展示一下机械师的良好形象。]
庄宴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和表情包,仿佛能看到网络那头机械师笑眯眯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郁心情似乎被驱散了一点。
[9568:是是是,挺良好的。对了,说正事,你知道脑波动率是什么吗?]
扶光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把客人安排到一层的客房后坐下休息。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他愣了一下,心想楚豫不是说可以用美色诱惑吗?
怎么对面这么敷衍?
他不但用了自己的,还用了喵喵的,角落的心率图却依然毫无变化呢,看到上面稳定的波浪后突然感觉心里凉凉的。
还真一点不为这张脸动心啊?
冷漠的家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吗?
庄宴等待半晌,耐心即将耗尽时一条哀怨的信息发了过来。
喵喵:你小子把我当词典吗?
他看着这条幽怨的消息笑了一下,下意识软和了态度,吹了个彩虹屁过去。
9568:这不是您机械师见多识广嘛,小弟只能请教请教你了。
扶光本来也只是说笑一句,他快速在数据库里搜索相关信息,还问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行还好机械师们都是夜猫子,都回复的很快。
喵喵:脑计划我知道的不多,应该和以前一种脑类进化实验有关,但这种实验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禁止了,所以我也没见过。
喵喵:脑波动率则和心率相似,是靠图像反映人体的一种监测手段。主要检测人脑的活跃度和信息处理强度,波动率越高的人越聪明。
喵喵:你总问我大脑有关的事情,是和你之前在工厂遇见的东西有关吗?
庄宴盯着屏幕上的字陷入沉思,瞳孔在微小的颤动着,眼珠有着不明显的游移。他正专注的盯着机脑屏幕,眼角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侧方似乎多了一抹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微微一瞥,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一张人脸,青白的,死寂的,毫无征兆的贴在他的颈侧。庄宴几乎能感受到那张僵直的脸喷出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那双眼珠正贪婪地、一眨不眨地窥视着他屏幕上闪烁的内容,嘴角还挂着一抹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活像一个画残了的纸人。
心脏像被放在液压机下紧缩后又被压爆,他吓得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条件反射的按灭了机脑,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窒息。
理智被强硬的拉回脑中,庄宴勉强平息狂乱的心跳,定睛一看,是某个很没分寸的室友。
似乎发觉无法再偷窥庄宴的屏幕,这个中年人像没上油的扳手拧螺丝一样,直起腰的姿势都存在一卡一卡的顿感。
该死,这些人不是没有自主意识吗?怎么还能搞偷窥呢?还是说……
他忽然回想起研发部的那只“大脑”,它说能操控这些人的行为,会不会是它搞的鬼?
面色发青的中年人一摇一晃的走进了洗漱室,徒留庄宴一个人铁青着脸坐在床上,胸膛还在不规律的起伏。
他重新打开机脑,投影对面的扶光无知无觉的又发了两条消息。
[喵喵:怎么又不说话了?没事吧?]
[喵喵:马上新年了,听说尖角区有烟花会,特别热闹。到时候我去找你,我们一起溜出去看看?]
后面跟着一张喵喵大张着嘴哈气的图片,活像一条赖皮蛇,图片上还配着字——不许拒绝!
看着喵喵傻乎乎的表情和机械师的邀请,庄宴心里难得的泛起一丝暖意和涟漪,他试着回复:
[9568:听起来不错,不过工厂管得严,恐怕……]
消息一直在转圈,最终发送失败。他退出界面一看,网络已彻底断联。
奇怪,此前脑立通的网络信号一直非常稳定,来到这里快三个月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三个月的频繁线上交流,让他对那个网络另一端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依赖感,但这种感觉刚冒头就被他强行压下。他自嘲的笑了笑,收起机脑,决定明天再试试,可别让机械师到时候白跑一趟。
灯火通明的研发部
两个三角脑袋的机械保安凑在监控机脑的屏幕前,四只黑豆眼流露出人性化的困惑,盯着屏幕里的东西发直。
一个印刷着蛞蝓粘粘胶的大纸箱子长了腿似的在马路上狂奔,还灵活的躲开了大部分监视器,导致它在监控录像中频闪出现,像可以瞬移一样。
一觉起来,窗外漆黑夜色中瓢泼大雨飞落,眼瞅着近至年关,在工位上忙碌的庄宴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趁着吃饭联系到了老头,打算今晚从他嘴里得到消息后就把人送走。
下工时雨依旧没有停,庄宴从车间门口抽了一把雨伞后匆匆跑到室外,刚撑开,就发现伞面有个巨大的裂口,雨水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将他额前的黑发彻底淋湿,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额头上,更衬得眉眼漆黑,皮肤有种透明的质感。
路上行人不少,基本都向食堂聚拢,下雨天外出溜达的人很少,这也大大方便了他和老头实行计划。等他冒雨跑到约定地点时,老头已经在等候了。
看到庄宴的身影穿透雨幕走近,老头明显松了口气,讨好地笑道:“来了来了,我还担心这天气,你不来了呢……”
庄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平静无波:“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他声音不高,在雨里有些模糊不清。
“从这里爬出去,顺着一条水泥小路一直走,可以直达蛞蝓车站。”
他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元钞票递给老头,“出去先找东西把脸遮住,这个钱拿去买票。”蛞蝓列车站如果使用身份证买票,票价很低,可身份证使用很容易被系统检测到并且上报,为了避免工厂发现后的追查,还是直接花三倍价格买票比较合适。
老头眼睛一亮,连忙将钱塞进口袋中,搓着手连连道谢,转身就想往那个破洞里钻。就在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的刹那,一只冰凉的手如同铁钳般猛的扣住了他的肩膀!
老头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掰了回来,摔在泥泞的地上。他惊恐的抬头,对上庄宴俯视的目光。
雨水中,青年那张脸美得近乎妖异。湿透的黑发贴在颊边,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皮肤苍白,唇色却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异常殷红。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日里刻意伪装出的温顺怯懦荡然无存,此刻只剩下冰冷,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与狠戾。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庄宴的声音很轻,却比这冬雨更冷,“把你知道的关于我父母的事告诉我!”
老头吓得浑身发抖,试图挣扎,却发现那只看似纤细的手力量大得惊人。“我……我知道的真不多!没什么用的!”
庄宴蹲下身,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一根锈迹斑斑却磨得异常尖锐的长铁钉,冰冷的钉尖缓缓抵上老头颈侧脆弱的皮肤,微微下压,带来刺痛和死亡的威胁。“我耐心有限。”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在这阴森雨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否则,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老头吓得几乎失禁,瞳孔放大,死死盯着那根锈钉,仿佛已经闻到破伤风菌和死亡的味道。
“我说!我说!别杀我!”他尖声叫着,将钉子推远了一些,“我是知道的真不多。”他顿了一下,把身子从洞里拔了出来,“当时你父母虽然名义上是维修机器的,但我们都知道他俩在工厂里地位很高。”
“连研发部原来那个领导对他们俩都很恭敬的。”他回想起曾经那位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的研发师毕恭毕敬的为庄工夫妇二人端茶,“我们背地里都觉得他们背景肯定不一般。”
“说重点!”庄宴手中的钉子又进一分。
“大……大概是六年前,也是这么一个下雨的晚上,”老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我……我那时就想偷点东西跑路,半夜摸进了7厂,想找档案室……结果眼神不好,走错了路,撞进了一间我从没去过的密室……”
他的眼神陷入回忆的恐惧,“我躲在门后,看见……看见当时还是助手的陈老师——就是现在研发部那个陈飞华!他站在那里,旁边是保安……地上……地上躺着两个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庄宴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
“虽然脸……脸已经看不清了,但我认得那身衣服,认得那背影……就是你父母啊!”
老头带着哭腔喊出来,“他们根本不是第二天才出意外死的!在那之前,在那间密室里,他们就已经……就已经没了!”
所以,所谓的卷入机器,所谓的意外……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所以,当年他抱着父母支离破碎的身体,那些工厂的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并非同情,而是掩盖真相的心虚!
所以,他要求重新验尸,就被恶劣的威胁!
庄宴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雨伞掉在地上,泥水溅脏了他的裤脚。失魂落魄,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老头见状,连滚带爬的又想往洞里钻。
然而,庄宴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响起,冰冷刺骨:“我让你走了吗?”
老头僵在原地,恐惧的回头。
只见庄宴缓缓直起身,雨水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滑落,像是冰冷的眼泪。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深不见底,里面是汹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与杀机。他从随身携带的、用防水布包裹的包里,取出一封牛皮纸包裹的信。
“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他走到老头面前,将信塞进对方颤抖的手里,“把这封信,投到车站旁边的公共邮箱里。”
老头捏着信,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
庄宴一把握住老头蠢蠢欲动的手,“一封家书而已,没必要打开,现在在下雨,里面的字晕了就不好了。”
陌生的恶意和杀意澎湃的涌动,这个面若好女的青年,在极力的披着正常的人皮,内里已经翻涌起血海苦水。
老头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攥住信封,像是握着烧红的烙铁,连滚带爬地钻出墙洞,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和荒草之中。
墙外的老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沿着庄宴指示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直到远远看见车站昏黄的灯光,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寒冷和恐惧让他瑟瑟发抖,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蜷缩起来。
惊魂稍定,他摸到了怀里那封硬邦邦的信。对庄宴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卑劣的好奇和报复心取代。“妈的,小兔崽子,敢威胁我……”他啐了一口,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借着车站远处传来的微弱光线,他快速浏览着信纸上的内容。越看,他的脸色越是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
他手忙脚乱地把信纸塞回去,胡乱粘好封口,连滚带爬地冲到车站旁的邮箱前,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信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邮箱上,大口喘息。
如果这封信捅到上面,工厂出了问题会不会追查,追查到他怎么办……
一个恶毒却更安全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贼眉鼠眼的再次确认周围,然后溜达到车站旁一个投币式的公共电话亭。哆嗦着摸出几枚硬币塞进去,拨通了一个记忆深处属于工厂某个小管理层的,他曾偶然得知的私人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喂……是、是我……老张……对,就是维修部那个……我、我有个重要情况要报告……有个工人,他、他偷了厂里机密,还想往外递检举信!是个来了不久的工人,很好找,长得特别好的那个……信已经被投出去了,你们赶快拦截……他肯定还在厂里……”
挂断电话,老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恐惧和卑鄙的狞笑。这下,工厂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庄宴身上,他或许能趁乱真正脱身,甚至……还能从工厂这边捞点“线索费”?
他蜷缩在车站更隐蔽的角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等待着列车的到来。